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心全意 （2）
全心全意 (2)
几天后，全意接到全心的消息，母亲遗体已经领回，今日入土，让她前去。
全意赶到的时候，墓穴已经挖好，地上一付白色棺木，全心穿着黑裙，站在旁边，神色沉静，绿树掩映中，她的轮廓很熟悉，全意有点恍惚，那一瞬间她似乎又看到了母亲。
墓园不大，只有几座墓碑，立在半山腰，风景很好。全意走近，全心看到她来，微微点头致意，
全意把带来的花放在地上，她想打开棺木。
全心挡住了她：“不要看。”
全意抬头，带着疑问的神色。
“不需要看，也不能看。你心里记住她的样子就可以。“
全意的手忍不住颤抖。
全心冷淡的说：“你不知道么？ 如今低智人遗体供应增多，研究所根本不会尊重遗体。我能要回一星半点已经算幸运了。很多遗体被挑挑拣拣用了，再作为生化垃圾处理，混在一起，没有办法辨别。“
全意脸涨红：“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是这样，我不会同意捐赠。母亲做了这么多年科研，研究所应该好好对待她的身体。“
全心讽刺的问：“她研究的是什么？“
全意答：“母亲研究的是生物能量转移，母亲的研究比较机密。我也不知道具体。”
“哦？那她有什么著作或者专利？”
全意不喜欢她追问的口吻：“机密的研究不方便公布于众。“
全心挑着眉：“如此秘密高深的研究，不知道你母亲是哪位名师的高徒？出身哪家研究室？“
全意皱眉：“母亲毕业于清北大学，但她从不愿意我向人炫耀。 “
全心看住她：“那你知道她毕业后并没有通过选拔么？“
全意大惊，“不可能！母亲一直从事科研，怎么会没有通过选拔。你胡说！”
全心冷笑， “你去研究所问一下她究竟做的是什么？”
全意心中震动，看着全心：“你想告诉我什么，直接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帮你要回遗体，已经是难得。她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应该自己去发现吗？“
全心说完，招手示意，一个机器助理从树丛角落里出来，嘎擦两声，伸长机械手臂，把棺木稳稳地放入墓穴，又变手为铲，迅速推动泥土。全意想帮助，急切间没有工具，只能用手，那机械助理动作灵活，左右行动，绕过全意，几下把墓填好，等地面上隆起一个土包，它退到旁边，收回手臂，一点泥土不占，光亮洁净。
全心低头看着全意趴在那儿，十指肮脏，手忙脚乱，出言：“你也只这点用。“
全意抬眼，看到她冷淡的神色，想到母亲遗体不全，仓促的埋在这里，但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她狼狈的道谢：“谢谢你！”
全心也不客气，只是说：“我走了。”
全意匆忙起身，“你。。。”，说了一个字，又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全心侧脸等她说话，全意鼓起勇气问:”你也是母亲的女儿吗？你长得很像母亲。” 她其实想问她们是不是姐妹，但全心这样冷淡，她问不出口。
“我的母亲？我不记得了。伴我长大的是它。它比任何母亲更可靠，更能干。“ 全心指指她的机器助理，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个助理默不出声，忠心耿耿的跟着她走了。
全意怔怔地看着他们走远。
她独自坐在墓前，山风吹来，头顶上的树叶簌簌作响。
一弯白月在天边浮现，冷意浸上皮肤。全意只能下山，她走过那几座墓，有碑或无碑，都渐次在夜色中模糊了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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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意几次联络研究所主任，对方推说工作忙，或者事涉机密，不方便见面。
她无法，只能在研究所附近等候，希望能碰上主任。
终于有一天，主任匆匆从研究所出来，被她拦住。
他一见是她，便叹气：“你怎么这样固执？“
全意跟住他。
他走到拐角处，回头看到她还在后面，没办法，问她：“你要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母亲在研究所究竟做什么工作?”
