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氏文化】杨雪住其人(文/范俊来)

郁氏文化

杨雪住其人

文/范俊来

在坝上,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坐落在三面环山的沟里,南山高,北山低,西山短,一条小河向东流去。这里的最早居民,是逃荒而来的三弟兄,他们给这里取名为拴住沟。
上世纪四十年代末的一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个白天,而后,蒙古高原特有的“白毛糊糊”肆虐了一夜,第二天放晴,村里十几户人家都被瓷实的积雪封了门。
最先得知被雪封门的一户人家姓杨,男主人因妻子有临产的预兆早早起来准备去叫接生婆,他到堂屋往外推门的时候,发现雪已经没到门顶了,只好卸下门板,挖了一道沟才走出家门。
他向村西头会接生的那户人家走去,到跟前发现她家院子里雪更多,已经看不见门的位置。凭着对她家的熟悉,他挖了一道沟进了她家。
接生婆穿过狭窄的雪沟来到了他家,一阵忙乱后,一个生命降生了。“是个小子。”接生婆大声地说。“叫什么呀?”“就叫杨雪住吧”产妇有气无力地回答。
杨雪住八岁那年,就成了孩子王。全村十几个孩子,不论是比他大的,还是比他壮的,都怕他。这不仅仅是因为打不过他,即使是像踢毽子和抽陀螺这样的游戏,也玩不过他。
杨雪住是一个十足的野孩子,直到十岁那年才上了一年级。他不喜欢学习,也不服老师的管教,三年级刚开学,他就死活不愿意去学校了,宁愿随大人到田里干农活儿。
就在他辍学的那年,他偷了家里三块多钱,进城买了一把口琴,每天背着人到村东小河边去练习。那些钱可是他家卖一个月鸡蛋的钱,为此他挨了一顿狠揍,可他要紧牙关硬是没哭一声。
没过多久,他就能完整地吹曲子了,一时间,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村里碾房,都能听到悠扬的口琴声。
杨雪住干活不惜力,夏天锄地铲草,秋天拔小麦割莜麦,无论干什么农活,都是一把好手。可无论他怎么卖力就是摆脱不了家里的贫穷。
他的父亲因为在傅作义部队当过国民党的兵,与生产队里的“四类分子”一样被划为管制对象,为此,他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除了有音乐天赋外,绘画和雕刻的悟性也极高。他用灌木的根为自己刻了一个精美的烟斗,这让村里抽旱烟的男人们羡慕不已。于是,大家纷纷找来原料求他刻烟斗。在一片啧啧的赞美声中,他的内心得到了满足。
正在长身体的杨雪住,由于每天处在半饥饿状态,饭量大得惊人。在一次帮别人压栈(盖房封顶)的时候,一顿饭吃了二十八个油炸糕,相当于四个参与者的饭量。有很长一段时间,闲谈的人们一旦没了话题,都要提及此事。
杨雪住是个喜欢干净的人,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被他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非常得体。他不但身材匀称,长相也很漂亮,高鼻梁,瓜子形的脸庞棱角分明,配上浓眉大眼,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他的外在长相和内在气质俘获了队长女儿的心,她不顾家里的强烈反对,一门心思地要嫁给他。起初,杨雪住的父母也觉得不合适,一是政治上门不当,二是经济条件户不对,直到后来听儿子说已经把生米煮成熟饭了,才默许了这门亲事。
可家里一贫如洗,拿什么为儿子成婚呢?杨雪住的父母陷入了绝境,只好把准儿媳叫来商量办法。“我的父母说了,不要一分钱彩礼,只要有了婚房,就可以办喜事”当听完准儿媳说完此话,公婆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可婚房在哪里呢?杨雪住和父母又犯了难。家里六口人,挤在一条炕上睡觉,总不能让儿媳妇也睡在一条炕上吧。其实,队长之所以答应不要彩礼,正是料到杨雪住解决不了婚房。
杨雪住的奶奶独居在县城里,当得知长孙没婚房就不能结婚的时候,决定把自己住的小房子腾出来用作婚房,自己回到儿子家里共挤一条炕。
好在村子离县城只有三里地,结婚后一点也不影响正常生活。贫穷让杨雪住没了安全感,他怕媳妇因为家穷离他而去,于是,走上了偷窃的道路。
百货商店柜台上摆放的各式布匹成了他的猎物,他让同伴吸引售货员的注意力,将一款妻子喜欢的花布撩起几层,把锯条磨成的刀片伸进去,将布料割断,趁人不备,快速折叠几下,塞进外衣里面带走。
尝到甜头的杨雪住一发不可收拾,不但偷布匹,还偷其它东西。商店里凡是能随身带走的东西都成了他的猎物。
那时的商店都是国营企业,在文革的政治高压下,这家百货商店从未发生过货物被盗的现象。直到年底盘点,才发现存货与收回的现金对不上,于是报了案。
公安人员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将杨雪住和他的同伙抓捕归案。案子轰动了整个县城,搜出来的赃物摆了一大片,有各种颜色的布料,还有手绢、钢笔、橡皮、本子……,光指甲刀就有十几盒。
杨雪住被判了三年徒刑,入狱的同时,新婚不到一年的妻子与他离了婚。服刑期间,杨雪住学会瓦工技术。由于他表现积极,被减刑半年。
