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刘宏宇《红尘三千》(二十一)

摄影丨张福录  万里长城,金山独秀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第四十一章 盗亦有道

  眼见姬汀香一手夹着一个女人从医院闯出来,放进在“死亡谷”里看见过的那辆陆虎车,一溜烟开走老远之后,医院保安和医护人员才追出大楼,躲在远处拿望远镜观察的乔楚不禁倒吸口凉气。他不敢想象,一个看上去那么瘦弱的女人,居然有如此大的力气,如此迅捷的脚力,如此娴熟的驾驶技术。回头望望停得老远的自己的车,他放下望远镜,无奈地叹了口气——追不上了。

  当他偷偷潜入江艳艳家,把按古老的“秘方”精心调制的“恐怖香粉”洒在江艳艳枕下的时候,还没有发现陆虎车的丝毫踪迹。那时候,他本有点儿怀疑——像江艳艳这样的人,如果有那么一辆车,不可能不开着到处跑。也许是别人用她身份证买的那辆车,也许她把车卖了,或是送给、借给了谁。那样,就不能认定“死亡谷”里的不速之客就是她。可实在没有别的线索,只好先拿她试一下。

“恐怖香粉”有淡淡的类似檀香的气味,只要人往枕头上一枕,绵软的枕头受到压力,就会自然而然把枕下的香粉扑起来,正好顺着人躺下后的第一口深呼吸被不知不觉吸进去。按现代科学的说法,那是一种由多种草药炮制而成的致幻类药物,吸入的人会产生恐惧不安的感觉,尤其是在黑暗环境中。

  他看见躺下不一会儿的江艳艳迷迷噔噔地又坐起来,知道药性已经起了作用。再看她伸手在床头乱摸,八成是想开灯,可却怎么也摸不着其实就在手边的开关,就知道对方已经很难自已。在那个瞬间,他又对自己的方向产生了怀疑——如果江艳艳是那个施蛊咒的人,或者与之有关,按说该有几分“功力”才对,怎么这么快就中招了,而且还这么严重。可还是因为没有其他“调查方向”,已经潜入人家家里的他别无选择地继续既定计划。他轻轻往腰间挂上一对小铃铛,拿事先备好的黑布头套套住脑袋,加上一身黑衣服,整个人就成了一个纯粹的“黑影”。装备停当后,从藏身的角落闪出,使出之前之在墓穴中才走过的“灵步”,脚下无声,身体几乎没有起伏地“哗呤呤”迅速在江艳艳面前穿梭了一个来回。江艳艳显然看到了,当即惊叫起来。那叫声,把他都吓了一跳。

  所谓“灵步”,类似戏台上女角的“碎步”,但更讲究,更难练,是早年盗墓的“师傅”打着练成的。师傅说,墓主若冤魂未散,化作“僵尸”,就会伤人,拉盗墓的人垫背附魂。任凭谁,都斗不过僵尸,只能逃命。僵尸没有人那样的视觉,只能“看见”动的东西。遇到僵尸,千万不要乱动,趁着僵尸转身背对着的机会,赶紧施展“灵步”逃命。僵尸听到动静,马上会回身找,可如果人不上下起伏,不会马上被找到,等僵尸发现了平移的人,人就必须已经逃到墓穴出口。一旦跑到见光的地方,僵尸就不敢追了。所以,为了保命,这“灵步”是一定要学的,而且要练得尽可能精湛——平、静、快。僵尸有很多种,遇见反应快的动作灵的,你要是“灵”不过它,就惨了。师傅念叨得多了,他也知道了是为他好,也就很卖力地练。等长大些,练成了,师傅也死了。后来,他慢慢明白,所谓“僵尸”,不过是棺椁打开时尸体或尸骨的弹出现象。入殓后,尸体会由于腐蚀受潮等原因发生膨胀、变形,受到棺椁的约束,这种膨胀和变形可能不能完全“到位”,俗话说就是“别着劲儿”呢。一旦棺椁打开,约束解除了,就可能发生肢体甚至整个尸身弹出的现象。由于盛殓的时间、姿势不同,死者的年龄、身体条件各异,弹出时的状态也会有很大不同,说不上什么“规律”,有时候很像四肢无规则地挥舞,自然难免碰到近在咫尺的盗墓者,于是生出种种说法。盗墓者心虚,自己吓唬自己在所难免。一般的人憎恨盗墓,编排出那样吓人的事,聊以警示,更在情理之中。但其实,只是一种自然现象。明白了道理,“灵步”也练出来了。他倒也不埋怨师傅,“艺不压身”吗。早几年,还当真在墓穴里闹着玩儿似的走过几趟。没想到,在江艳艳身上用上了,而且还真起了作用。

