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探错判“万花”案:弃妇青楼被杀夫获罪,正义仵作开棺人已换

清代乾隆年间,一天深夜,江南某县城街头传来三声更锣,突然,从魁星巷张相国府后脚门里闪出个又粗又矮的黑影来,那人沿着高大的墙根,一路小跑直往北头的桂花巷走去,走了一小会,那人来到青楼“万花阁”的后墙下,四顾无人,便从腰间掏出副铁钩子,搭住墙头,“嗖嗖”几下便翻了进去。

院内一片寂静,黑影摸索着来到一个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低声连喊两声,“眉儿!眉儿!”见无人答应,推门进去,借着月色映照猛地看见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躺在地板上,不禁大吃一惊,连忙俯身去扶,一摸竟是具冰凉的死尸,便像活见鬼似地大叫起来:“快来人啦,这里死了人了!”

这一喊不打紧,惊醒了满院人,灯笼火把耀同白昼。众人见死了的女人脸上被砍十数刀,血肉模糊,面目无法辨认,大叫:“胡眉儿大姐被这汉子杀了!”抓住那黑矮子便要打。那汉子反倒放声大哭,说死者是他老婆,如今被人谋杀。顿时人声鼎沸,乱得像锅粥。这时,龟儿赖金发拨开人群走了进去,一见黑矮子,兀地楞了一下, 接着“啪”的一个大耳光,直打得那汉子眼皆金花,哪容黑矮子说半句,一阵拳打脚踢,就绑着他见官去了。

说起这黑矮子,他是本县张相国府的厨子,姓陆名浑、此人五短身材,黑漆面皮,大蒜鼻子,活像当年武大郎转世,可烹饪手艺却十分高明,深得相国欢心。陆浑别无嗜好,只喜贪两杯猫尿,吃醉了搂着黄狗喊亲爹,是个十足的酒糊涂。

陆浑在相国府操厨,难得相国老爷恩准回家省亲,即使回家一趟,也常常酒气熏天,步履歪斜,摸到床上便呼呼大睡,和老婆全无半点温柔可言。他老婆胡眉儿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人长得水仙花似的,这就难免背着丈夫干出风流韵事来,只把陆浑一人蒙在鼓里。

这天,陆浑意外有了点闲暇,踏着月色回到家中,只见院门紧闭,又听妻子房里隐隐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不禁疑窦大开,就攀着院外一株老树跳了进去,谁知落下时踢碎一只瓦罐,发出了很响的声音。陆浑气急败坏进得房里,寻找奸夫,不见人影。陆浑瞧胡眉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像自己平时耽误老婆青春,自己也有不是,就不再难为她,当下找来族长、地保,写下一纸休书,托辞说胡氏“好吃散做,不会生育”把她休回了娘家。

这天过中秋,陆浑得了一天假就在城里大街小巷闲逛开了。正逛着,有个四十开外年纪的黄脸汉子,自称和陆浑有一面之交,硬要拉他去喝酒。陆浑被他拉到酒家门首,闻见酒香,两腿便酥了,只扭捏了两下,便跟了进去。

这汉子是谁呢?此人名叫赖金发,在城里开了个小小的招商客栈,由于生意清淡,他早就盘算过不如开青楼赚钱,只是姑娘难找,财路难开。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厨子休妻之事传到他耳朵里,赖金发心想:这不明摆着是棵摇钱树吗?为此,他在相国府门口专门等候陆浑出来说话。等了几天,好容易才见着了黑矮子,尾随了一截路,把他当个财神爷一般接上了。

果然,陆浑经不起赖金发的花言巧语,为他和胡眉儿牵线搭桥,不出半个月光景,胡眉儿便嫁给了赖金发。这一来,胡眉儿成了倚楼卖笑的烟花娘子,陆浑这才如梦方醒,顿足叫苦,直骂赖金发是昧良心的黑心贼。这天深夜,陆浑忙完厨房活,一个人悄悄出了相国府,来到万花阁楼下,准备私会前妻胡眉儿,谁知胡眉儿竟成了一具死尸!陆浑遇了这件没头官司,遭了泼天大祸。

