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古道34]祁门百倍岭古道:古道通幽探古寺
祁门百倍岭古道
徽州古道三里一亭五里一庙,路亭自然不必说,土地庙、汪公庙、关公庙、五猖庙,也几乎是每条路上都有一两座的。即使没有,也会在路亭里供奉着一尊菩萨,南无泗州大圣,观世音,土地爷,龙虎玄壇赵大元帅,等等,各路神仙驻守岭头路尾,古徽州自然四方无虞。但寻常山岭上却少有古寺建筑,或因先前黄山、齐云山佛事兴盛,既生瑜何生亮,其他山水妙境被佛家冷落,也就顺理成章了。高湖山的白云禅寺、百倍岭的百培禅寺或是徽州少有的深山丛林,通往禅寺的山路,自然也是为数不多的、凝结着佛徒信众善缘的古道。
前年首次行走古道就去了高湖山,虽“万顷湖光”已羽化而去,高山出平湖的秘境,青灯古佛的空灵却不因白云寺的粗陋、高湖书院的逝去而消散,这座已消失的铁瓦禅林至今依然绵延着涤荡心扉的禅缘。
(高湖山上的白云禅寺)
我没研究过佛家、道家,也不懂古代佛堂寺庙、道观庵舍的规制,更谈不上信仰。只是已到知天命年龄,每天面对凡尘纷扰的世界,时常倍感人性的直白和人力的脆弱。想起徽州古人,崇尚积极进取的儒学,也青睐隐匿避世的道学,周末偶得闲暇,深山探古寺,或许就是这种人生不同阶段所追求的不同境界吧?
百培禅寺位于祁门县古溪乡的“百倍岭”下。据寺边一块清嘉庆三年(1798)立的墓碑记载,古时该处土名为“白培岭”,何时成了百“倍”岭已无从考据,更不知先有山岭之名还是山因寺院而名。据清代陈昌治《说文解字》刻本记载:“培,培敦,土田山川也,从土咅声”,“倍,反也,从人咅声”。两者读音一致,意涵却相差十万八千里,前者指“在田里加土筑埂,或在河心堆填起小山”,后者相当于现在“违背”一词,而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了,不知是否有违禅宗本意。
百倍岭古道南起古溪乡西源村,北至安凌镇联合村,与“秋风岭古道”首尾相接,形成一个橄榄形的循环步道。按计划,我们从古溪乡际上村出发,跨越秋风岭至安凌镇联合村,然后翻越百倍岭至百培禅寺后,返回出发地。然而上午到达秋风岭时,北下的古道已被细密的箬竹堵得严严实实,如水一样柔软的自然力量毫不留情地吞没了这条已存在数百年的古蹬道,我们只能沿着山脊线,行程两小时,直接横穿至百倍岭。
百倍岭分“大百倍岭”和“小百倍岭”,是古道上两处标志性山岭。我们到达大百倍岭时,已近下午两点,岭下是一片三面环山、约十几亩大小的平坦山地,南面山脊下一条自西向东的小溪,东面就是南北方向的古道。在这枯水季节,近千米山峰下,竟有如此流量的泉水,定是一片旱涝保收的沃土。只是这片山地已荒芜数十年,如今仅剩古道边一处塌落的石砌建筑还见证着当年曾经耕种过的痕迹。
大百倍岭是秋浦河和阊江的分水岭,古道自安凌镇联合村出发,到这里已行程过半,我们先前因秋风岭受阻,队伍中三位“强驴”还没“过瘾”,打算从这里北下安凌,再从起点出发,走完整条古道。为留下足够时间探访百培禅寺,我决定与他们仨分道行走。
后来才得知,对于探寻古道而言,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不但没有探访这条古道的全貌,且错失了途中两座尚存的精美古亭,也失去可能厘清这条古道历史脉络的机会,以至在我写下这些文字之际,关于“百培岭”这个奇妙名字的来历也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从大百倍岭到小百倍岭均为下坡路段,较为平缓,青石路面保持完整,虽石材工艺粗糙,但比起秋风岭来,至少是“省道”和“乡道”的差别,尤其百培寺一段,路面规整有序,平滑圆润。蓝天下,山间红黄斑斓,秋韵悠悠,暖阳从西面斜照而来,古道穿行其间,别有一番景致。
早晨,我们从际上村出发时,一位老农介绍,百培禅寺是“总寺”,牯牛降、安凌那边还有两处“分寺”,一些重大佛事活动都是在“总寺”进行的。当年百培寺信徒络绎,梵音绕梁,常年香火旺盛,从安凌、西源、际上三个方向上来,都是清一色的石板路,香客捐建的。至于这座古寺以及脚下这条古道的肇建年月,老农也不知所以。
任何事情只要与信仰有关,就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包括修桥补路这类善行。在小百倍岭头,有两座相距不足二十米的路亭遗址,古道穿心而过,北面路亭仅剩半截石墙,南面石墙门阙尚存,木梁泥瓦已荡然无存。
在这高山大岭上修建路亭,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一项耗费巨大的工程。
古人为何要如此耗费资财,在一个岭口建造两座路亭呢?
