【阅读悦读丨古墓故事】王建平《神笛驱魔》(上)

阅读悦读丨王建平《与井有关的岁月》(散文)

文/王建平

【作者简介】王建平,四川省作协会员。多年间断创作,有作品散见《四川文学》《青年作家》《小说林》等报刊,有多篇作品参赛获奖并入选集,出版小说集《那一盏灯》和《甜月亮》。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一,初生牛犊闯山寨

大学毕业后的这年夏天,我成为一枚倒霉透顶的——混蛋。

我失恋了。在大学里泡了三年的一个师妹,竟然要和我说拜拜。我若不同意分手,她就公然要去跳省城的府南河。我靠!她吐豪言壮语那一夜,我尿了床。我没对下铺的哥们讲,他视力不好,不易发现上铺有异常。天亮了,我看清窗外的府南河在清淤,有水顶多淹不过膝盖。另一件事,是我原来签约吹笛子的歌厅单方中止协议,歌厅女经理说:“笛子声音太刺耳了,退票的越来越多,还有观众要求歌厅为耳膜买保险……”我听了,不屑地朝她打了一个口哨,用流兮兮的光芒恨过去,脱口吐出一个不十分清晰的“球”字。

我在城里瞎碰了一些日子,觉得自己死不了,但活得不爽,迷糊中想起一个词——“穷游”。

去哪里呢?不知道。我先将一副扑克牌洗了三遍以上,从中任意抽取了一张,一看是一张梅花“K”,13点。我的天嘞!咋会翻到13这个数呢?传说耶稣受害前与弟子们共进晚餐,参加晚餐的第13个人是耶酥的弟子犹太,就是这个犹太为了30块银元,把耶稣出卖给犹太教当局,致使耶稣受尽折磨,从此13被认为是不幸的象征,成为背叛和出卖的同义词。《希腊神话》里说,在哈弗拉的宴会上,出席了12位天神,宴会中第13位来客闯入,招致受天神宠爱的柏尔特送了性命。切!我是中国人决定不信那些歪理邪说。我打开电脑执意在网上购了一张排列在13排的火车票:成都至郪江。我没多想,郪江就郪江,只要不是地狱,我都要去。

火车站人不少,手中有票的我挺直腰杆往前去。出门在外,不必处处处于傻笑状态。你看,坐我身边的大叔也像借出的是米收到的是糠样,脸色难看之极。看来我们双方均不期许得到宽慰。车才开始慢吞吞向前滑,我上下眼皮又一次恋上了……火车,其实真不应该将这长长的铁龙叫火车,词不达意,不信你慢慢去想。假如一个地方着火燃起来了,通常提着水桶的人说是去救火……那火该灭掉呢还是该去救燃……沙发为什么不叫软卧……没有跳成府南河的师妹,二胡拉得还将就,让人心寒,她平常脸上的表情始终定格在《江河水》里,完全可拧出几把水来,不过只要有一个混蛋常与她调情,同样能调出一幅好色彩来……每次……每次……我还没回味完最后那个每次时,他妈的,一个甜蜜的女声在头顶上说:“旅客们,郪江站到了……”

我在清亮的广场上东张西望,想看看举着的牌子上有没有我的大名:汪然。梦吧,我算那根葱?谁认识我这样的混蛋?没容我继续乱想,有人朝我走来。

“帅哥——住店不?我们店里应有尽有,包你满意。”她说的是椒盐普通话。

我一听了差点喷出早上的那一碗康师傅面。帅哥,我还真想当一个。应有尽有?不会吧。我冲她问:“有左轮手枪吗?有月亮吗?有——有海洛因吗?有笛子吗?”

她红着脸摇头。哈哈,本帅哥看来赢了第一回合。

我问:“有鬼不?”

她,一时语塞,也哈哈哈地学我笑。她说:“哦——你想要鬼吗?”

我“啊”一声。

她问:“你想要男鬼,还是女鬼?”

我一眼打过去:“我只要不男不女的鬼,你有吗?”

“泰国有——!”她乜我一眼,调转屁股,走了。

我眼睛从一个屁股蛋子上移开停在一幅广告牌上。广告上说本小镇要组建一个“驱魔达人团”,正在海选驱魔达人。看了广告,我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喜悦中有鸡苦胆的味道。这世道真奇妙,麻辣烫麻嘴,骗术麻人,达人麻鬼!

按图索骥,我来到一个山寨,在门口探头呆望,我身边一位光头门童在我面前突发一个“扫堂腿,”我被扫了一个狗吃屎。“哎哟——我的妈呀!”我叫唤一声坐起身子斜靠在一棵树干上。

门童嘴巴一张,对我大喊:“天王盖地虎!”