  玩罢“灵步”,他又躲了起来。江艳艳疯了似的到处找,哪儿找得着他。他像猫捉老鼠似的眼睁睁看着女人崩溃,本打算看准机会就下手“捕获”,不想女人却莫名其妙脱光了身子,跑到卫生间冲冷水。秀色可餐,不看白不看,就偷偷瞄了一阵。女人出来,又想扑,却发现她好像清醒了许多,开始打电话了。遭了,这娘们儿想求救!不能再等了!正要现身,就看她什么都没说又把电话挂了。想来不是报警。那就说明还没完全清醒。于是又打消了动粗使用麻醉药物的念头。他是要带她上“死亡谷”隧洞里“赏画”的。迷迷噔噔的怎么“赏”啊。再说,他也不想真对这个已经看到其裸体的女人下重手——女人吗,总还是不要动粗的好。他是“倒斗”的,正准备当“学者”,不是强盗流氓。更何况,弄不好,这女人还不是她要找的人。真要去“赏画”,大概也免不了遭大罪,就别再多给自己添一份罪孽了。

  他偷偷看着江艳艳打了几次电话,最后终于通了,听她叫谁“香姐”,说她好怕。“香姐”是谁?比警察还管用?甭管是谁,什么角色,反正八成是叫动了。不能再看热闹了,再看下去就该别人看自己热闹了。他当机立断,在江艳艳挂掉“香姐”的电话后飞速现身,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的瞬间,兜头一捂,死死压住颈动脉,口鼻留着空。没片刻,人就脑缺血晕厥过去。他赶紧把人装进大箱子,神不知鬼不觉拎出小区,装上车,开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打开箱子,给女人注射了小剂量的肾上腺素,就开起车飞也似的往“死亡谷”奔。

  没几分钟,江艳艳醒了,看见了紧锁的车门,看清了车速,也看懂了他手里明晃晃的刺刀。她并没有哭闹,也没有反抗或试图逃离。这让他松了口气,说这样最好,大家都省事。江艳艳问他要多少钱。他说不要钱,就是请她出个场面。江艳艳问是不是他约的去普济寺见面,他老实承认了。又问带她去哪儿,他说到了就知道。后来,女人软了,哭着求他放了自己,他说你放心,没打算养你一辈子,办完事就回,很快,最多也就一半天。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一路上只有对话,没有发生任何肢体冲突。

  到了地方,江艳艳显然有些害怕,死活不往隧洞里走,他使劲推了一把,把她搡进洞口。到了洞里,江艳艳更害怕,哭着求他饶命。他晃着刺刀问:“不认识这里么?”江艳艳摇头。“从没来过?”点头。

  那会儿,他起过就此放了她的心。反正一直都带着面罩,她不可能认出自己。可又一想:来都来了,干吗不让她看看那些壁画。就打起手电,拉着女人往里走,说请她看些东西,看过了就回家。

  女人踉跄地跟着,先开始不肯看,后来到底拗不过,看了几眼,并没什么反应。这让他心里疑团大起——还说没来过,张晓清中了,钱丽雯也差点儿中,你怎么就没事?莫非钱丽雯的推测不对,这些画不是对女人都有作用?他问她:“好看么?”女人不应。又问:“看着不眼熟?”说着转动手电,照向那个没有五官,下腹部有三道条纹的大幅贵妇画像,江艳艳仔细看过去,大约看了两三分钟,脚下便开始不自觉地往前凑,乔楚心里扑腾扑腾地跳,静静看着她的动静。忽然,江艳艳大叫一声,疯了似的朝隧洞深处跑去,顷刻就跑出了手电的照射范围。乔楚没料到这一手,赶紧拿手电找,嘴里叫着:“嘿——嘿!别乱跑!!”眼见女人的身影在光线里跳了一下,立刻循着追过去。到跟前却什么也没找见。他不敢太大声,生怕声音传到山外。在隧洞里找了三四遍,竟根本不见踪影。他大着胆子往里摸索,找到了隧洞另一端的出口,出去一看,天都亮了,眼前不正是“死亡谷”!