“生物能量转移。你不是知道的吗？”
“有人告诉我不是这样。母亲为什么从来不提她的研究，讲到研究所毫无笑容，每次从研究所回来都筋疲力尽，有几次直接去了医院，她也不外出参加任何研讨会议。“全意咬唇：“而且你们一点都不尊重她的遗体，母亲生前卧病，你们也从未探望。”
主任问她：“你怎么会突然想这么多？你母亲生前怎么不见你发问？”
全意尴尬。
主任又问:”是上次帮你要回遗体的人提醒你的吗？”
全意点头。
主任看着她憔悴的脸，“你在怀疑什么？”
全意张口欲言，又闭上，给他看一则网络秘闻：“机器人配给人体血肉器官，人工智能将在生物层面更进一层。”
他低头读，全意看着他的脸色，心沉了下去，抖着声音问：“我母亲和这个研究有关吗？”
主任一言不发。
全意勉力镇定：“我请朋友查了数据库，我母亲大学毕业后并没有通过选拔。“
主任沉默，又叹气。
“我告诉过你母亲，这些最终瞒不过你。只是她一直撑着。当初她主动来做人体材料供给体，我就告诫她，这条路是死路，其他来做的都是死囚或者走投无路的人。而且也不是人人做到最后。“
全意控制不住的发抖。
“你母亲做过我的同学，我当时劝她不必这样，挤在贫民窟，领救济食物，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看开一点，接受现实，不要用性命冒险。“
全意哑声问：“她是你的同学，你拿她做小白鼠？“
主任避开她的视线：“我帮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我救得了她一个，帮不了其他人。她当时怀抱着你，你营养不良，又黄又小，她想养好你，不住求我。我能力有限，自己也有家有口。不过我尽力了。我一直给她争取最好的报酬和医药。“
全意咬牙切齿，泪流满面。
主任不安的抚慰：“你不要难过。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世道如此，多少人比你母亲还艰难。你母亲对科学发展也做了贡献。而且她还养大了你，给你好的教育。 “
他说完，匆匆走了。
全意被真相打倒，几乎无法站立。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母亲职业顺利，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付出。她没有想到她的衣食住行其实都由母亲血肉换得。她不敢去想母亲如何熬过一天的实验，再回家照料小小的女儿。她想到自己考大学前告求母亲，去参加名师辅导班，因为可以增加入学机率，母亲为难，却最终笑着送她去参加，等她回来，母亲就病倒在医院 。
全意想起从前点滴，恨自己粗心大意，麻木不仁。她禁不住扶墙痛哭。
一名机器警察闻声过来，扫描全意，发现她是大学生，就只提醒她这是公共场合。
全意捂住哭肿的眼睛，点头，表示会离开。
机器警察接到其他信号，又滑行离开。
全意跌跌撞撞的走，到了街口，看到刚才那个警察和另一个机器警察提着一个人，那人潦倒褴褛，挣扎着狂叫：“我孩子就要病死了，政府为什么不给我们药？“
街边一个衣着时尚的女人用手扇着空气，抱怨：“真是臭死了，这些低智人连基本的卫生都不注意，还生孩子，孩子病了就指望政府。各种社会问题都是这些不能接受教育的人引起的。警察怎么让这种人闯到我们这里来。“
旁边的人附和:”真是！上周听说有人摸进邻近庄园，疯了，想抢劫。幸亏警察及时击毙了他。”
全意瞪着眼睛看，身体不由自主的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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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意回到学校，已经是一个多月后。
阿云看到她，惊叫：“你怎么这么瘦！你去哪儿了？选拔一天天逼近，大家都要疯了。你还不抓紧。“
全意这个月躲在家里，有时心灰意懒，有时痛不欲生，浑浑噩噩，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
她勉强对阿云笑笑。
阿云抓住她唠叨：“昨天有两个人跳楼自杀了。早晨一个，傍晚一个。每年都这样，有人知道自己过不了选拔，也不去试了，自杀，一了百了。“
全意听她说。
