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丢失的东西---太仓日报
□简静 一直想写一篇纪念陈惠珍老师的文章，一拖，就拖了八年，她离开我们已经八年整了。去苏州真山公墓送她的时候，她的侄媳妇，也是她的学生告诉我，我是她生前提出要通知到的人。很惭愧，她病重期间，我竟没有去探望她。不过也好，她这么要强的一个人，一定想让我们都保留一个美好的记忆。 陈老师是我初中的英语老师，算起来她也只教了我一年。初三的时候接了我们二班，当时我是班长。因为一时接受不了她的强势教学法，我就组织全班同学联名给校长写了一封信，要求继续由原来的老师教我们。学校的答复是：陈老师是一位有丰富教学经验的老教师，因为身体原因才从高中部调过来，你们能成为她的学生，一定会收获优异的成绩！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过招。 事情怎会那么巧，偏偏我又是英语课代表。这班长是大家选出来的，群众基础摆在那儿，她拿我也没办法，课代表由主课老师来定，原先只负责收收发发，传达布置一些作业的工作，自打这次“起义”失败后，陈老师就收拾起我来。先是对作业上交的时间作了明确规定，家庭作业必须在上午第一节课前交到她手里，课堂作业必须在下午第二节课后交给她。来不及交的就要罚抄，这下可苦了几个动作慢的兄弟，我这个带队大哥不好当呀。干脆，我给她来了个整体不交。法不责众，果然应付过去了。第二天，她就把我的课代表撸了。理由很充分：未能按照主课老师的要求完成任务。服，我心服口服。课代表的职务免了，特权也就自动解除，堂上抽背的“好事”接二连三地缠上了我。一天中招，两天中招，第三天咋能继续中招，起先我有侥幸心理，觉得今天轮上了，明天肯定不会是我，所以天天“插蜡烛”，自尊心又一次受到打压。 吃一堑长一智，稍一用力，我就过了背诵关，心里很得意，能奈我何？陈老师的教学工作可真是负责任，她每天下午都会来占课，一周两次体育活动，她从不放过。别人救不了，自己得给自己找个“出路”。沾校女篮的光，我可以参加集训！看到大伙羡慕的目光，我心里特别痛快，跑得也快，跳得也高，应了球队的那句金句：球场就是战场，我们就是野马！没出一周，陈老师竟然亲自跑来球场，拎着耳朵把我揪回去！我求助的眼光瞄向教练，可她一句话没有，正眼都不敢看陈老师一下。就这样，像抓逃兵一样，我被陈老师带回来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就是一只吃奶的羊，她是一只牧羊犬啊！ 初三过得真慢啊！天天上课、作业、背书，无聊透顶！当时电视里正热播日本动画《圣斗士星矢》，环环紧扣，每天下午五点半开始，播一个小时。要害就在这里，我们每天下午竟然要加课到六点。陈老师真是太厉害了！但凡我们有一点“火光”，她就要在那里灭了。每天放学赶回家只够看个尾巴，不过瘾！急啊，急中生智！我发现学校的小卖部里有电视机，阿姨人也好，愿意调台。可是人多目标太大，我和同桌商量好，每人看一半，中间有二个广告，正好回来换人。这下解决了全班同学的大问题！每天我们都会把各自看的内容在下课后进行宣讲，讲给大家听，这样整个故事都能大概了解完整了，大家保守着这个秘密。忽然有一天陈老师宣布，以后自习课不准外出，饿了也不能去小买部买点心，允许自带！告示一出，她每天就在我的课桌旁安了一张板凳，说是要帮助我再拔一拔。打那以后，我的心就“拔凉拔凉”的了。圣斗士也斗不过陈老师！后来才知道，她近期去小卖部买过东西。 学习要先立规矩，这是她的教学方式。在她严而有方的要求下，我们班的整体成绩有了明显提高。尖子为何不尖呢？她仍不满意，用余光扫了我一下，我已经没有感觉了。好几回上课上到一半，我开小差冲窗外发个呆，都会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她站在教室的后门外偷看我们。怎么可以监视呢？为此我写下一篇周记《背后的眼睛》，开始还有点儿小脾气，可她的“能量”实在太强大了，像黑洞一样，把我所有的光芒都吸进去了。彻底缴械投降！ 我不再和她过招之后，倒是渐渐体会到她的好！下午的课常常犯困，她总是在我快“点头”的时候，在肩上重重拍下，那一刻我真的相信人是有灵魂的。体育训练后，她看到我喝自来水，总是把我带到办公室，倒一杯温开水给我，告诉我喝生水不卫生。中考冲刺的最后阶段，她每天下午坐在我旁边，都会和我聊会儿天，讲一段她当年求学的故事，再鼓励我去冲一下苏州高级中学，我那时才知道，她中学原来上的是苏州高级中学！可以想象她当年是多么用功，她对自己是多么苛刻！我说分数太高了，怕考不上，她脸就一沉，说，你就是不上进，那点虚荣心用在学习上就够了！吐吐舌头，我就把升学这事搪塞过去。“只记棒头不记糖”，陈老师一直这么说我，其实我哪里是不记得，而是不想让她太失望。 中考是人生的第一次考试。陈老师说她只能领跑一小段，接下来就由我们自己冲了。从练兵考到中考的最后一个月，陈老师像变了一个人，家长里短，问寒问暖，逼得没那么狠了，有时还会说个笑话，这真有点出乎意料。练兵考结束后，我召开过一个班会，专程请她参加，还请她表演个节目，她竟然答应唱一首歌，这可真是吓坏我们了。《打靶归来》的歌曲太老了，我觉得不适合她，也许她早一点走近我们，我们可以教会她唱小虎队的歌。爱的天平，谁都不能使过大的劲，稍一用力，就会让爱发生倾斜。 一年的师生情谊最后在中考的胜利声中结束了，我最终没有按照陈老师的希望填报志愿，我上了沙溪中学，每天还能看到她在初中楼里继续教育下一届的学生。高一英语第一课学的是《卡尔马克思》，她利用暑假给我们班几个升学高中的同学预习了一下，至今我还清晰地记着课文的开头。有一天她来讲课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悄悄问她出了什么事？她淡淡叹一口气，说，乡下老屋里丢了几件东西，也不值什么钱，但一个人的生命当中，总有些东西是不能丢失的！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最后一次对话。这句话我一直记到了现在。现在我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而她已经离开我们八年了。有很沉的东西压在我心里，永远无法移开。真山公墓送别的那天，去的都是她的学生、亲友，我和他们站在一起，我相信他们也和我一样，在她短暂的生命里，感受着沉甸甸的不能丢失的东西！女儿的答谢词写得很好，她懂你，我们现在都懂你了！ 明年我就46岁了，你带我们初三那年，也是46岁！人生就是这样，只有走到那里，才能感受那里的温度！请原谅我那时的年轻吧，陈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