  这回,他明白了,那辆陆虎车很可能就是从这个隧洞进出“死亡谷”的。可江艳艳哪儿去了?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了呢?他又返回隧洞,顺着路跑到山外的出口,车子好好停着,没有任何有人的迹象。他从车里取了些东西,同时查证了车里确实没人动过,背起背包又钻回谷里。

  谷里转了老大一圈,最后进了发现陆虎车的那片树林。等到发现了树林尽头山根下的一个洞口,天已经快黑了。他钻进洞里,发现里面有不规则的石质台阶,向上延伸。顺着台阶上去,看到一座石门,开了一条缝,里面冒出蒸腾的热气。他有点儿却步,不知道那热气是怎么来的,不敢想石门里面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人,自己能不能对付。

  贴着清冷潮湿的岩壁听了好久,也没听出石门里面有什么动静,最后,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推动石门,还没来得及往里看,江艳艳就血淋淋地从门里侧倒出来。吓得他倒退一步。再看江艳艳,胸腹部尽染血污,人像是晕厥了。他第一个反应是石门里面有鬼,通地冲进去,举起手电就照,里面一片混沌的蒸气,发出古怪的清香。他马上屏住呼吸退了出来——经验表明,越是香的味道,往往越有文章。越是古怪,往往越有危险。那些香就是诱人深入的陷阱,一旦陷进去,能不能出得来,能怎么样出来就说不定了。

  他决定暂时搁下对石门里面的探查,先查看江艳艳的伤情。可四下一看,又不见了人影。见鬼了!他赶紧顺原路往回找,在洞口发现了江艳艳。她跪着,脸色惨白,微睁双眼,仰着头,身子摇摇晃晃,似乎半梦半醒,双手正在胸腹部死命撕扯。他甚至闻到了血腥味,感觉到了飞溅的血沫扑到脸上。他猛地意识到,江艳艳可能正在试图用双手给她自己开膛。这可比张晓清的情形还要命。当时,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劈手照颈动脉就是一记。女人的身子猛地挺了一下,随即软软歪倒,深深陷入腹部破口的手无力地散开,带着浓浓的血污。

  他抱起她,用尽平生功力一口气跑到谷外,抬进车里,打开车灯,又固定了两把手电,仔细查看伤情,心里不觉发毛。再晚一会儿,这傻妞儿说不定真就把自己撕开了,那可真没救了!就是现在,他也不能肯定能把她救活。号脉,看瞳孔,试膝跳,再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他只有这一种药,能吊命,坚持不了多久,多了也会要命。见她胸口和腹部较深的几处破口还在流血,情急之下,翻出了一向用来包裹尸体或尸骨的塑料薄膜,从头到脚裹成了“粽子”。裹完才发现,真当尸体处理了,连头都包上了,又连忙拆。车里空间太小,拆了没两下就绕住了,干脆放弃,迅速在口鼻处掏了个洞,赶紧发动汽车,飞速往回返。路上本想送医院,可又怕被怀疑——因为张晓清,已经被警方注意了,再闹出这位,怕是难逃那个姓全的警官的法眼。于是转了念头,决定先送回家,再打电话报急救。又注射了一针,把人挝成S型装回箱子,开回小区,拎上楼,平展到床上。没想刚开始拆头上的薄膜,警察就来了。当时想千万不能被抓,更不能跟警察正面冲突,觉得既然警察来了,江艳艳就有救了,就把女人撂下,自己开溜了。

  其实,他当时并没走远——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陆虎车就停在附近一个立体车库。那帮警察光顾着往路上看了,谁要是抬抬眼,八成就能发现车。可他知道,那会儿,他们根本就不会抬眼看。

  那辆车在立体车库里停了整整一天。他换了衣服,打着出租车一直跟到医院。江艳艳出人意料的惨状,让他多少有些不忍。他基本可以确认,她跟“死亡谷”没有关系,至于为什么会跑到谷地另一端的山洞里去,他不愿多想。至少,他已经知道,那里有个山洞,有扇石门,石门里面有蒸腾的热气,带着古怪的香味。那很可能就是“死亡谷”现在的秘密所在。他还会去的。而且可能带上钱丽雯。可现在,他更关心江艳艳的情况。所以就在医院附近找了个观察点。

  在观察点上,他看见姓全的警官进进出出,看见了那个穿长袍的女人,后来又看见了高璟。他知道高璟会跟全警官搞到一起,不然也不会知道张晓清的事,更不会因为那个事给他电话。他不知道的是,那个长袍女人跟江艳艳怎么个关系。看见全警官把她带走,他猛然想起江艳艳打电话时候叫的那声“香姐”,顿时恍然——这个女人,十有八九就是“香姐”,是江艳艳的保护者。那么她会不会跟“死亡谷”有什么关系?瞧那怪怪的样子,让人想起“巫师”。