“学校也不管，有老师还说：受不了压力，即使过了选拔，也成不了精英，最终要到贫民窟去。”阿云靠住她肩膀，”就是这栋楼。昨天地上还是血，今天就扫干净了。我真怕！“
全意抬头看楼，一栋摩登现代的楼，楼里有物理系的粒子碰撞实验室。云层遮住太阳，楼房半明半暗，诡异扭曲。全意搂住阿云，两个人急急得走过去。
上课时，教授用全息投影演示神经元生长消亡过程，实验小白鼠的脑神经被细致的剥离出来，显示最新药物对神经信号传导机制的影响。
全意看了那血肉模糊的一团，胃里痉挛，她在众人眼光下奔出教室，在洗手间呕吐。
“不要去想！妈妈不是小白鼠。妈妈是人。妈妈会笑，爱我，疼我。我要努力。“全意用水一遍遍的冲洗脸。
她终于平静下来，走到走廊尽头吹风。
“全意。“有人叫她。
她回头看，是周子男。
周子男是系里的尖子，智力超群，大二就有了让人耳目一新的研究成果。人人都羡慕他将轻松通过选拔。
周子男说：“全意，听说你母亲去世了。我很抱歉。你还好吧？”
全意有点意外，她和周子男曾经友好，两人关系暧昧的时候，子男的母亲跳出来不同意，她嫌全意不够出色。全意记得他母亲的话：“我们子男这样优秀，要找第一流的女孩。在现代社会，智商差一点点，是致命的缺点，要成为精英，光靠努力，没有天赋是不成的。我不想我儿子将来被老婆孩子拖累。“
子男是孝子，全意自尊心又强，两个人也没有到钟情的程度，就不着痕迹的疏远了，但总归有一点尴尬，平时都特意避开了单独相处。
全意说：“谢谢你。我还好。“
子男搓着手说：“我看到你上课神情恍惚，好像听不进去。我担心你选拔会有困难。“
全意苦笑：“我尽力，通不通过只能听天由命了。“
子男知道全意并不是最聪明的，本来能否通过选拔就是未知，现在这样的状态更是糟糕。他犹豫良久，还是开口:”全意，要是你万一没有通过，我还可以帮你。你不用沦落到贫民窟去。“
全意惊讶：“你妈妈不是介意你和我往来吗？”
子男含混其词：“我们不用告诉她。“
全意不语，如果他还是听他母亲的，两个人偷偷摸摸交往又有什么意思。
子男看她不说话，着急：“我们不结婚，母亲就不会管我。“
全意疑惑。
子男嘟哝：“好多人都是这样的，你看xx教授，获了图灵奖后，多少女人跟他，用他配偶的名义申请住房、福利、医疗，政府也默许。他太太也不介意。”
全意不可置信的看他，他尚未成功，已经想着三妻四妾。
子男被她看得尴尬，辩解：“一个精英对社会发展贡献这样大，多几个配偶又不过分。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早已名存实亡。物竞天择，人类发展应该让最好的基因有更多传播机会。要是精英不多繁育后代，低智人反而多生，人类就毁了。”
全意冷笑：“没想到你这样忧国忧民。“
子男恼火：“如果不是精英们的发明创造，我们如何广泛应用太阳能，解决污染问题，如何有智能警察，保持社会安全？ 如何有机械工人，把我们从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
全意反驳：“可是好处也只被精英们享受了吧。你看精英人物在风景最好的地方有宅有园，而低智人挤在污染区的鸽笼里，精英人物享受天然食物和最好的医疗，低智人只能靠政府配给的基本物资，机械工人90%的产出都供给精英阶层。精英人物生活安全无虞，而低智人社区暴力案件不穷。”
“那正说明低智人咎由自取，他们不能控制自己的暴力和愚蠢，如果他们努力上进，就不会一代差于一代。“
全意不理解自己怎么会喜欢过这样的人：“你毫无同情心，真让人失望。”
子男看她：“那你呢？ 你也有过同学没能进入大学，你关心过他们的去向吗？ 你知道他们今天的生活吗？你给过他们援助吗？对于昨天学校跳楼的同学，你又能做些什么？而我至少想给你帮助。 我们无法改变环境，只能适应环境。”
全意说不出话，她自诩比子男高尚，但又能做些什么？她连自己的生存都是靠母亲的牺牲换取。她黯然低头。
子男说：“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来找我。”
他转身走了。
来找全意的阿云和他擦身而过。
“他和你说什么？”阿云回头看一下子男，问全意。
“没说什么，只是问候一下。”全意打起精神，不想和阿云诉苦，她并不知道全意和子男的事。
“很多女生想傍上他呢。”阿云轻轻的说。
全意说：”可惜我不是其中之一。”
阿云看着清高的全意，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