本县县令狄任解,两榜进士出身,熬过十年寒窗,自恃博学多才。据说,按照家谱,他是大唐神探狄仁杰的后裔,姓名又和“狄仁杰”三个字读音相近,官场美称为“小神探”。他也处处标榜自己有乃祖断案如神之遗风,本城乡绅投其所好,联名送了他一块“明镜高悬”的金字匾额。这天清晨,他还正在酣睡之中,猛听大堂外传来击鼓声,急忙整饰衣冠升堂,约略一问,原来是本城“万花阁”老板赖金发告发张相国府厨子陆浑深夜翻墙入室,席卷财物、杀害胡眉儿一事。他一听出了人命,心头高兴,原来自他上任以来,还未审过大案,未免难显英雄本色。刚听完,他立刻带了书办、衙役、仵作一应人等,前往万花阁验尸。

仵作李欢鹊先报室内财产被盗情况,再报验尸结果。听罢,狄县令便命书办记下“图财害命、先奸后杀”字样,随后叫来地方,将女尸掩埋在城外乱葬岗子上。狄县令回到衙内,立刻升堂审讯,一顿重刑,先敲板子,后上夹棍,陆浑熬不过皮肉痛苦,只得顺着县大人意思,招供画押。

夜晚,狄县令独坐书房,在写万花阁一案的呈报详文,心中不禁为自己的断案如神这一招得意。书办站在一旁,悄声提醒说:“老爷,听说陆浑是相国大人跟前的红人……”狄县令白了他一眼,以教训的口吻说:“皇子犯法,庶民同罪,这是咱们老狄家的祖训,休得啰嗦。”书办讨了个没趣,不敢作声了。包县令写完呈报详文,封好信封,只等刑部批文下来,秋后开斩凶手,了结此案。

再说张相国自厨子陆浑出事以后,心中不悦。因事关朝廷王法,也不便出面说情。这天,他正在家里浏览古籍,忽听有人求见,来者竟是本县的仵作李欢鹊。张相国位极一品,如何认识这个小小的仵作?原来李欢鹊本是相国府家人李某的儿子,从小在府里长大,张相国见他从小聪明伶俐,长大后便荐他当了名仵作。逢年过节,李欢鹊常来府中请安,门官也从不加阻挡。今天突然登门造访,谅必有事。

李欢鹊给张相国施过大礼后,然后对万花阁一案,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个人见解,说得张相国不时拈须点头。末了他沉吟一会,说:“你说要邀请人证,重新开棺验尸,风险未免太大,按大清律,开棺是有罪的,你能担当吗?”李欢鹊说:“小人愿以头颅担保。”张相国说:“既然你如此说,我便出面干预此事。” 当即,张相国来到县衙大堂讲明来意,狄县令一听要重新开棺验尸,心中很不痛快,但脸上又不得不装出笑容来,张相国毕竟是现职京官,人家放个屁,你敢不说是香的?无奈,狄县令只得传齐原班人马,带上陆浑和胡眉儿父母胡三老夫妇俩,去胡眉儿坟上重新验尸。

衙役挖开坟墓,李欢鹊急忙去帮匠人打开棺盖,见尸首尚未腐烂,便先让陆浑去认。陆浑仔细一瞧,“啊”地叫了起来:“不得了,换过死人了!”狄县令大喝,一声:“胡说!”可陆浑说他前妻胡眉儿小时候生过病,颈间留下百脚虫一般的疤痕,如今这个女人颈项上却光光溜溜的。狄县令又让胡三夫妇去认,老夫妇俩先是悲泣难忍,看了半天,说:“阿弥陀佛,这女人不是眉儿,死错人了!”狄县令又问“有何见证?”老夫妇俩说他们女儿是三寸金莲,而这女人却是脚大似箩。众人听了,哗然躁动起来。张相国严厉地盯了狄县令一眼,把这个少年气盛的县令弄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脸红一块,白一块。此时,只有仵作李欢鹊暗中高兴。

原来,那天李欢鹊验尸时心中就有重重疑团:凶手既是陆浑,为何他身上未见半点血迹?为什么杀了人后不立即逃离现场,反而大喊大叫?听说陆浑与胡眉儿关系不睦,皆因陆浑酗酒糊涂而起,但夫妇间从未有过斗殴之事;休妻后,两人己是陌路之人,即使胡眉儿倚楼卖笑,也无关陆浑名节,为何反倒起了杀机?如说有仇,那只能是赖金发,断不会是胡眉儿,陆浑难道连这点也会分辨不清而杀错了人?再说这女人脚大似箩,皮肤黝黑,手心结着铜钱厚的茧,像船家出身,和胡眉儿身世明显不符……

验尸后,李欢鹊本要面陈疑点,谁知狄县令根本不容下属插嘴,匆匆验尸后立刻开庭审判,把个陆浑判成死刑。眼看一个无辜之人要屈死在断头刀下,李欢鹊凭着一腔正气,找到张相国,要挟狄县令重新验尸。这一验,果然验出了毛病一一棺中躺的竟是具无名女尸,而胡眉儿却是生死未卜!

