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北京,才是你赐予我那份,最美的礼物。」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在这个世界,你有什么。
你走那弥敦道,会走到尽头。」
【黄碧云·微喜重行】
季末看见窗外一只蓝鸟飞过,或者没有。
阳光耀目,她的眼眶悄然润湿,由不得自己。
嘴里披萨加提拉米苏味道混杂,太过诡异而浓烈,一口柠檬红茶都无法灭绝。
她静静凝望着殷茵的眼睛,语气佯装沉着地说,这里我来过的,同一层楼,同一家店,同样的食物,仅仅不是同一个人罢了。
她没有告诉殷茵,自地铁站踏进这座商场大楼以前,她已经不能自已,呼吸频率都改变。
她环顾身边人,他们一双双眼睛灼灼,仿佛人群中独独定焦她,且眼神生生质问,我知道你,你今天一个人,何其苍白憔悴,何其落魄凄凉。
是他心有旁骛,去别处观光游览,还是你作茧自缚,将他弄丢?
季末何其无辜,有口难辩,只能默默泪眼盈盈,仿佛眼中揉沙。
这一切还是昔日的一切,只是当时还有言笑晏晏,蜜语甜言。
她在心里狠狠讽刺上天,安排这样狗血烂俗情节。
偌大的北京,到头来兜兜转转,互不相关的人,却在同一个地方颠簸转圜。
殷茵十分歉疚地说:「早知这样,我应该换一家店。」
这是天意,冥冥中的注定,如果她还未放下,那么一切蹉跎会得无尽期卷土重来;
如果她表示淡然,那么纵使狭路相逢,也不过礼貌寒暄,不惊不扰各奔前程。
感情是一场试炼,从开始到结束,雨打风吹不会少一分,直到长出钢筋铁骨,火眼金睛。
那盘内容丰富的蔬菜沙拉季末始终不染指,甜点她刻意避免抹茶红豆,饮料也忽视柠檬水。
只为着从回忆里脱身。
一切依稀再现,虽然那个人,已永隔水云间。
*
「你似乎不好奇?」
「我懂得的。」
有些人,不必说,没意义;有些人,不必说,她懂得。
那时候,季末刚来北京, 头发不似现在冗长,生活不似现在规律,对待感情,也不似现在,考虑更多理性与客观因素。
那时候,季末还不抽烟,或者抽得不似现在猖獗,脚踝处也还没有刺青,周末的时候,一个人去后海看人潮汹涌,看水光潋滟,不觉寂寞,乐在其中。
那时候,喜欢一个人,就愿意为之栉风沐雨,在所不辞。
陪他去不同的城市,住不同的酒店,在同样的夜里,等他忙完工作回来,给她一个深邃如井的拥抱,和温润如丝的吻。
那时候,是晚风温柔的夏天,他穿着白T恤白球鞋,她着白衬衣牛仔裤,他们彼此相爱,站在一起,像一对璧人,上帝明鉴。
过了一个秋天,冬天即将终结,春风亲吻大地的时候,他们的故事,划上了句点。
「为什么分手?」
「因为苦多乐少。」
「最初的最初,我们都希望从恋爱当中获取的,是源源不断的甜蜜吧,然而时间给出的答案是,只要两个人之间有缝隙,那么这道缝隙将永恒存在,且不断拉开,终于让彼此站成孤立阵营。」
这是否是感情的必然宿命?
没有人能给季末一个答案。
就像某一个深夜,在地铁枢纽站外垃圾桶上看到一捧盛放如火的玫瑰,不知是被人遗忘,还是干脆抛弃。
不知是谁如此决绝,又不知是谁爱得如此悲哀且卑微。
「我一直在学习,如何离开一个人,才会不那么暴烈,不那么折磨。」
「你觉得遗憾吗?」
「遗憾吗?不会不遗憾吧。毕竟,最初的最初,谁也没想过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能不顾一切来到北京,始终是因为他的原因。
现在想起来,恍惚是昨天,又仿佛是大半生。
虽然今天,没有他,我也早能够心平气和地看每一场日落,因为我只能如此。
这座城市,已经融进我的血肉,带着他那温柔而阵痛的一部分。
若要说遗憾,只能是,我们终于没有牵着手,一里一里看紫禁城银装素裹。」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这里遇到他,你会如何反应?」
「以眼泪,以欢笑?都不至于吧。
我们都是要命地注重姿态的人,或许会礼貌寒暄,闲谈三两句,然后转身在内心波涛汹涌。」
「如果时光倒流,是否还愿卷土重来?」
「一百个愿。这是我的命数,是我必须承担的因,也是难逃拥抱的果。」
「婆娑人生千般苦,唯爱最苦。」
*
离开的时候,殷茵在季末耳畔说着什么,而她只是恍惚,过后才觉得失礼。
地铁一如往常地来来去去,人们一如往常地相聚分别。
季末一如往常地上班下班,世界一如往常地,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仿佛这红尘,从来不曾有过爱恨。
但是当某天,季末一如既往站在熙熙攘攘的地铁上,透过玻璃窗远远眺望西天璀璨的云霞,云霞下,是生气勃勃、高楼林立的北京。
无数人在这里生活,经历爱与被爱,承受升腾与幻灭,她也不过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位,然而她感激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位。
她与这座城市的一切因缘和合,欣赏过的灯火辉煌,走过的曲折坎坷,看过的淋漓盛夏,吹过的晚风清凉,最初的最初,都是拜他所赐。
季末唇角,忽然绽放出一抹无暇笑容——
「原来北京,才是你赐予我那份,最美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