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里流亡》之赊旗店──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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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七千里流亡》之赊旗店──此心安处是吾乡

作者 | 宁富海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农历年终岁尾,也不妨晒晒个人的阅读,先是郑长春的长篇小说《青台镇》读后酣畅淋漓,大开了眼界,正当《乡土赊旗》公众号诸君美文余音绕梁之际,没想到却又邂逅《七千里流亡》,一发不可收,读过了还想絮叨几句。
十四年抗战,不单单是将士的浴血奋战,也是平民百姓保存人文命脉的生死搏斗。济南人刘可牧,晚年追忆山东中学生西迁内陆的场景,于是便有了带着生命温度的个人史述《七千里流亡》。
这部作品实际上填补了一道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却至关重要的断档。如果说红军长征“为万世开太平“”,那么像西南联大,河南大学西迁,还有从齐鲁流亡办学的山东抗日中学,绝对也称得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沦陷区师生,誓死不做亡国奴。读书也是抗战,也是爱国,也是救国。教育部在大后方办起国立中学。国民政府出钱让学生上学、穿衣、吃饭。
能不能从炮火连天的战场突围,生死关头勇者胜。有一批山东流亡学生从泰安长途跋涉,辗转七千多里,被称为“文军长征”。1938年元旦,征途上传来济南沦陷的消息,师生无不痛哭流泪。当时,山东很多学校就地解散停课,而敢担当的教育家、山东省立一中孙东升校长鼓励孩子们“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千佛山脚下和大明湖畔。
从许昌赶往方城的路上,山东省教育厅何思源厅长的话语回荡在学子耳畔:“……从今以后你们渴了、饿了、冷了,或病了,都找不到你们的爸爸妈妈了。我现在把你们交给杨科长了,渴了、饿了向他要吃喝,冷了向他要衣穿,病了要他请医生。他能像你们爸爸妈妈一样照顾你们”。听着无不动容泣泪。话儿只能够这样言讲,事实上,蓬头垢面,身上虱子成团成片的的师生非常清楚,此行非生即死。
一幅幅凄美的战时社会画卷,伴随着作者沉重的足迹徐徐展开:泰山、赊旗店、山陕会馆、汉江、郧阳、安康、绵阳……山川地貌、风土人情纤细入微。
个人史近年来越来越多受到关注。在原三联书店济南分店负责人白峰看来,个人史述无疑是一场与遗忘的赛跑,是窥探历史的另一个幽秘通道,更承载着“为什么还原历史,如何尊重历史”的题外之义。
刘可牧以独立的目光、生动的笔触详尽记述了全面抗战爆发后,随中学流亡大后方,“读书救国”,弦歌不辍的艰辛历程。轰炸、险途、饥寒、疠疫、贫困、无助、死亡、从军、革命、逃离……各色人物的种种际遇、命运,也补叙于文中,是不可多得的抗战社会生活史料。从个人史的角度为那个年代、那段历史做了可贵的注脚。
七千里路云和月,流亡岁月,赊旗店只是匆匆驿站,但山东联合中学师生留下的大量与赊旗店有关的个人口述,也是我迄今所能见到的,尤为珍贵的抗战中赊旗店的相关史料,其中有很多,可以说,在国内是首次披露。而在社旗本土的相关研究中,恕笔者寡闻,还没有看到任何与这些史料相关的评论动态,这些作品还未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甚至有不少研究者本身闻所未闻,不过这都难掩文本本身的字字珠玑。当然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弘扬赊店商埠文化,要让更多行业,更广泛层面的人士参与进来。就像《七千里流亡》,书都畅销了,异乡人眼中的赊旗店都过眼不忘了,而我们还不能参与其中,共享阅读的惬意,无论如何,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我又是如何结缘阅读《七千里流亡》,并从中发现了山东抗日流亡师生与赊旗店的渊源呢?说起来纯属偶然。

1月21日,因为要研究抗战时省会开封沦陷期间,驻汴相关学校迁徙南阳诸县情况,此前已对内乡、镇平、淅川等县地方志多有研读,并拜读了省作协会员黄萌生老师的相关回忆文章。这一次翻出秦炳选任执行主编的《社旗县教育志》,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一则语焉不详的“1938年11月,因河南省会开封沦陷,开封一所高中迁赊旗镇山陕会馆;1939年春,又迁往镇平”让我既激动又略显失望。总算看到烽火连天岁月,赊店人民庇护异乡学子的例证,遗憾的是“某高中”让人无法破解。想想也罢,以秦炳选老师治学之功底,年少时韦编三绝,退休后更是穷经皓首,要是能破解,也不至于出现“某高中”字样,肯定是出现了资料瓶颈。