“小神探”因误判万花阁一案,在上司和僚属面前丢尽了面子,好不懊恼。晚上他在花园里燃香祝祷上苍,希望狄仁杰神明能助他一臂之力。忽然,刮过一股冷风,从假山石背后,飘出一张两指宽的黄表纸来,狄县令认定是祖宗显灵,急忙行过跪拜大礼,取来黄表纸一看,上面写着:“先审胡三,再访船户。”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不住地呐呐自语这两句话,觉得先审胡三可以一说,这“再访船户”却是何意?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翌晨,狄县令传唤胡三受审,他一拍惊堂木,问道:“胡三,本官问你,把女儿藏到哪儿去了?”胡三慌忙叩头,答道:“大人,小女嫁给赖金发以后,还未回过娘家,小人实在不知她的下落。”包县令又问:“你女儿不守妇道,常和谁人私通?”胡三羞得老脸通红,呐呐作声:“小人家教不严,女儿从小便和她表哥莫虾儿相好。” “莫虾儿?他现在在何处?快招!”“他是个浪荡子弟,家无定址……”狄县令再三审问,也问不出半个字来,只得吩咐先把胡三收押在大牢里,待后再审。

事隔三天,这天天还未大亮,县衙后花园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个青衣小帽的斯文人来,踱着方步,直往城外走去。此人是谁?正是微服察访的“小神探”狄县令。他在审讯胡三时,只审出胡眉儿有个奸夫,名叫莫虾儿,其他再无结果,就连这个浪荡子家住何方也不知道。狄县令正自着恼,忽然记起祖宗显灵时还留下“再访船户”这句话,他虽不明白船民和本案有何牵连,但知其中必有奥妙,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独自出了城门。

城有东南西北四门,各有大河环绕,河上渔舟互喝,帆墙如林。狄县令耐着性子私查胡眉儿、莫虾儿两人下落,结果查无消息,不禁有点心灰意冷。这天,他来到北门外的码头,还未动问,忽见前面聚了一堆人,黑压压的人头上挑出半截蓝腰布旗帜。这一带有个世代相沿的习俗,凡是寻找走失的亲属,须把蓝腰布挑在竹竿上当旗,走到哪吃喝到哪,有了这个醒目的标志,人们自会关心打听,往往也就会访出失踪者的下落来。狄县令挤进了人堆,伸长脖子往里探望,一看,却吃了一惊,原来这位寻找亲人的汉子竟是仵作李欢鹊假扮的。李欢鹊改名莫狗儿,口口声声只是寻找胞弟莫虾儿,唾沫横飞地描写莫虾儿的模样——这是他在大牢里问清胡三的。

人们听完,大半摇摇头走开了,只有个六旬开外的老翁凑过来对李欢鹊说:“小老弟,听你刚才一说,令弟很像过去常来小老邻船的一个人,不过,他的大名不叫莫虾儿 。”李欢鹤忙说:“不错,老人家,胞弟是个混江湖的人,名字就极多。”老者点点头:“这就对了,人家都叫他浪小龙,如今他突然发了财,在三十里开外的板桥镇开了家酒楼,生意很是兴隆,还讨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李欢鹊不动声色地说:“老人家,小侄忧心如焚,您老不会编了这套来开我心吧!”老者不说地说:“咄!我偌大年纪,骗过了谁?”听到这里,李欢鹊高高兴兴给老者叩了三个头,收起蓝腰布旗,分开人群走了。

狄县令见状,忙尾随着过去,走到一条僻静巷子时,李欢鹊突然回过身,撕去粘在唇上的假胡须,对着狄县令纳头便拜,说:“大人,我早看出您来,明天如此这般,包您一举抓获凶手莫虾儿。”

次日,狄县令仍是一身斯文打扮,骑匹马,带了四名亲随,各自打扮成赶集的,行医的,匆匆地赶往邻县的板桥镇。来到镇东头,果然看见有家新开张的酒楼,进了店堂,狄县令一眼看见李欢鹊这个鬼精灵早已坐在那里,两人只交换一下眼色,互不答话。