  当看见那辆惦记了好久,寻觅了好久的陆虎车的时候,他的心跳不觉加快起来。再看见“香姐”从车里出来,他在心里便认定了“巫师”的判断。当时就决定要死死跟住这个“香姐”。可到底还是没跟上。“这就是命!”他想。“没关系——”他暗暗告诉自己,“只要认准了人,后面的事,咱慢慢来……”唯一担心的还是江艳艳。她到底怎么样了?“巫师”、“香姐”夹出去的女人里有没有她,准备拿她怎么样?该不会要害她吧。她已经那样了,要想害,还能怎样呢?……

第四十二章幽谷洞天

“死亡谷”矮树林尽头的山洞口,姬汀香发现了大片血迹和男人的脚印。高璟也发现了,拿询问的目光看她,她轻轻摇头,声音很小地说:“先救人吧。”

  她让两个男人一头一脚捧出江艳艳,抬进洞里,自己在中间托着江艳艳腰部,指挥他们上台阶,到了那扇半开着的石门前,冲前面的邱子方说“闪开些”,身子略略一偏,一条腿像不受关节约束似的平伸出去,蹬开了石门,一股蒸腾之气扑面而来。“进去。”

  一直在后下方托着江艳艳小腿的高璟看得分明,心头不禁一惊:在他的认识里,能那样侧身平伸出腿的人一定都受过什么专业训练,瑜伽、戏曲武行、武术、体操什么的;但就是那些“专业人士”,恐怕也只能做出姿势,未见得那样的姿势还能发出那么大力——从石门划开的声音和速度判断,怎么也得有上百公斤,就算设计得再巧妙,想要轻易蹬动也决非易事,甚至根本不可能。可他明明看到,几乎可以说是瘦弱的姬汀香大气没喘就做到了。当时,他来不及细想这个异常情况,过后也几乎忘了再去探究,因为,跟后来紧接着见到的种种情况相比,这点儿异乎寻常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邱子方在姬汀香的命令下,别无选择地进了石门,嘴里叨咕着:“这什么地方,桑拿?”姬汀香不答话,回头招呼高璟。三个人托着江艳艳融入了一个似乎很大的热雾蒸腾的空间。

“有点儿热,忍一下,马上就好。”姬汀香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放心,这是地热,绝对安全。你们可能闻见一股子药味儿,药是我放的,也无害。听着——我说松手,你们一起松开她。”

“你还真是药剂师啊。”邱子方的声音。“别说话,听口令,一、二、三——松手!”两个男人下意识地松开了江艳艳,却发现江艳艳的身体几乎没怎么动,更别说下坠了。正纳着闷儿,就听姬汀香说:“好了,艳艳交给我,你们赶紧找着门出去,抬那一位。”

  等把小护士也抬进“蒸气室”,并按姬汀香的口令“脱手”时,高璟明白了,姬汀香肯定先托住了她们的身体,才发的“口令”,他们一松,就等于把人交到她手上了。

“姬女士,您好力气。”高璟不禁冲着似乎有人影晃动的地方说了一句。

“别‘女士’‘女士’的,不好听。你们可以叫我‘香姐’,笑菲艳艳她们都这么叫。”晃动着人影的地方传来她的声音。

“姐?”邱子方的声音从另一方向传来,“说不定谁年长呢。”高璟心想这位真矫情,谁大谁小有什么关系,她愿意让你叫姐你就叫呗,能吃亏啊。正想说:“甭管谁年长,我觉得这叫法挺好。北方人,尤其是东北人,就拿‘姐’当作对同辈女性的尊称……”话还没出口,却听姬汀香说:“怎么,叫‘姐’觉得亏了?放心,不会冤枉你们的,你们肯定都没我年长。”高璟一听这话,立马改说:“香姐您真有意思,女人家都愿意说自己多小多小,您倒好,正相反。”

  姬汀香没接他的话,伸过一只手握住他小臂,“跟我走,邱先生,来,走,别担心,脚下很平,跟着我。”

  不知为什么,被她那么一抓,高璟顿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竟然瞬间想起了童年妈妈的手。他不知道邱子方是什么感觉,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拉着邱子方的手臂。他记得,邱子方对她的手有过很特别的形容,是什么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了。这会儿,他不想回忆,不想案子,不想所有那些充满悬疑充满诡谲的东西,一心只想享受被像母亲拉着一样的感觉。当明显感到热雾淡开,视线开始清晰的时候,姬汀香松开手,埋头从他俩中间穿过,返回到热雾中,边走边说:“前面有个门,推哪边都能开,用力推。进里面修整一下,五分种后帮我干活儿。记住,里面所有东西都只能看不能动。”

