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来到我身边,再见的时候也要记得我啊 | 我和宠物的告别故事
《宠物医院》
🐱
“我从他身上学会了怎么爱人,怎么爱自己”
其实是猫救了我。
胜胜是我养的第一只猫,男孩子,来我家以前,是流浪猫。
第一次见到胜胜时,我并没有想到自己之后会成为他的主人。当时他两岁多,已经是只小病猫,吸着氧,瘦瘦的,丑丑的,在医院救治的同时等待被领养。
医生问我,想不想抱抱他,我就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他也就乖乖地躺着。
原本我只是受救助人的委托,在他没被领养之前暂时照顾一下的。但一个多月后,他被查出了心脏问题,无法治愈,只会越来越严重,没办法再找领养。我就决定,自己来养。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是很有限的。
胜胜是个脆弱又坚强的小孩。他每个月总要在医院住上那么四五天,但刚输完液,转头就去逗别的小母猫了,还常常拿出“街霸”的派头,挑衅比自己体型大的猫。
虽然对别的猫很凶,但胜胜很亲人。我常常觉得他不像是一只猫。他看我的表情,总是非常沉静的,而且因为心脏有问题,他也不能跳很高,不能做大动作,还不喜欢玩玩具,不会被任何其他猫感兴趣的东西吸引,就只陪着人。
后来我的朋友跟我说,会不会是他知道自己时间有限,才想多陪陪我。
他的身体时好时坏的。看到他很有活力的时候,我就会有些贪心地想,说不定,他可以留在我身边很久。
我的贪心也是有道理的。有好几次,他的情况都不太好,最严重的一次,他心衰很严重,医生已经让我们做心理准备了,但他还是从死亡线上挣扎了回来。
大概是因为我在那里陪着他,他感觉到了我没有放弃他,所以他也不愿意放弃我。
跌跌撞撞这样维持了近半年。胜胜又一次住进了医院,因为肾衰,肌酐指数达到了2000多,医生说,“这次情况恐怕很难挽回,你要做好准备”。
医生尝试了很多办法,但胜胜一直没有好转。奇迹不会再发生,这一次,是真的倒计时了。所以我决定,带他回家。
胜胜一直很喜欢上床,但之前我的男朋友不喜欢他上床,他就很少当着我男友的面这样做,可那天晚上,他径直上了床,坦然地躺在床中间。也许是到了最后,他知道我们一定会让着他吧。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就一起睡在床上,他已经不再喝水,整个身子都瘪掉了。我想到半夜,最后决定第二天让安乐医生来家里。
半夜三、四点,我感觉到他一度想要跨过我,跳下床。我猜他是想找个角落自己死掉,但他每尝试一次,我都抓住他,把他放在胸口,后来他没力气了,就不动了。
第二天早上,在男友出门前,我们拍了第一张全家福。当时以为彼此都在微笑,后来看到照片才发现两个人的眼眶都是红的。
下午,我把他放在贴着窗户的小吊床上,靠着他一起坐着。四月,春天刚好来了,能看到所有的树都绿了,鸟在跳来跳去,我觉得我们都很平静。
到了晚上六点多,安乐医生来了,要准备注射麻醉。我把猫抱起来,像抱婴儿那样让他的头靠着我的臂弯,男友背过身去哭,胜胜面朝着男友,好像在嘲笑他一样,瞳孔放大,慢慢吐出舌头。
医生没有用上麻醉,也没有收费,安静地拎着医用物品走了,出了楼道口后才哭了出来。他后来说,觉得那场面很圣洁。
跟医生道别的时候我还是笑着的,关上门后就开始抱着胜胜嚎啕大哭,哭了半个多小时。然后我和男友说:“我们吃什么,印度菜怎么样?”就叫了个印度菜外卖。等外卖的四十分钟里,我一直抱着猫,坐在沙发上,感觉到他慢慢地,就变硬了,变凉了。
后来,我们去顺义一个专门做宠物殡葬的地方给胜胜做了火化。火化后的胜胜,拿一只茶叶罐子就能装下。我把他带回家,放在柜子里。
有些人养宠物可能是觉得需要陪伴或点缀,但我现在觉得,是胜胜在一定程度上救了我。对我来说,他有时像一个伴侣,有时像一个孩子,有时则像一个朋友,扮演了多重角色,不只是一个猫而已。
我从他身上学会了怎么爱人,怎么爱自己。
原来,爱一个人或者另外一个生命的感觉是这样的,会为他们感到担心,或者见到他们的时候就很开心,对他们总有无限的耐心,想和他们一直在一起生活。