刑满释放的杨雪住回到了原来的生产队,由于他干活儿肯吃苦,所以没被歧视,同龄的年轻人都愿意和他在一起。有一次,队里派他到山上采石头,正当他在一个废弃的石头窝里撬石头的时候,一个小伙子过来制止他,说这里是他的私人领地。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采石了,怎么会是你的?”杨雪住和他理论起来,可那个小伙子一口咬定就是他的。杨雪住怒了,一拳打了过去,对方也不示弱,捡起一块石头打了过去。两人你来我往打成一锅粥,直打得都负了伤。
杨雪住这次因公打架虽然受到了派出所的严厉批评,但得到了生产队的好评,被社员们称为血性男儿。可不管他有多么能干,仍然摆脱不了贫困,二十大几的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就是没有女人愿意嫁他。
二茬子光棍难续亲,更何况他是一个有案底的人。杨雪住觉得没了再婚的希望,于是就开始另辟蹊径解决生理需求。
杨雪住很快认识了一个有夫之妇,名叫柳雨婷。她有一个性无能的丈夫,苦于经济不独立,一直维持着无性婚姻。干柴遇见了烈火,她和他很快就好上了。
刚开始,柳雨婷还回避外人,瞒着丈夫。饱尝了做女人的美好后,干脆就明铺夜盖,不避讳任何人,在她的心目中,杨雪住就是她的男人。
大集体解散后,农民没了束缚手脚的羁绊,开始了新生活。杨雪住也不例外,先是用在狱中学到的瓦匠技术给人盖房,后来又利用自己的天赋,在一个鼓匠班里吹起了唢呐。
鼓匠班走村串户给婚丧嫁娶演出助兴,收入不菲。杨雪住在里面做吹鼓手虽然居无定所,但解决了困扰他多年的温饱问题。其实,那个班只有五个人,领班的只会打锣鼓。
悟性极高的杨雪住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唢呐高手,每次演出,观众都要点曲子让他独奏,他受到了鼓舞,技艺一天比一天好,可收入如故,于是便萌发了自己领班的想法。
在一次鱼水之欢后,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柳雨婷,柳雨婷毫不犹豫把自己多年的积蓄拿出来支援他。
成立鼓匠班后的杨雪住,很快就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几乎独占了周围村庄的演出市场,兜里的钱也随之鼓了起来。
在他四十五岁那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结婚对象。女方死了丈夫,年龄与他相当,带三个未成年的孩子。
有自己的家一直是杨雪住的梦想,在明知道婚后要肩负起沉重的养家负担的情况下,他咬着牙答应了这门亲事。于是,他瞒着柳雨婷结了婚,在县城租了一处房子过起了向往已久的家庭生活。
“你已经答应做我的男人,为什么要反悔?”柳雨婷得知实情后厉声质问杨雪住。
一向说一不二的杨雪住被噎得好久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我想有个家,再说,事已至此,咱们散了吧。”
“咱们有家。”
“那是你家,不是我的。”杨雪住提高了嗓门。
“我坚决不答应!”柳雨婷随后不停地去杨雪住家里去闹。杨雪住两头为难,没了主意。
杨雪住最小的弟弟大学毕业后分配在边疆工作,得知大哥的这种困境后,就把大哥安排在自己的单位里烧锅炉。过惯了单身生活的杨雪住在弟弟这里有了稳定的生活,他打电话给妻子,让她们母子四人也来这里生活。
妻子没有同意,主动和杨雪住办了离婚手续。可杨雪住万万没想到,柳雨婷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这些情况,放弃了自己的家,千里迢迢来寻他。
柳雨婷和杨雪住在没有熟人的异地过上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他们再也看不到异样的眼光,听不到不堪入耳的议论。杨雪住按时上下班,柳雨婷约邻居来家打麻将,惬意的日子过得飞快。
杨雪住六十四岁那年,家乡盖起了移民楼,他属于独居老人,具备入住条件。于是,杨雪住带着柳雨婷回到了家乡。
柳雨婷回到家乡后才得知,他的丈夫已经去世二年了。有人劝她和杨雪住打一张结婚证,她淡淡地说:“结婚证不过是一张纸,保不了你的婚姻,自己的婚姻为什么要别人来保呢?”
柳雨婷和杨雪住做梦也没想到会住进政府提供的移民楼,不用担水,不用烧火做饭,冬天有暖气,就连上厕所也在家里。国家给的低保加上土地流转费,让二人过上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日子。
唯独让杨雪住遗憾的是膝下没有一儿半女,他曾去第一次婚姻的遗腹子女儿那里认亲,可人家不认他,只有他和柳雨婷的私生子隔三岔五来看望他们,精神上给了他一丝安慰。
杨雪住七十三岁的那年春天,又下了一场大雪,不过雪后没刮“白毛糊糊”,第二天一大早,柳雨婷发现杨雪住死在了床上。
柳雨婷决定为杨雪住办一场隆重的葬礼,杨雪住的女儿和儿子也参加了葬礼,不过身份是普通宾客。不知是哪位来宾写的一副挽联,醒目地挂在灵堂的两侧:

天生警慧,大义凛然,能揽两次痴心女

有艺无师,为人豪放,不枉一遭血性男

END

作者简介

范俊来(15710169010),汉族,内蒙古化德县人。生于1955年,高级工程师,毕业于内蒙古电视大学,曾在《守望故乡》平台上发表三十万字的自传《复盘》。包钢设计院和上海梅山设计院工作,现退休定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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