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士兵到交大学子的七七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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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士兵到交大学子的七七高考
文/屈景辉
听到恢复高考制度的消息,那是我从军高原兵城——格尔木汽车三团的第五个年头的一个夜晚。
艰难的应考决心
1977年10月21日,连队晚饭过后,初冬的高原夜幕已经降临。百无聊赖地在营区院子闲转,部队大院的高音喇叭正播送着中央新闻,当听到中央决定要恢复高考制度的消息时,闲散的神经一下子提起精神,仔细地倾听着播音员的一字一句,在“凡符合条件的……”语句之后始终没有逮到“现役军人”几个字,心里荡起的涟漪也就转瞬即逝。想想自己入伍快四年了,在部队提干跳出农门的希望已经破灭,如果能够参加高考继续深造不失为最佳选择,可转念一想,中学阶段在校学的东西基本上物归原主,拿什么到考场去和别人拼一高下呢?
还是现实一些。恢复高考招生的喜讯在心里荡起的涟漪很快恢复了平静,一心只想尽快在连队学习汽车驾驶技术,掌握一门手艺,复员回家后或许还能找一个开车的营生干干。上世纪七十年代,驾驶员还是一个比较风光的职业。
或许是老天眷顾,改变命运的机会开始朦朦胧胧地显现。
大约10月底,格尔木这个高原兵城已进入寒冷的冬天,连队长途执勤返回部队驻地,开始修整车辆。
早上十点左右,我脚蹬大头鞋、头顶栽绒帽、身着油腻发亮的工作服,手提黄油桶,步履蹒跚地去油库打黄油。路上碰见了营教导员,他高兴地对我说:知道不?恢复高考了,你去给咱参加高考去!
鉴于上述原因,加之以前工作因素,对教导员的好心好意,我只干脆地回了一句“不去”径直去油库打黄油了。
打上黄油回到车场时,我把刚才教导员给我说参加高考的事情向师傅叙说了一遍,师傅听了后不加思索地说:“去吧去吧,能考上多好,以后就不会下这个苦了!”
师傅的一句话似乎挑起了我已经灰心的神经。晚上连队自由活动时,我找一块入伍的老乡闲聊,又说起白天碰到教导员让我参加高考的事。这位老乡也没有给我说什么高深的道理,只是从朴素的感情出发说:去!一定去,管它考上考不上,先能躲它两趟出发。再者,借米不借给还能挡住半升子不成,说不定还能考上呢!到那时多好啊!
对呀。
当时的青藏公路全线都是砂石铺成,有些路段大坑套小坑一坑连一坑;还有的是搓板路段,一上一下颠簸不平;还有的路段毁坏、整修,需要从便道通过。路况非常差,加之当时运输连队大都是解放牌大卡车,车辆技术性能也不好,经常抛锚,往往车辆坏在半路时距离兵站很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沿途几十公里没有人烟,只能等待收尾车救援,大多要受饥寒之苦,冬季气候寒冷,遭罪更甚。所以,能够不出是件很享受的事。
教导员、班长和老乡的劝说,没有太多的大道理,在一种朴素的心态驱使下,坚定了我参加高考的决心和信心,使我以满满的信心接受祖国挑选,期望我的人生在这里能露出希望的曙光!
红肿龟裂的双手
正如所料,部队按原计划出发去拉萨执勤,我被留下来复习功课准备参加高考。
决定参加高考时,离规定的考试时间只有一个多月了,要考哪些科目、需要复习哪些内容,一无所知,而且连复习的课本也没有。真是心急如焚,夜不能寐!