这是威虎山吗?我成杨子荣了?我不敢笑出声。我甩一句:“达人驱魔妖!”

门童问:“脸白什么?”

我答:“受到惊吓?”

门童问:“怎么又青啦?”

我答:“只因——跌了一个狗爬沙!”

门童头顶上方响起三声巴掌声。“好!好!好!”我巡声而望,只见二楼平台上站着一个人。那人亭亭玉立,音色甜脆。烟雾散去,果然是一个女人。

门童扶我起来。门童说:“恭喜大哥,三天来,你是唯一迈入山寨二道门槛的人。”哦?我仿佛吃了一盘鲜肉大包。

正厅前端坐一位女人,她背后有一尊女面佛像雕塑在一朵莲花上打坐,四周有数十条红黄绸条款款垂下,烟雾弥漫,空气里混杂有女人的体香。我不敢大胆吮吸。女人是不是站二楼平台上拍手的那一位?说不准。

“你来山寨有何贵干?不只是来见我这个寨主吧?”女人咧嘴轻蔑一笑。狗娘养的,一句随口话,算是自报身份。

大胆看女人,是我在师妹脸上炼成的,不轻易移开目光也是一种自信。我不亢不卑抬着头,注视着她。我的五官布置得还行,让女人多看几眼也算我送上的福利。

我说:“我叫汪然——我是冲着达人而来。”

她看着我头没动一下,过了好几秒钟还没有下一句。她眼睛一眨:“枉然,那不是干啥都是白忙?”

“我……”

她说:“达人,达人,你只怕是一个四川省达州市人吧,你有什么绝活?”

我眼睛也一眨:“我会吹!”

“哈哈哈……”对面女人难道脑子进了水不成,我会吹三个字居然让她笑得如此妩媚。

“你会吹?你是海派清口的传人?你是郭德刚的子弟?要不你就李伯清先生的关门徒弟?不管你是哪派,那——你吹——我听!”

我顺手抽出腰间的笛子,吸入一口气,嘴角一咬。我说:“寨主——你想听哪一个曲儿?”

“哦——笛子”,她眼珠子一鼓。“哪?哪一首?你随便吹吧!”

我嘴唇一碰,《紫竹调》响彻山寨。江南的清丽,韵味轻柔婉转,节奏明快,旋律优美。这一支奔放而不失内敛、含蓄、叙事与抒情相结合曲子,也是我心爱的笛曲之一……吹着吹着我忽然觉得有一妙龄女子在眼前飘飘然,拂动水袖,时而身子前倾一停一顿,时而顿步后退,闪转扭腰,丰硕的双乳频频从我眼前滑过……

我突然收住笛声,闭上双眼。对面的寨主问:“追尾了——你——吹笛子——也急刹车!”

“我……我要屙尿!”我脸热胀起来,后悔吼叫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寨主侧过头,蔑视着我。她心里一定在想,你一个吹笛子的是不是太随便了,这是在自己女人面前才能出口的话呀。

我问:“跳舞的人呢?”

她问:“有人跳过舞吗?”

见鬼了,明明跳舞的美女还用腰身频频碰撞过我,才让我……浑身不适……我晕!

二,梦中依稀见古魂

晚餐,寨主弄了六个菜,在小餐厅招待我。有一道成都名小吃:“夫妻肺片”,菜名好听也受听,嘿嘿,我与寨主这种类型的女人共进晚餐还是头一回。她的酒规:不定瓶,只说坛。她指着我面前一坛子酒说:“你真能吹,这是我犒劳你的。”

一个清灰色的陶瓷坛,坛肚子足有七寸粗。

白天远远地看寨主是一种味道,近在咫尺又别有韵味。这姐儿穿啥不行,非要穿红色裙子,低胸,胸前还弄一朵黑色玫瑰在上面。额头下方两道缓慢延展的眉毛,浓密均匀,纯黑致极,丹凤眼,长长的睫毛,鼻翼直挺,嘴唇不薄不厚,嘴角微翘……

“我美吗?看来你的眼睛也饿了。”她用眼睛嗔我。

“我能被录取么?”我问。

“酒——还剩半坛了,你问这些真是枉然,不过——你投山寨来见我,是神在为你指路,你懂吗?”她问我。

我恐怖起来,难道要我成为压寨男人不成?

