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
几个小时前,我妹和我哭着打电话来:“他又走了。”
我放下杯子,点了颗烟,开始肆无忌惮的抽,他坐在我旁边,盯着我,一言不发,灯泡也瞪着我。抽了几颗烟,我看了看窗外,“算逑!”我骂了一句。
听到自己骂自己,我才意识到窗外什么也看不到,黄灯泡以顶光的形式把小K照成了舞台默剧,看这一身灰布衣裳,发亮的头皮,你就知道这是悲剧,悲的和他的头顶一样什么也没有,只剩几根门庭破败的头发。
我妹还在哭,我心烦的不行,一股脑挂了。
我妹说她不知道和他这样算不算恋爱,他心里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而他是条狗,我妹说早听腻了他这样说,但他又绝对是个好人。
“不错,精神分裂都是好人。”我说。
那种好,是失格的好。他说一句话,可以用三句话来更改。我妹叫他小K,小K认识我妹时候,我还在满世界的飘,我从没见过小K。
我那种飘,从来也不悠然自得,因为我只想找个朋友。小K又说,我有朋友,比如他就算一个。
“我从未见过你,你怎么能算我朋友?”我看着眼前的他,听到自己这样说,随后又听到他说:
“见与不见,有什么关系?”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马上就吐了,我端起的不是杯子,是烟灰缸,里面确实也有些水。
我给我妹打电话,“你别担心了,他会回去的。”说着话,嘴里还夹杂着苦味。
我妹一味哭,灯泡照的这屋里坐着两个根本无法交流的人,夹杂着手机里时隐时现的哭声。小K皱了皱眉头。
“谁啊?”
我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我妹打的,我妹夫走了。”
“唉,这小两口。”他说。“为什么走?”
“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是什么?”小K问。
“就是幻想心里住着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我说。
“心里怎么住人?人那么大。”小K问,眨巴着眼睛,胡须很久不刮,头发倒是越来越少了。
“是啊。”我想起一个人,曾经住在我心里的人,关于人心里究竟能不能住人,大概是能的。她住了两年,一分钱房费也没有给。
有时候,我去那房间里,抱起身材娇小的她,她哈哈大笑。
“我们在干什么?”她问我。
我把她放床上,“管它干什么呢……”很快,我赤裸的走进她的心房。
习惯住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可以把它叫做家,但是家走了,连同一个人走了,我也就无处可去了,每天醒来,我似乎能看见心房里流的血,那不知是谁的血,只是围绕在我们的周围,向世间证明所谓的爱情是一棟活物。
“人心可以住人。”我说,“不过只能住死人。”
灯光越发惨淡的照在他的脸上,让我觉得他动一动脖子就会裂开。他没有动,只是看着我。
那种目光下,我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孤单,孤独可不是什么活物,孤单就是呼吸的时候发现只剩空气,吃饭的时候发现只剩下营养的那种感觉,孤单绝对是最昂贵的过滤品。
我妹告诉我,小K爱她,小K和她说,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有一次挖伤小K的脸,小K摸着脸笑着说,你手指甲没事儿吧。
我妹二十多岁,长得很漂亮,屁股很大,眼也很大,她长得大概算好看,只是身材娇小。我妹带他出门,大家都说像是带着一个孩子。
“你爱他什么?”我问她,我的意思是精神分裂,还有什么值得人可爱的。
她沉默了许久,说:“我也不知道,就那样在一起了。”
“哪样?”我问。
“就那样,哎呀你别问了。”她开始娇羞起来。
小K瘫软的躺在床上,抽着烟。我妹说这是他走累了,他会一刻不停的来回走动,无论白天黑夜。“我让他睡觉,他打了我一拳。”
我妹说“然后他跪下来,求我原谅他。”
“家务都是他做的,他会给我做各种饭。”我妹的声音里不包含一点埋怨,说着说着竟又开心起来。
我只能说她傻,给自己找了个带刺的宝。
她傻笑着,几天后的深夜,和我打电话,哭着说“他又走了。”
“去哪?”我问。这是几个小时前,她告诉我他回了自己家。
“还回来么?”我看着眼前铜像般的小K,问她。她一直哭。
小K说让我劝我妹把他放弃了。我紧张起来,这就是那句“算逑!”的导火线。
他开始不再说话,或许是他知道了人的心房只能住死人的时候,他也没什么话好说……
过了几个小时,我妹打电话,告诉我,他回来了。
“小K回来了。”我妹说。
“恩,睡吧。”凌晨两点钟,我看着眼前的小K,径自流下了眼泪。
“你哭什么?”他问我。
“没什么。”我说。“我大概是还爱她的。”说着话,嘴里越发的酸苦,突然意识到刚才那杯泡了尼古丁的水,我居然喝了一大口。
“她是谁?”小K问我。
“你不记得了吗?”我说:“你大概什么都不记得了,对吧。”
他诧异的看着我,“我为什么要记得?”