  那是一扇中间置轴的旋转石门,推起来很费劲,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类似厅堂的空间,十几束光线从不规则的顶、壁交界处射进来,虽不算亮堂,但能看清状况。四下横七竖八摆着不少类似书架但要高大得多的架子,还有两具长长的案台,状似柜台。当中一个水池,也隐隐冒着热气,但显然没有刚刚那一间那么厉害。架子和案台的质地看不出来,但可以肯定不是木质或竹质,有点儿像锈蚀的金属,又有点儿像石质,如果石头可以打磨得那么平整精细的话。案台几乎是空的,只散落着几件看不明白的黑乎乎的小东西。架子上倒是杂七杂八摆得挺满,有瓶瓶罐罐,有好似竹简样的卷,最深处两个架子最底层堆着些远看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物件,给人的感觉很沉重、很森冷、也很灰暗,其中一个架子上面一层摆着个尺把长的黑家伙,虽然形状模糊,却还是让高璟心里莫名地抖了一下。他本能地觉得,那东西的样子好像手枪。进而感觉,那些很沉重、很森冷也很灰暗的东西也跟武器有关,甚至案台上的那些黑乎乎的小物件也有点儿像自动枪的弹夹。

  他一边整理衣服,掏出手绢擦汗,一边若无其事地往那个状似手枪的东西跟前凑。余光中瞥见邱子方的身影正蹩向散乱着竹简状物件的架子,心里不禁笑:可见得是个古文化学者,看见简就往前凑。再定睛看已经离得很近的那个东西,心头一震:真是手枪。脚下不觉加快,凑到近前,借着不怎么亮的光线看清了,也惊呆了——南方十四年式自动手枪。虽然,他对武器研究很少,但也还认得出这种俗称“王八盒子”的早期自动手枪,并且知道它是日本侵华时期日军最主流的手枪装备,“二战”还没结束就基本淘汰了;还知道,由于这种枪承载着中国人太多悲惨愤怒的回忆,几乎没有仿真玩具制品。眼前这把不是道具枪就是真家伙。如果是真的,十有八九是抗战时期留下的。

  他真想拿起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没有子弹。可姬汀香说过“只能看不能动”。他得听话,得尊重主人的意思。她还说这里是“我的山谷”,说明她至少对这个地方有一定的支配权。那么她是不是这把手枪的主人?还是只是个收藏者,或者继承者?

  再看架子底层的东西,是两个,或者三个满满塞着硬挺有形物品的灰色帆布口袋。虽然落了很厚的灰尘,可仍然可以隐约看出那口袋不是一般家庭针线活计可以做出来的,布料也不像普通帆布,恐怕要厚实坚韧得多。会不会是军用品?里面会不会是武器?长枪?手雷?冲锋枪?再看另一个架子底层,是一个超长的相同颜色质地的帆布口袋,里面的东西显然很长,让他不由得想起跟“王八盒子”同时期的“三八大盖儿”。忽然,他发现长长的帆布口袋底下压着什么东西,露出一小部分,走近细看,那露出的部分赫然竟是南方十四年式手枪的枪柄。可以猜想,帆布袋下面还压着至少三把“王八盒子”。他下意识倒退几步,回身奔向案台,仔细看上面散落的黑色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手枪弹夹。天哪!这儿简直就是个军火库!!

  正这时,姬汀香的声音在门口方向响起:“先生们,别看了,干活儿了!”高璟清楚看见,邱子方一只手僵在半空,手下是一卷棕黑色的简,不知是摸了刚刚抬起手还是正要下手去摸。

  他相信,姬汀香肯定也看见了邱子方的姿态,但并没听她说什么。她招呼他们过来,冲高璟说:“你身体可能更壮实,能不能过来帮我?”高璟点头。她又冲邱子方:“你留在这儿,把这些药洒进那个池子。”说着把高璟带来的那个包袱递给邱子方,交代怎么打开,怎么放,放进去后拿什么东西搅拌,怎么搅拌,搅拌多久,最后还嘱咐他小心不要掉进池子,在高璟看来,活象大姐姐交代小弟弟做家务。

  跟姬汀香回到“蒸气室”,基本上互相看不见。姬汀香让他帮着把江艳艳轻轻顺进蒸气升起地方的深处,说:“下面是个池子,把她放进去泡,然后才能用药。如果昨天他们听我的用药,就不用先泡了。小心别掉下去,水很热。”

“那她受得了么?”他说的“她”指江艳艳。

“没关系的,她现在没知觉。这里面有药,能让伤口长得快。”

“您好像很懂用药。”高璟觉得江艳艳的身体已经完全入水了。

“都是土办法。老掉牙了。”姬汀香说着杵给他一大摞干净毛巾,“拿好,一会儿我要下去给她擦洗,一块一块递给我。”

“那位呢?也要泡进去吗?”

