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李芳洲《狗语说梦》（中）
文/李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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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和云姝姐姐一起的日子有时快乐有时忧伤，我真个是爱着她的爱，苦着她的苦，悲伤着她的悲伤，幸福着她的幸福。
我去参加过她走T型台表演的荣华，分享过她的光环，得到过她的鲜花和掌声。好几次我被她抱着出现在聚光灯下，那些献媚的献花篮的男女，争抢着和我拥吻握手。我也常见到她歌舞表演后，累得要死，疲惫地喝浓咖啡，头痛得服大量止痛剂，强打精神去应酬官场、商场、酒会。
有时候她不知何故没能回家，就见他男友骂她，还推搡她。每当这样的时候，她就会抱着我哭很久。我怕她哭得太多就会不漂亮了，便拼命地舔她，以示安慰。
有一次，我听她对那男人说：“那我就不争取当名模了，和你结婚，行不？”
那男人说：“我求之不得。但你从此不许涉足名利场，必须和过去的一切断干净。要是被我知道再有人约会你，我就会把你和那人都杀了的！”
我不懂这是爱还是枷锁。憨憨地望着她，扯她的裤脚，要她想清楚再表态。我不知她是否懂我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云姝姐姐带着我出去散步，用电话将刚才的情形告诉了朋友，那人说别轻易应允男友的条件，还劝她要有独立的人格，不能丧权辱己，没有事业的活着等于行尸走肉。同时，还说要介绍一位好男人跟她做朋友，那人有家室，有操守，只为帮助她的事业，别无他图！
然而，想不到在同那人的交往中，他也释放出崇拜姐姐的美色，倾倒于她的歌舞，还说她就是中国的麦当娜和其他的一些艳星。他还说：“但只有你不结婚，不隶属于任何人，发展机会才很多。成名是需要包装的，资金一定要流向有价值的地方，那么，机会也自然在那里。结婚的女人，相对边际效应递减，你要好好掂量。中国和国外有很大的差异。如果婚前没有堆积足够的财富和资源，那……尤其是你们这行，纯粹是吃青春饭。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孩，要不赶紧趁早找好靠山，当上国际名模或世界小姐，拿到相当的片约、广告合同，改变自己的背景。你是有潜质的，要会用哦！没有高学历、家庭背景，一旦嫁作商人妇、官太太，幸福会长久吗？相夫教子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后来我听她说，那夜她可能被那人酒里下了春药，通宵没能回家。
晚上，我听那人还给云姝的男友打来电话，不知说些什么。气得那男友砸碎了二人结婚照的相框和妆台的花瓶，拿走了云姝姐姐的金银珠宝，摔门而去。
八
云姝姐姐用各种努力向前男友解释，希望他能理解原谅自己的不得已，可得到的答复都是“覆水难收！从此两两相忘，好自为之”。
那些日子我看到姐姐终日以泪洗面。我奇怪，她是林妹妹转世，怎么你们人类会有那么多流不完的泪水？后来在那个红顶大佬的呵护和爱抚下，姐姐终于振作起来，走出失恋的阴影，不再水仙花那般顾影自怜，稍有空闲便同那人一道，牵我到花园草坪，任我撒欢。那人有钱有势，给姐姐请了保镖和佣人，还专为我请了上门的美容师，替我洗澡，染毛，修剪指甲，让我尽情逗姐姐开心。
姐姐身体渐好，恢复了每天练功、训练和彩排。姐姐在那人的精心运作下，过五关斩六将，当上了世界选美冠军小姐，在国际名模大赛中也得了冠军。
正当姐姐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那人要求姐姐给他生个孩子，作为两人爱的结晶。
姐姐说：“我正百米冲刺，继续夺金，突然叫我收住脚步退出赛场，我不干！”
那人软硬威逼道：“别忘了你的一切皆是我给的，纵然你再有天赋和美貌，没有我的运作，走上塔尖就一定是你吗？这是个男权的世界，女人出彩差不多就该回归小鸟依人的天地，此乃人间正道。白雪公主不作为，方有王子救他，若当斗牛公主，只有死路一条，去看看那电影吧。”
他给姐姐买了这幢花园洋房，买了劳斯莱斯，以姐姐的名义注册了化妆品公司，还半鼓励半玩笑地说：“达令，争取做下一位东方可可香奈儿。”
唉，女人总是好哄的，姐姐不得已退出了模特圈。虽说偶尔也当一回车模，毕竟很少了。为了怀孕，她只得按医生和营养师严格的配方吃喝，使体重增加，从此与T台无缘。你走后一年多，她就到美国给那人生下了个漂亮男孩。