复习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没有课本。我通过老乡在地方的朋友处借了几本他家孩子七十年代的初、高中语文、历史、地理等书籍。课本内容不全,不是缺这就是少那,好在还有几本书可看。
面临的第二个问题是考文科还是考工科,方能确定复习的重点。鉴于入伍后的几年在部队大多从事文字工作,就自作主张地想参加文科考试,以后好在新闻、文学写作方面发展。
在懵懵懂懂的意识下,开启了我高考复习的序幕。
车队出发后,连队院子空旷无人,班里只剩下我一个,两个班合用的取暖炉子也灭了,火墙也凉了,屋子里更冷了,二十几平米的宿舍像冰窖一样,大白天也就几度,晚上就是零下十几甚至零下二十多度。为了节省时间,我也顾不得生炉子,更重要的是为了连队节约煤炭。
白天,我脚蹬大头鞋、头戴皮帽子、身裹皮大衣,全副武装抵挡寒冷!炊事班一两个人,有一顿没一顿的。我只好从别的连队老乡那里拿上几个馒头,一日三餐,开水泡馍充饥。
那个时候,生活习惯的缘故,有馒头吃也觉得是一件很幸福、很骄傲的事。况且,一个普通战士每个月只有十二元津贴,不可能也舍不得到外边的小饭馆去开洋荤。
那十几天,一天从早到晚就像钉在了桌子上。饿了,啃点馒头,喝点水;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一会;晚上一两点上床,基本是和衣而卧,袜子肯定是不脱的,因为被窝太冰了。第二天七点多就起床继续看书。
就在我复习稍有眉目时,团机关正式通知了军队考生参加高考的有关事项,包括考试科目。明确规定,军队考生只能参加工科科目考试!这一消息使我一时乱了阵脚,这不是在断我的前程吗?我这十多天的功夫不是白费了吗?离考试也只有十多天时间了,剩下的时间,怎么能够把初中、高中的语文、数理化课程仔细地复习一遍呢?万般的无奈、懊丧和失望涌上心头!
我静静地想想,管他呢!事到如今,复习多少是多少,消极懈怠,怨天尤人,于事无补,还不如下定决心、背水一战!
或许是压在心里多年要出人头地的欲望驱使,在剩下最后的十几天时间,可谓是夜以继日、通宵达旦,忍饥挨饿不说,还要抗疲劳、斗严寒。一边看书,一边记笔记,屋子冰冷冷的,双手不听使唤,两只脚常常冻得发麻,不时地要站起来跺跺脚、搓搓手。
这样坚持没几天就到了高考的日子,到了“是骡子是马该出来溜溜”的时候了!待考试结束,才意识到双手已经冻得红肿、龟裂、发痒了。
难忘的四个馒头
那年,格尔木市没有公共交通,格尔木河将市区一分为二成河东、河西。部队驻地在河西,考试点格尔木中学在河东,两地直线距离只有两公里多,但正常情况下有4、5公里的路程才能到达。
考试的前一天,团政治机关通知考生自行前往看考场、参加考试,单位不统一组织接送。
知道这个消息,本想借别人自行车前去,可一想到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这样张扬,考不上了多不好意思!
想到团部大院后院墙壁倒坍有一豁口,好多战士去河东玩耍为了抄近路就从这里翻越,经过格尔木河到河东去,况且冬季河道已经断流,有水的地方也已结冰,步行是很容易通过的。想到这,我先从大路步行到格尔木中学,返回时,直接从河道翻过后墙的豁口进了部队大院,大约花费了二十多分钟时间,方便得很!
考虑到第二天参加考试的时间和往返的路程,赶连队的早饭和午饭是不行的,好在与我同年入伍的老乡是某连炊事员,让他悄悄从炊事班给我拿了四个馒头作为第二天的干粮。那时,对于吃惯了面食的陕西兵来说,能有馒头吃就感觉很满足很幸福了。
1977年12月11日的一早,我裤兜里一边揣着两个馒头(战士上衣只有两个小兜),衣兜里装了一支笔,翻过后墙,横穿格尔木河道,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走走跳跳,准时到达格尔木中学考场。
不记得考试科目是怎么安排的,记忆犹新的是,数学试卷上有几个题目概念不清,张冠李戴!
无论考得如何,是那难忘的几个馒头陪我度过了连续两天的全国大考试!
艰难的抉择
高考结束后,我的生活也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没过几天,部队已全部进入冬季大整车,自己知道考试的答卷状态,对是否能够进入大学校门的确没抱太大希望,也就老老实实随连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整车、学习、休息。
有一天,老乡说“和你一起考试的那位说他考上了”!这无意的一句话,好像击中了我命脉一样,我嘴里虽然若无其事地说“是吗”,可瞬间心里沮丧自问“怎么没有我呢”!事后才知道老乡传的是虚假消息。
高考结束没几天,一些部队院校也陆续恢复招生。
天津汽车运输学校到汽车团来招生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也报名参加了文化考试。大概是由于前期参加高考复习的缘故,我的文化考试名列前茅。学校决定录取我,并通知了团政治部门。
巧的是,好事成双,得到天津汽车运输学校录取通知的这天,高考初录名单也下来了。
得知两个好消息,兴奋与矛盾共存。我思前想后,决定去天津运校学习。
随即,我去营部给老营长说了我的想法,老营长便给团政委打电话,营长还没说完,就被团政委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是国家在挑选人才,你这个营长连这个轻重都掂不来……!