在徽州古道上,类似情形我只在祁门陶家岭上见过,但那可是人家男女双方用彩礼打造的、双方“结亲”的见证。
于是,我努力在两座路亭的残垣废墟中寻找答案,但一无所获,更未见片文只字。我想,这或是哪两位香客佛心所在,在此还了一个愿而已。
从小百倍岭出发,不经意间,已到达百培寺。
百培寺位于三条古道交汇处,土名塔八岭。路口有一眼泉水,缘水而下,可至西源村,也是“黄山168国际徒步探险基地”设定的路径,右上二十多步台阶即为百培寺。我们原以为这眼泉水是山岭上一股普通的山泉,直到山脚壁上村,经一位老农介绍,才得知这是一汪大名鼎鼎的“仙水”,能治百病,驱邪魔。古时,方圆百里,达官贵人,山民百姓,行走五六十里山路,到百培寺,就为拜一次菩萨,求一壶圣水。真可谓山不在高,有神则名,泉不在清,有仙则灵。可惜我们当时有眼不识“仙水”,否则,怎样也得“请”上一壶,兴许“仙水”也已与时俱进,增加了美容健体功效,好歹比“减肥茶”、“大宝”强。
世间最柔软的东西恰是最坚强的,这汩汩清泉,千百年如一日流淌着,你信或者不信,它都在那里,为路人消暑解渴,但那座在无数人心中坚硬无比的白培禅寺却早已陨落在历史的尘埃中。当我们迎着诵经念佛声走上“寺院”时,袒露在眼前只有禅寺遗址,以及“寺”后一面“广告牌”上的重建效果图,遗址边一间绿铁皮搭建的“小屋”里传来录音机循环播放的梵音。
从古寺遗址看,其面积、内部结构不小于高湖山的白云禅寺,其所在位置的“风水”布局更是徽州堪舆的典范。然这么一座深山古寺竟然在《祁门县志》及其他地方史料中找不到任何文字记载。
也许我一介俗人,红尘之心,不解佛事。禅宗自创立以来,原本不执著文字,以心相传,见性成佛。佛道仁心,凡人心中各有标准,信则有不信则无,就如壁上村那位老农所说,“解放后破'四旧’,菩萨也'没用’了”。如今寺宇僧舍、神位菩萨归于红尘也未必是坏事。
佛家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而国人心中,佛也好,道也罢,家才是最大的宗教。子孙满堂,平安健康、升官发财,一切祈愿以家为中心,索求自我之所需。去年,陪母亲去齐云山游玩,她见庙就进,见菩萨就拜,不管哪路神仙,就一个要求:保佑一家健康平安。母亲不识一字,日日郁郁寡欢,心中只有她那铁打不变的“理”,眼里永远都是那个她想一手能捧得住的家。
这就是中国黎民百姓眼中的“佛”,心中的“信仰”。
都说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但国人信仰的本质是忧郁的,一种祈求外力援助而患得患失的忧郁。一个人,一样东西,如果承载了太多的诉求,他必定不堪重负,心事重重。徽州古道本质也是忧郁的,因为它承载了太多的历史,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每块青石板看似冰清玉洁,其实它充满忧郁,它一直在提醒那些从它身上走过的人,要放下该放的,要丢弃该丢的。然而它迎来送往的只有匆匆的脚步,直到有一天,它借助时间的刀刃,冷若冰霜地穿过生命时,人们才恍然大悟——
人的一生充其量也就30000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