在我们狗儿的眼里，那人是很爱她的，无论到哪个国家度假、开会；不管是翡冷翠、威尼斯水城、多伦多；抑或是夏威夷听迎宾曲，海泳，划船。因为姐姐非要带上我，那男人总会设法满足她的愿望。所以我得以旁观他们沐浴在夏威夷晚霞，包裹在金光里的真实。我暗想：这样好的姐姐，是应该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的。
他们把孩子留在美国，暂交给亲戚代养。临回国时，姐姐闹过，那男人的理由是：姐姐没有育儿经验，孩子闹腾便等于有第三者插足，会影响二人世界的欢悦。尽管姐姐不愿意，但上飞机时，孩子与奶妈来不及赶到，迫使姐姐作罢。
回国两个半月，那男人因逃税和操控证券问题，有身陷囹圄之险。为了不牵涉更多的人，半夜得知消息后他便逃了。从此亡命天涯，不知所踪。
九
我终于从姐姐的歌词里明白，“但愿花常开、月常圆、人长久只是一个虚无的幻景。”
人生跟我们狗狗一样，一点点小概率的意外，就将改变一切。不知哪根指尖碰到什么样的机关，触摸到达芬奇或高迪的密码。一切将波谲云诡，旋即群芳落地，仿佛《秋翁遇仙记》里的落花满地！能预测到的往往不算风险，预测内的风险也就基本可控，不可控的便是黑天鹅了！我曾听姐姐和朋友们聊起始皇帝本想万代基业，书烧了，儒坑了，民间铁收了，谁曾料，指鹿为马的赵高、治国的宰相李斯就蛰伏在身边，还偷改遗诏，害死他儿女。始皇更没料到他会死于春秋鼎盛之年！更讽刺恶搞的是，无论刘项还是陈胜吴广都是非读书之辈，只有博浪沙用大锤砸始皇的子房，腹中还有点墨水。
十
罗纳到食盆边喝了几口水，又趴在我耳边继续讲：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姐姐的朋友越来越少了。以前热闹的Party玩得很High的精彩场面消失了。偶尔有警察前来询问那个亡命天涯男人的情况。无论是谁来，我都忠实地捍卫着姐姐，怕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们走后，姐姐常抱着我哭着说：‘岁月残酷，世态炎凉，谁都难永远hold住幸福。’我怀念那些满畦缤纷，音乐飘渺的日子；怀念姐姐带我到孤儿院送玩具和衣服的儿童节，到临终关怀医院表演的快乐；怀念那些闪闪发光的岁月，异彩纷呈的珠翠光阴。唉……
我用舌头亲吻，爪子拍打，给她打滚、倒立、玩球、玩水，作揖讨她欢心。渐渐地，我那美丽的姐姐脸上绽出了笑容，开始打理她解除查封的化妆品公司。
姐姐和员工们都很敬业，约摸一年，就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春节期间有个胖胖的五短男人，说是S局长，突然造访我家。姐姐不敢怠慢，请他吃饭喝酒还送了一个很大的信封。第二天晚上，那男人又来了，还非要在姐姐这儿留宿。
我记得姐姐说：‘不愿意破坏别人的家庭，不愿做女人为难女人的事。还说自己只想独处，请那人自重……’我看见姐姐求他不要这样，放自己一马，她可以用金钱孝敬他。那男人用手抹去姐姐的眼泪，强行搂抱她，亲吻她，同时还解开她的裙子……
姐姐说：‘我不要，我不要！你杀了我吧！’说着她跳上窗台，以跳楼寻死抗争。不料还是被那人抱下来压在身下，正色道：‘傻女人，我想你好久了。每次你表演，票那么贵，我再忙也要去看。那时候因为你被那人占有了，他很有来头，我无法下手，煎熬了这么久。如今那人已遭通缉，死活难料。他也是在美国有家庭的啊！我怎能让你死？现在你是我的了！你想想，他的家眷是会受到利益链条的保护的，你名不正言不顺，还不让我保护你吗？要不趁青春尚存，赶快找新靠山，倘使被误认为你还在等他，甚至把你自己辛苦赚的钱也赔进去，你以后怎么办？再说，你代理的化妆品通关检查时，只要我说不合格，有哪一项指标不对，欧盟美盟又咋啦？咱要用国标，想找你点麻烦，没有音也能听出音籁，鸡蛋里也可以挑出骨头。不过，只要你顺从我，我会让你生活事业一路凯歌——即使高仿山寨……要和我顶牛，别怪我！’
我听了很想冲上床去咬死他，被姐姐喝住。从此隔三差五那男人便来家留宿，有时还要姐姐陪同出差旅游。
那人喜欢姐姐，不太喜欢我；我也讨厌他，他又丑又老。我听他常对姐姐说：‘权力是最好的春药，五十二岁我也宝刀不老吧。今晚陪我去应酬一个晚宴，我想争取再上一个台阶，把帽子扶正。’同时又强调一句：‘没我同意，你不许谈婚论嫁。被我知道了，是不会饶你的。’说着，两眼露出淫邪的凶光，三角脸颤动着作呕的狞笑。