其实那段时间,我的情绪不太好,身体也不太好,处在一个比较虚弱和厌世的状态。但他非常甜,总是贴着我,把头伸到我的脖子里,毛茸茸暖烘烘的,让我觉得,我的希望永远不会落空,我的爱被接住了。
所以有时候,他甚至比一个伴侣更重要,因为他让我感觉到的安全的程度,比一个伴侣能给到的还要强烈。
胜胜走后,我很想说服自己,我并不难过。但那很难,所以我就学着去面对和度过它。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接触到了做临终医疗的安宁病房(看理想电台推出的新专栏《安宁之旅》,欢迎下载看理想App,免费收听)。他们有帮我重新梳理我对死亡的认识。
再回看,我觉得自己在养猫的过程中,其实已经做到了珍惜和他的每一天,做到了我能做的所有了,所以也不该再有那么多的遗憾,那之后,我还是会非常想胜胜,但他的死对我来说,打击没有那么大了。
这段经历让我现在可以以一种更放松的态度面对死亡。
因为我知道,我们可以在死亡还很远的时候,就珍惜彼此,表达爱,不留遗憾,当死亡真的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所以也就能更坦然地面对;等到死亡发生以后,被留下来的那个人,至少拥有那么多好的回忆。
我想,哪怕有一天,对我很重要的人会离开,我再想起他们,能想到的都是开心的时刻,那这就是一段很好的关系了。
就像胜胜,我知道我和他的联系并没有消失,我们还有回忆,只是不再有未来了而已。
我后来又领养了一只猫,叫“妹妹”,大家都会问他为什么叫“妹妹”,我会说,因为家里以前有一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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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坚固的存在,也终会有消散的一天”
@苏小七 & 乌龟
爷爷奶奶家里养有一只乌龟,他在我出生之前就存在了,也没有名字,家人只称呼他为“乌龟”。
乌龟并不是普通的巴西龟,在大学念了动物系之后,我才知道,他其实是一只半水栖的锯缘陆龟。因而,他不用长时间呆在水缸里,而是时常在家里出没,有时在床底待着,有时大摇大摆地走过客厅。
和猫、狗这样“传统”的宠物不同,乌龟与人之间没有很强的互动性,他也没有毛茸茸的温暖触感。但作为一只冷血爬行动物,他却从未让我觉得可怖,即使他会有咬人的风险。
小时候,我很喜欢把乌龟翻过来,看他如何翻身。他拥有厚重的龟壳,在被翻过来的时候,短小又肥厚的四肢缓缓动几下,不多久就能找到一个支点,轻松灵巧地翻过身来。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生命的神奇,原来这种跟人类大相径庭的生物,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命力和生存方式。
慢慢地,乌龟的翻身好像变慢了,而我也岁数渐长,不再把他翻过来取乐了。
但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原来乌龟也会变老。
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乌龟能长命百岁”,从我记事起就存在的乌龟,一年又一年,他在家里沉默地生活着,仿佛象征着生活中某种坚固的、永远不会变化的存在。
在大学毕业之后,乌龟去世了,我并不知道他的具体死亡时间,那时我已离家,在外地生活多年,家人只是一次偶然提及,沉默的乌龟离去了,就像是生活中一个轻描淡写的插曲。
乌龟死后没多久,爷爷也去世了,在有关乌龟的回忆里,很多时候是和爷爷的身影交织在一起的。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死亡的迫近和残酷,也是第一次猛然发现,原来那些看起来再坚固、再理所当然的存在,也终会有消散的一天。
那段时间里,正伴随着人生的各种变故:毕业、考研失败、家庭问题、分手,乌龟去世的感觉一下就被冲淡了。