“睡吧。”我看了看他“哦,你睡床。我睡地上。”
曾经有个朋友去看我,我让他睡床上,我睡地上,我很怀念那个朋友,因为他很老实,我可以和他说任何话也不会引起他的反感。那时我觉得自己很牛,很有思想,读过很多书,但是后来发现读书没用,不,确切的说是知识没用,我就开始怀念自以为觉得知识有用的年代。
我告诉小K,我很怀念那个人。
“他的性格相当好,谁都喜欢和他聊天。”小K这么说,让我想起了和他“聊天”的那些人,其中有个女孩子。
“是啊,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女朋友,我尤其想和她,哈哈,她前面实在是波涛滚滚呀,后面又是山峦起伏。屁股足够大。”小K说着,我觉得那个女孩子就是她,我想起小K见到她时候那种眼神,也想起几天后她的异常举止。
“你们干什么了?”我问她。
“什么也没有干呀。”她把“呀……”拖得很长,让我恨的牙痒痒。
他抱着她,把她放到床上。她和他说着话,彼此看着看着会心的吻了起来……
我实在是气急败坏,几年来怒火的积压全都发泄出来,我跳起来,抓起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就打,他体重大抵和我差不多,我很费力的抽打着他,最终想起了厨房菜板上有把小钢刀。
我冲进厨房,可是四处找不到那小刀。凌晨三点钟,我差点把自己宰了。
“你他妈的怎么了?”小K说。我看到他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血就像油画中的深红颜料涂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又怀念起那个朋友,上学时候,他和她经常聊天,她什么都告诉他。她说他是她最信任的人。
我想起她的屁股,那块雪白的圣地,寄托着我年少时一切的梦想。我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也长屁股,女人长就够了。那时我还没见过别的女人的屁股。甚至她说我第一次摸到她的屁股时,她全身都在颤抖。
我给她做饭,我爱她,什么家务都肯做,有一次我给她洗脚,触到那双脚时,我和她一起颤抖了下。也有一次我抱起她,她哈哈大笑,我把她放在床上,什么有没有做………
小K扶着我,一瘸一拐的回到床上,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只老鼠,毛绒绒的,我看到老鼠退了毛,那就是半个屁股。我看到它在颤抖,我也看到了小K的手。那一刻,我开始下沉,我想抓住那双手,让它不要挨着那只老鼠;我也想抓住那只老鼠,我甚至想碰到这只老鼠,哪怕只是碰到……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鼻青脸肿的醒来。有个男人说,看到我在屋里走了一整夜,突然摔了一跤,爬起来后,瘫软的倒在床上了。
我想打电话给我妹,问问小K回来没有,问了很多人,他们都不知道我有个妹。我有点纳闷起来,我想不起昨天晚上坐在我面前的是谁,如果是小K,我很羡慕他这般潇洒的一无所知。我什么都想不起,是有些不知所谓的鼻青脸肿。而且第二天晚上,那只灯泡又在瞪着我,发出一些让人反胃的光。
佛陀当年在灵山点化了阿难迦叶,他教迦叶金婆罗花的历史,那是一种微笑的历史,纵使全无人的气息,也不过是自己的金身使然,念起即觉,那是不随,是无声也无色,是肺的空气,胃的食物,是人之所以为人,光之所以为光的理由。只是我知道这些也没有用,我不知道小K去了哪里,那晚上我屋里跑进来一只老鼠,在门廊上下了一窝小老鼠仔,每一个都没有毛。我没有走,却再不敢碰它们。
2015年9月7日21:28:36
(完)
文字作者:大熊,独立撰稿人,超现实主义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