“我……”我没张嘴。

“因为,我们的祖先人是同一个镇子的。”她重重地放下酒坛。“你只要喝完你的酒,我就可以让你知道你是谁。”

我眼冒金星,看见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披毛鬼,露着獠牙,狰狞之极。“叭——”我的酒坛子在我脚下开了花。

我耳边响起一个由远而近的声音:“兄弟,酒下肚了,你太热了,你趁着夜色去你家乡走走。”听到这话我脑子里一片迷茫。夏日,我热得发慌,真想在夜色里行走。我鼻子也能闻出这里的路、坎、坡、沟,山路弯弯有多远。面前有一片石林,乱石丛生,倾斜着一块石头,表面不烫,我睡上去了,梦将我带了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正是——披肝沥胆。

……一个雪花飞舞的日子,我们汪家的堂屋摆好了灵堂,从大院的立柱上垂下一幅白幛,白幛上挂一副挽联:

风吹雨打,披肝沥胆九十八载建家业潇潇洒洒,

春夏秋冬,从善行乐无已计数留英名世世代代;

我叫汪子辄,去逝的老人,是我的先祖汪永昌。白幛下摆放一张条桌,先祖的灵位放在条桌正中央,两侧各点一支白蜡,中间的香炉已经上香,青烟袅袅,缭绕升腾。条桌前面地上摆有蒲团,前来吊唁的人都在这里向死者磕头致哀。一声:“开悼——”鼓乐齐鸣,哀声四起,人们依次前行。真好玩,先祖还在白幛后面睡懒觉,他身上穿的是白色新衣裤,脚上是黑布鞋,一张黄纸盖脸上。从庙子上请来的和尚敲着木鱼和磬,嘴里念着经……在给逝者致悼词时,众人双膝跪地,双手按地,身子匍匐,没有时辰。不知过了多久,我脖子酸了,腿麻了,见还没人叫我起来。我听不懂头顶上的人说唱的话,听烦了,听累了,还不能起来,我突然一声大哭,大人们惊愕地扭过头。“我要屙尿!”过后有人说五岁的汪子辄与殡葬仪式一并存入在郪江人的记忆中。

我耳边有笑声,一个女人说:“知道不,你们汪家人在汪子辄那辈生殖器就有毛病了,一到关键时刻就会发出——我要屙尿的叫声,哈哈哈……你的祖先汪永昌是从外地迁到郪江镇的第八个年头古老的,时年九十八岁……”

“哦,”我说“我的梦还没做完嘞!”我的眼睛又一次闭上。

四十年后的那个冬天,大雪落了十多天,祖先太冷了,我捡来干柴,在坟上点了一堆火,在有香蜡有纸钱有雪有风的场景里,我与祖先对了话。

祖说:“子辄孙,你每年腊月都没忘记我,来看我,难为曾孙子了。我知道你这四十多年过得不好。”

我说:“祖啊,我过得还将就,没病没痛的。”

祖说:“子辄孙,你婚事不顺,是命中带的。那年我还没被抬出汪家大院时,你五岁不到,你命根子就得了一个要命的病,你想过没有,一个好男儿怎么会在一支烟的功夫里夹不住一泡尿呢?后来,你不仅没怀上一粒种,还克死了一个女人……”

我说:“祖啊,幸亏我的上一辈不是单传,要不在我这一代就断后了啊。几十年过去了,真难得与你说上几句话,孙儿想问你,你走时带走了我们汪家多少财宝?”

“这个?我也可以告诉你……”祖接着说:“不过,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入在棺里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如同狗屎,不值一文钱,可是,对我不值一文钱的东西一定会让无数活着的人睡不着觉呀!”

我说:“祖,言之有理,说书人‘睁大眼’曾老七也是这么说的。祖,我有什么办法保护你吗?”

祖说:“你闲时可以多玩玩我传下的那一支笛……”祖说完这一句话就消失了,过后我就再没做过与祖先人对话的梦。

我的祖先的确留下一支笛,据说那支笛是祖先生前使用过的。我们汪家祖上一家人入四川之前,生活在炻原国,也就是现在云贵交界一带,当是的炻原与当下的县级市差不多,是一个小国。祖先是当地有名的艺人,老人家曾数次被召入宫内为国王——劢吹奏笛曲。一年秋天,劢的三姨太病了,好多天人事不省,国医束手无策。病疾乱投医,有人提议,说三姨太病前最爱听汪永昌吹奏曲儿,何不叫汪永昌来吹上几曲。我祖先是一位半瞎子,虽没看清过三姨太的模样儿,但总觉得那女人说话如春燕轻喃。我祖先快步去了,在一道绸幛前吹起来。他先了一曲《雨中莲》,再接着吹了一曲《苦篱笆》,一天过去了三姨太没醒过来。我祖先汪永昌不吃一口饭,在喝水前终于想起一首曲子,是自己创编的《无名调》。他开吹前微微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三姨太的身影……在吹到第二天天明时泪水流出眼眶,这时三姨太的眼睛睁开了……后来国王劢举得了一个仪式,封我祖先人手中的那支笛为神笛。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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