我和爷爷奶奶很亲,每年暑假总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在那里住,便也有了很多与乌龟有关的回忆,但我的手里,竟然没有一张它的照片,也许是乌龟的存在太让人习以为常了,习惯了它好像永远都会在,不会有意识专门给它拍照……
有时候,我会回想起,小时候爷爷活灵活现地表演,被乌龟咬了如何从它的嘴下逃脱。慢慢地,爷爷老了,走路也像乌龟一样越来越慢;后来爷爷变得愈加沉默,有时候坐着面对乌龟的水缸,一言不发可以坐上很久。
乌龟的离开对我的影响,更像是一种绵延的隐痛。
就像爷爷去世以后,在某个时刻,遇到了相似的场景,看到某个相关的物品,或者就是在某个普通的午后,当回忆涌上心头,给你带来一记心灵上的闷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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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坚持着等我回来,见我最后一眼”
@MY & 呆崽
搬到新城市之后,父母可能多少感受到我的孤独和愤懑。在一个周末的下午,父母和他们的好友,一个也养狗的阿姨,带我去了一间全是小狗的屋子。
当时满地都是白乎乎、毛茸茸的小狗,在脚边跑来跑去,那位阿姨对我说,“自己挑一只”。依稀记得当时我整个人都很兴奋,也很幸福,觉得终于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伙伴了。
呆崽就是那时赖在我脚边不肯走的,当时狗贩和阿姨都说,“这只一看就和你有缘,这么亲你,就这一只吧。”后来才知道,其实呆崽就是亲人而已,但总之,当下就决定抱走呆崽,一只纯白色小京巴。
他那时候可能也就两个月大,走路都还有些趔趄。跑起来的时候重心总是靠前,两条小短后腿总会往一边甩,尤其喜欢横冲直撞,但属于“撞了南墙也不怕,总是可以重头再来”的那种,是个憨乎乎的“小胖子”。
呆崽一来家里就很受宠,家人都把他看作是我的弟弟。他的性格挺调皮的,上蹿下跳、吼天吼地、随地大小便......啥都干过,但你总会觉得他又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我记得那时如果伤心难过或者偷偷哭泣,他好像就能感应到我的不开心,趴在我腿上,或者来舔我的脸。
后来这都成了我和他之间的小游戏,我经常会抱着膝盖呜呜装哭,他就会走过来顶开我的手臂,“装作”很担心在意的样子。
他的到来和陪伴,对于一个要适应陌生城市的青春期小女孩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呆崽在我家一待就是14年,陪伴我完整度过了初中和高中时期。我经常说,可能我最苦、最累、最低沉难过的日子,都是他陪我走过的。我的所有秘密,父母都不一定知道的,他都知道。
直到我考上大学,离开家乡之后,呆崽在我生命中出现和参与的次数也就变得越来越少。我总是想,或许,呆崽来到这个世上是肩负着什么使命,现在他已经完成了陪伴我长大的任务,接下去该继续陪伴我的父母了。
呆崽走的那天是2017年的大年二十九,还有一天就要过年。
那天早上,我还没有起床。妈妈突然冲进我的屋子,手上抱着呆崽的身体,她整个人已经泣不成声了,我甚至在第一时间没听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她呜咽地重复了几遍,我才意识到,是呆崽走了。
我妈说,本来想给呆崽再洗个澡,让他干干净净陪姐姐(我)过年。但准备冲水之前,呆崽开始出现明显不适,他基本已经站不动了,一直左右晃动,好像在尽最后的努力寻找什么。
呆崽慢慢依偎在我妈身边,我妈把他抱到怀里,但他很快就软下去了,原来小生命走的那一刻,它的身体会突然软得仿佛面条一样,怎么握也握不住。呆崽没了心跳和呼吸,走得很安静。