这时,店小二出来招呼客人,见李欢鹊穿戴光鲜,一口一声“老爷”,十分巴结。李欢鹊要了两碟小菜一壶热酒。店小二低头替他筛酒时,李欢鹊瞅准了个机会,从袖子里掏出根半尺长的草棍,往小二颈上轻轻一撩,小二哪知机关,还以为飞进了小虫,奇痒难忍,用手去抓,酒壶歪到了一边,酒从壶嘴里流到了桌上。李欢鸽一拍桌子,大发雷霆:“瞎眼贼,替爷们倒酒竟敢如此不逊,滚开!叫你老板娘胡眉儿出来伺候爷!”店小二发了急:“客官,你怎可如此无礼!”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顶撞起来。

这时,内室门帘打开,从里面走出个穿红着绿的妖艳女人来。那女人一伸懒腰,揉揉惺松的眼睛,恶声骂道:“哪个不懂规矩的东西,竟敢口口声声喊老娘的名字!”李欢鹊看了女人一眼,“嘿”一声冷笑,把酒杯往地上一甩,顿时四个如狼似虎的公差立刻扑上去,扭住胡眉儿,那容她说半句,先赏过去几个耳光,把个又娇又嫩的胡眉儿打得差点灵魂出窍。顿时,店堂里食客大乱,纷纷逃避开去。李欢鹊指着胡眉儿说:“现在只要你交出莫虾儿,万事干休!”胡眉儿知道事情发作了,不敢再瞒,说:“昨夜在街西头李老八家赌钱,至今未归。”四个公差捆上胡眉儿,立刻又去李老八家,不一刻,把个莫虾儿捉了来,一齐押回县城。

拿住真凶,狄县令好不得意,一回县衙立刻升堂,开始莫虾儿还想抵赖,后来一上夹棍,就不敢不招了:原来,莫虾儿早就和胡眉儿私通,后来被陆浑撞破,胡眉儿被休回娘家,莫虾儿立刻去胡三处求亲。胡三虽是他的亲舅舅,但见外甥一身江湖浪荡气,不情愿把女儿嫁给他,又不便一口回绝,只说限在三月之内凑齐一百两银子的聘礼来娶人。事情没过几天,陆浑替赖金发保媒,胡三为免莫虾儿再来纠缠,就急匆匆把女儿嫁了过去。

莫虾儿正为一百两银子绞尽脑汁,忽然想起自己另一个在船上的相好吴巧珍,浑名吴大脚,人称金寡妇,银财不少,便设计把她骗出城,走到僻静处,一刀杀了这个女人,夺了她的首饰财宝。可等他赶到胡三处,方知胡眉儿已改嫁赖金发,眼睁睁一块天鹅肉落在他人之口,当晚他赶到城里,暗中串通了胡眉儿,想出了这个移尸换人的绝主意。事后,他打听到吴大脚被当作胡眉儿下了葬,而陆浑又当替罪羊下了死牢,乐不可支,就和胡眉儿前往邻县的板桥镇,用吴大脚的钱盘下这家酒楼,安安逸逸当起老板来了。

万花阁一案到底水落石出,凶手莫虾儿判成死罪,秋后开斩;赖金发逼良为娼,诬陷他人,重责八十大板,发配广西充军;胡眉儿不守妇道,知情不报,本该严办,后因陆浑苦苦哀求,赦免。张相国又做顺水人情,仍判作陆浑为妻。陆浑、胡三无罪开释,各赏银二十,回家调养。

一审完此案,“小神探”浑身轻松,他踌躇满志地抬眼四望,见大堂上人已散尽,唯有仵作李欢鹊还在一旁伺候,忽然想起一事,便问:“仵作,本县问你,你如何也知在船户中查访凶手?”李欢鹊急忙跪下叩头,诚惶诚恐地说:“小人不敢回大人话。”狄县令大度地说:“恕你无罪,照直讲来。”李欢鹊说:“那一晚,小人梦见神探狄大人站在云端之上,赐给小人一张黄表纸,上书……”狄县令忙说:“是不是'先审胡三,再访船户’这几个字?”李欢鹊翘起大拇指,说:“大人,您真不愧为狄仁杰大人转世的旷世英才,真是料事如神!”“哈哈哈!”狄县令由衷地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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