政委电话那头如此这般的一番话,我听得清清楚楚。政委这样说,我心里很感动。但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最后大学没有正式录取我,运校录取上又没去,那我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到时,可是欲哭无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谁管呀!
一不做二不休。我打听到运校招生领导住的地方,借晚上天黑之际,只身跑去找招生的李政委。当我把事情的经过向他诉说后,这位领导说:高考是为国家挑选人才,要服从大局。真如果没有被大学录取,你到咱们学校来,我给你写个条,到时你拿上这个来找我。
四十年过去了,李政委深明大义的几句话,我仍然记忆犹新。上大学后,我给政委写了封信,告知他我被大学录取的消息。遗憾的是,那个条子不小心弄丢了。这是后话。
拿着政委写的条儿,我如获至宝,像获得了尚方宝剑一样,屁颠屁颠地回连队等待大学正式录取的消息!
等待是最痛苦也是最幸福的事。我的老乡就在团政治部当文书,若有消息,他是最早知道的。和他闲聊时,我就说能录到西安交通大学就最好了,因为我的家在陕西。
那天下午,无所事事,我躺在床上睡觉。我那位文书老乡一进门,见我躺在那,就手起锤落将我打醒,我还没来得及发火,他就说:伙,真按咱想的来了,西安交通大学把你录取了!
拿到西安交通大学自动控制专业的录取通知书,我就离开部队回西安了。先回老家看了看老母亲,然后按指定日期报到。从此,开始了为期四年的大学生活,我的人生历程就此拐了个大弯……
风风雨雨四十年
众所周知,七七年参加高考的学生,不仅年龄相差悬殊,而且知识水平差异也比较大。
入学后,学校为了便于教学,对所有新生进行了入学考试,根据考试成绩将新生分成了快慢班。我被分到慢班。当时,我心里压力山大,担心完不成学业。好在开学不久,系领导进行学生思想动员,是老师的:“不怕初速小,就怕没有加速度!”一句话鼓励我顺利地读完了大学课程。大一的第一学期是我大学最艰难时期,那时的学习状态才叫懂得了什么叫拼命,什么是如饥似渴,什么是辛勤汗水。周末回趟家,比别人少学习几个小时,心里就有一种淡淡的失落,回校后都要想法补上。晚自习,要比别人迟回宿舍,如此才心安。
期末考试正直盛夏酷暑时节,当考完所有课程,才发现浑身衣裤已经发馊,散发着酸酸、腥腥的味道,汗水结晶的各种式样“地图”清晰可见……。
好在苍天不负苦心人,经过四年的努力拼搏,我终于顺利地完成了大学本科学业,获得了工科学士学位。
我因从部队考入,不参加国家统一分配,仍回原单位。回部队后,再没有回原汽车三团,而是分到了格拉输油管线团技术股任助工、工程师,后又调到部机关自动化站、(今)工作,历任高工、教授、硕士生导师,穷其一生,以计算机为伴,以软件设计为生,经历了PC机软、硬件发展的各个阶段。先后发表科技论文50余篇,主编专著5部,主持多项军队科研项目,获得多项国家、省部级和军队的科技奖励。1993年开始,享受政府特殊津贴。如今,已退休安享晚年。今天,我跨入西安交通大学校门已经四十年过去了。
回首以往,我要感谢我的老首长——帮我把握了决定命运的航向;感谢我的战友们——帮我下定了参加高考的决心;感谢母校西安交通大学的老师们——帮我插上腾飞的翅膀;感谢我的妻子、女儿——给了我不断进取的力量;感恩一路走来所遇到的、帮助过我的战友、老师、同学、朋友和同事们!
更要感谢的是恢复高考制度的先导者——邓小平!
原汽车三团八连战士 屈景辉
2018年6月21日星期四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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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青藏线老兵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