其实对我和家人来说,呆崽的离世,并不是毫无心理准备,他年纪大了,身上早已有了些积年累月的毛病,走路都已经有些费力,离开并不会是太遥远的事,不过真正面对的时候,整个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我当下一度大脑空白,有点不知所措,那一刻甚至没有勇气去接过遗体,我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身体比我想象得干瘦了很多。
呆崽很快下葬了,我妈后来一直和我说,总觉得呆崽前一段时间身体就不太好了,一直坚持着是为了等我回来,见我最后一眼。
在我印象中,呆崽下葬的时候我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哭,整个人感觉好像都有些木,还有一种强烈的内疚感,眼泪就一直噼里啪啦往下垂,抹不断的那种。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9岁的时候姥爷去世,尽管那时候还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死亡,但已经能强烈感受到亲人的离开会让人非常痛苦,这种痛苦几乎是天然的面对死亡的反应,甚至不需要明白到底死亡意味着什么。
我印象很深的是第一次面对棺材里躺着的遗体,那种冰冷和毫无生气会抛来一股强烈的陌生感,那时我觉得,那里面的人已经不是我姥爷了。
可能是因为较早就面对了家人的离世,所以我一度觉得我对死亡的态度都是很坦然的,死亡是我们无法逃离的结果,而这个结果或早或晚都会来到我们面前。
而且我越长大越觉得,人一生中很多事情,都是在等待着我们的接纳,死亡尤其是。所以我一直很喜欢马家辉在《圆桌派》里说的那句,“生命无非是,苦来了,我安顿好了。”
呆崽离开了,我只能接受这个结果,接纳死亡带来的苦楚,这本身就是生命的一段过程。
但我依然对他有愧疚和歉意。总会想,要是他还在世,我还会想做些什么;如果生前我能对他更多表达些什么,再多些爱意和关怀就好了……而且我一度很害怕想起那句话,“宠物并不是你生活里的全部,但他们生命的全部就是你”。
每年清明我妈都会去看看他。呆崽的离开对她来说是: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心里有时候会空落落的。
是啊,他是我们生命里的一块,如果把人生想象成一张拼图,他就会永远是这块拼图里的一部分。
一个悲凉又残酷的事实是,记忆这东西总会随着时间的打磨,慢慢变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如今去回忆呆崽的时候,很多相处的细节已经显得有些恍惚了,我甚至分不清是我自己浪漫化之后的幻想,还是真实的、确凿的生命细节。
但他曾经陪伴在我身边的那段时间和感受,会一直沉淀在心里的某一处,踏踏实实,又触感柔软。
现在我家有两只猫,大猫很像狗子,无论是长相还是行为状态,所以我经常会和家属说,“你看咱家大猫子这样好像呆崽啊。”
我现在还是有点没法想象,我会怎么面对现在这两只宠物的离世,这种心态可能有点类似于,你其实很难面对自己的孩子比自己提前离世,那是一种连想到都会非常痛苦的心情。
所以现在希望尽量给他俩创造一个健康快乐的成长环境,然后天天祈祷他俩长命百岁。
我一直想,如果有一天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一定会让Ta从小就有宠物的陪伴,让Ta自己学会这种相处和照顾,因为宠物的存在真的是,太美好了。
🌧️
We will meet in absence
很奇怪,每年清明前后好像都会落一点雨,像是要打湿一些记忆,让我们不由得想起逐渐消逝的人事。
在分享的过程中,有落泪,也有欢笑,生和死、轻和重,就这样交替出现,自然而然。
我们明白,死亡带来的生命教育是无比珍贵且有益的,用力记住回忆,以更好的方式去爱活着的这个世界、身边的人,他们就不会真的离去。
总会有道别,总会有遗憾,但也总会有再次的重逢。
题图:《租赁猫》
撰文:苏小七、MY、Purple、翠羽
采访、编辑:Purple、翠羽
特别感谢:Mu
监制:猫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