我恨那个占有姐姐的霸道男人，对可怜的姐姐深表同情。我想，S局长又怎么了，我一样可以咬死他！我于是开始用啃骨头、啃木头的方式练牙齿，想找机会实行我的计划。我以为咬死了他，姐姐就不会再哭了。姐姐似乎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阴谋，每次他按门铃，姐姐就把我关进笼子或者拴起来！一年多就这样过去了……
那一天局长在我家喝得酩酊大醉，睡了一上午，阿姨熬了银耳莲子汤，他要姐姐一勺勺地喂他。他把没喝完的非要倒给我吃，我怒吼几声，将食盆打翻。他骂道：‘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他还想伸手打我，我跳起来把链子绷得直直的，差点够着咬他，他忙缩回手骂我。
姐姐一面安抚我，一面对他说：‘你要是打了我的罗纳，我一定跟你绝交，无论什么代价，我都不在乎！’
那局长说：‘哈哈，依你，依你。狗儿比我还尊贵，这他妈什么世道！’
十一
晚餐时，他从外面进来，兴奋地接完电话，对姐姐说，“我全票通过，是正职了。这桩喜事你也功不可没。”姐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不解其意！
局长说：‘圈内人都对我拥有你这么个冠军美女、世界名模羡慕嫉妒到极致。每次有你参与的酒宴，来捧月的众星位置都比较抢眼。大家都只为一睹你的风采芳容，纵然平素和我不睦，这时也主动打电话要求赴会赏光。你给我挣足了面子，我升职了，送你一款女王佩戴的特别金表以示谢意。笑一个，对我笑一个。’
局长说：‘哦！对了，今晚共度良宵，你得让我尽兴销魂。明天我就要到党校封闭式学习七个月，我会为想你发疯的。一定要好好等我、爱我。回来后，也为我到美国生个孩子，最好是女儿。我要是有一个你这么漂亮的女儿，不知她将来会颠倒多少众生！我学习期间，你专注生意，少些应酬，绝不许同他人有染。我耳目众多，若是对不起我，我会毁了你的！’说此话，眼睛又露出凶光。
姐姐说：‘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恨死男人了，和你在一起，也是被你强逼的……’
局长道：‘恨谁也不准恨我！我在美国的长岛、奥地利的美景宫附近各买了一套别墅，也在列支敦士登以你的名字存下些钱。再干三年我就提前退休，和你相依朝夕，环游世界。我保证比你前两个男友好。’
姐姐说：‘你老婆是出名的母老虎，谁稀罕你那些东西。’
十二
局长走了，姐姐轻松愉快了很多。下班回来，镜子里闪耀着她舒心的微笑，室内还常响起她的歌声。记忆中，她抱着我，说：‘乖罗纳，姐姐有个重大的决定。趁老家伙不在，我把生意转出去，房子交由中介卖掉。我带着你远走天涯，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享受五柳先生的生活……’
她积极地策划，找接手人谈判。去年年底，那局长因放假回来过一次。依旧粗野、霸道、专横、疯狂地占有我姐姐。
就在局长走后第五天的中午，明媚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整个天就像要蹋下来一样。云姝心里愣了一下。看到商场里的生意正在兴隆地进行，礼仪小姐迎来送往忙碌着，也就没有多想。
突然一伙不明身份的人跑来，二话不说就把商场的橱窗柜台砸个稀烂。顾客中有人拍照，有人报警，骂骂咧咧地抱不平。警察来时，一群人一声唿哨，全甩掉穿的衣服和帽子逃之夭夭。
顾客们把所拍的照片交由警方，可是却泥牛入海。
因为姐姐商场地处闹市，电视台报纸都接到热线赶来，却被警察以不许妨碍公务与破案为由拒绝采访。
我在姐姐办公室的桌下拴着，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天鹅吓得瑟瑟发抖。担心姐姐被打，我叫着哭着却挣不脱链子，待姐姐收拾完残局，做完笔录，带我回家已经是深夜。姐姐没有哭，我紧紧依偎着娇小玲珑的她，第一次为她的孤立无助心痛得滴血。
阿姨略知下午的情形，说不出安慰的话，只默默地流泪。阿姨的儿女念书都得到过姐姐的资助，爱人生病的几万元医疗费也是姐姐支付的，因此，她有一颗感恩的心，照料姐姐和我很用心。她给姐姐擦洗了脸，喂她喝粥，姐姐推开了碗，抿了几口水就躺倒在沙发上。
阿姨替她盖上毛毯，脱下皮鞋，我则用头和下巴蹭她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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