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石
我们村在塬面上,高天厚土,但在很厚的黄土之下,却是石头构造。塬上风大,刮得黄土飞扬,眼睛也睁不大,但从塬上下到沟里,则石头横竖陈列,溪缀其间,成为另一番景象了。
石头多的地方,石匠也多,石窑也较为集中,还有那石糟,石桅,石磨,石碾,是整座村庄坚硬的部分。土与石,是密不可分的,像阴阳的两极,相互有个补充,分则孤立,合则完整,皆是万物中的动兔与处子,没有尊卑之分。
那石佛,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石匠把它从石头里解放出来,才成为现在威仪的模样。我们给佛磕头,其实就是给石头磕头,表达内心的敬仰。那其它的石头呢,做不了佛,百无一用,就沦为下脚料和碎渣,垫了厕所或铺了水沟,去向不明。为佛者,万人仰望,石头的伟大,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些端倪来。
我们村住过阎锡山的二战区部队,那小河两边的石头上,至今可见很多生锈的弹痕,记载了一段岁月的风声。这石头,应该作为文物进入展览馆,供后来者追忆。有一些病亡者,来不及入土掩埋,就在石崖下避风的地方用石头垒个简易的坟坑,将亡者尸体封在里头,也算魂归了石头。后来,一些骨灰被千里迢迢赶来的子孙认领,又迁回了故乡,但这埋葬过逝者的石头至今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守护着浸润过的时光。
这个世界,石头是不可或缺的部分,有柔软,必有坚硬,这样是为和谐。沿着一条河,它的岸是石头的质地,从潜意识里护送了这河流,一直到远方。有时,水滴石穿,彼此有了进入,石头的灵魂首先被水阅读。而被水抚摸过的石头,又多了光滑和服贴,安静深沉了许多。石头是沉默的,它的呐喊是无声的,含蓄的,岁月的深处,激起些肉眼看不到的涟漪。
我的石头情结是来自童年的,在孤寂而贫瘠的日子,我以石敲石,倾听这声响划过村庄的边缘,消失在夜里。
走在异乡的河岸,我总随手捡一些石头回来,也说不清缘由,就是喜欢。和南方石头的温驯相比,北方的石头粗砺一些,棱角分明,多岀一些沧桑感。我一直往回捡,老婆一直偷的扔,在她眼里,我的举动无聊至极,她甚至想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扫描一下,看哪根神经发生了短路,或者衍生了漏洞。
这块好呀,像狮子,那块好呀,像狗头,这块黑乎乎的,是不是陨石呀,那一块透着莫名其妙的光,是不是玉呀,反正都舍不得,相中了就想尽办法弄回来。摆放在阳台,反复琢磨,品玩,爱不释手。盯着看久了,发觉这石头是活的,会动,有鼻子眼睛,有魂儿,似乎一旦看管不好就会逃走。
这几天又捡了些回来,必是老毛病又犯了,由不得人。今天去罗家坪河畔上散步,捡的一块,矿化了的,质地硬,色泽暗灰,轮廓可辩,状似古代头颅。按奈不住激动,没压稳,就在朋友圈晒,结果刚一发出去,就有朋友留言,哟哟,这块压菜石不错!有些恼火,遂删之,暗地里说,纯粹是个倒眼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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