“她先不用。她伤在嘴里,得敷干药。让她蒸一蒸。带了药的地热能养心神。她们都伤了心神。”

“那位出现的情况是不是跟您有关系?”

“看来你真是个侦探。不错,有关系。我当时确实有点儿生气,失手了。想想挺过意不去的。”

“您很厉害。我是说,您……很神奇……”

  姬汀香可能是下到池子里了,他看见蒸气中有只手臂在挥舞,姬汀香的声音从那里传来:“看见我手了么,扔毛巾过来。”他扔了一条过去,看见那只手连同毛巾一同消失了。俄顷,湿呱呱地被扔回来,落在他身边半米左右的地方。手臂又挥舞起来,他又扔了一条,又是湿呱呱地很快扔回来,居然落到相同的地方。

“真麻烦,得先把他们糊的西药洗掉。”姬汀香的声音从蒸气深处飘过来,显得更加神秘。“你看见枪了?”她忽然问。

  高璟点头。随即反应过来,点头她看不见,就说:“是,南方十四年式手枪。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了,里面还有子弹呢。”

  他差点儿问“哪儿来的?”,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改成:“帆布包里也是枪么?”

“是,有很多。长的,短的,德国的、日本的,就堆在那儿吧,我也不知怎么处理。”

“您来到这里的时候,它们是不是就在这儿了?”他问得很小心。

“怎么说呢,很难说清楚。”这个回答有点儿让人摸不着头脑,高璟实在想不出,这个通常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的问题有什么“很难说清楚的”。正想变换一下提法,姬汀香开口了:“你要是喜欢,一会儿随便拿几样去玩吧。只是不能说是从这里拿的。记得吗,你们发过誓,这里所有事情都不可以告诉别人。”

“记得。您放心,我会遵守誓言。我也不玩枪,太危险。”

“你不是侦探么?不要枪的?虽说旧了点儿,可应该还好用。”

“谢谢。我真不用,不敢。”他觉得应该尽快绕开枪的话题,想了想,问:“这里一直都是您一个人住么?”

“我不住这里。现在不住了……可是,可能美容院和我的家都有警察了,医不好艳艳,就回不去。也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那我就只好再住回来了。其实,我挺喜欢这里的……”

  高璟听她说,心里禁不住开始发毛,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我和邱老师,还能从这儿出去么?”

  姬汀香好像想了一下这个问题的含义,沉吟了一阵,答:“当然了。除非你们想在这儿呆一辈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在那边拌药,要好长时间呢。一会儿你过去看看,他要是没劲儿了就替一阵……要是我一个人,又要洗又去拌药,怕来不及。我把艳艳的管子都拔了,时间长了,艳艳就没命了。医院事情做得不好,把人耽误了。那个全警官真难缠,也把我的时间耽误了……你们很熟吧。”

“是。他是个好警察。负责任,聪明。”

“所以难缠吗……应该还剩两块毛巾,都给我。”

  最后两条毛巾没被扔回来,倒是姬汀香湿漉漉地又出现在了他身边。雾气中,能隐约看出衣服透湿紧贴了身体的姬汀香玲珑而性感的身材。“她呢?”他问,不太敢盯住对方仔细看。

“泡着呢。再泡几分钟,还要下去给她按摩。”

“除了我们,是不是再没别人知道这个地方了?”

  姬汀香好像别过头看了他一眼,雾气太重,他不能确定。只听她说:“怎么会。当然还有人知道了。你不是也看见洞口的脚印了么。”

“还有血迹。”他补充,希望能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血是艳艳的。艳艳应该就是在这儿伤的。”

  高璟一听这话,心头一凛——那脚印八成就是老盗墓贼的!嘴上说:“您好像很确定啊。可我觉得,就看上一眼,难说血是哪儿来的吧。”

  姬汀香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说了句他没想到的话:“当然了,因为你不是我啊。”

(图片来自于网络)

尊重原创,文末点个赞呗!

《作家荟》微信号stzx123456789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