上社旗读高中时,我曾在秦老师门下受业两年,他素以谨严著称。据传秦老师当放牛娃时就把那个年代还是“禁书”的几本古典名著读破,恢复高考后,以优异成绩考入开封河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1984年恢复校名河南大学),到中年后竟然通背下英文词典。工作多年后,考入天津师范大学,他成为社旗县教育系统第一位科班出生的教育硕士研究生。就在我这样聊以自慰又有点不甘心时,偷懒坏毛病使然,打开电脑,尝试通过各种搜索引擎来获得突破。就在这时,“山东联合中学”、“赊旗店”等字眼频繁映入眼睑。顺藤摸瓜,山东画报出版社,刘可牧遗作《七千里流亡》,出版资讯及大量书评一一呈现。出版时间显示为2015年12月,我立即在孔夫子旧书网下单淘得一本售价较低,品相还可以的打折版本,回来一看,上面还有温州市图书馆的收藏印章。
宗璞的《南渡记》让人阅尽抗战时期北平知识分子的人生百态,岳南的《南渡北归》无疑对20世纪最后一批大师剧烈变迁的命运进行史诗般的群雕,而刘可牧《七千里流亡》则又让我们多了一个观照角度,即在宏大叙事之外,还有寻常巷陌,还有路边小草。说了这么多,该言归正传,《七千里流亡》之与赊旗店,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和美学风格呢?

《七千里流亡》叙述一段从齐鲁大地出走的惨不忍睹的教育流亡史,日寇对中华欲亡国灭种,读书人自觉或不自觉卷入抗争,赊旗店成为这群中学生难民苟活的避难地和乱世求学的世外桃源。

读惯了本土作者对赊旗店各种感情满满的作品,也难怪,乡情使然,众多题材、体裁迥异的作品中,却独独缺少对赊旗店客观冷静的全景式审视。抗战时期的赊店,直到今天,我们所能获得的第一手资料少之又少。我们也只好借助异乡人口述的《七千里流亡》关于赊旗店描述,因其不掺杂私心杂念,再加上个体命运的真情使然,权作本真的赊店信史来读,至于准确与否,任由后人评说。

我一直有个偏见,赊店的商业,骨子里浸润着崇儒的血液。无论是繁华盛世,还是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危急关头。这一点,在《七千里流亡》中俯拾皆是,故事围绕会馆,这个舞台展开。

前线战事正紧,人命如浮萍,甚至贱如狗。赊店父老以博大的胸怀收容了这群来自孔孟之乡衣衫褴褛的孩子,并竭尽所能,维护着读书人的自尊与体面。流亡到赊店山东中学生的主体,是山东省立一中。这所学校在当时能有多牛,举个例子就知道了,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的儿子要入学,条件达不到,被婉言拒收。这就是那个年代学校的骨气。
1938年时节的赊旗店周边,日寇的炮火暂时未至,她的自然环境能有多美,我们姑且回到刘可牧的笔下,看一看原汁原味原生态的赊旗店,活色生香。
国虽破,山河依旧在。“我们步行穿过一片膏腴之地。一条条清清的淮河支流,从西北山地向东南缓缓流来。遍野绿生生的麦苗,河面上桨声帆影”。这是春节刚过的方城山一带。“方城山雄伟、磅礴”,“屏障着楚国的北疆”。在刘可牧这位北方人心中,位于秦岭淮河一线这个自然地理分界线,略偏南侧的赊旗店无疑是南方了。从赊旗店北望秦岭余脉,远山如黛,逶迤多姿。这些秦岭余脉的涧水,积水成渊,或入淮,或达江,从他对方城山使用的词汇来看,不啻赞美,他当然熟悉泰山的雄伟,但还是不吝称赞异乡的方城山,更多还是希望乱中求生,毕竟敌人越过了泰山,这里还相对平稳。“从方城往赊旗店,北高南低,一片沃野”,“远远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几座高大建筑的顶部,在阳光照射下,映出黄绿斑斓的光彩”,那“高大、宏伟的建筑群”“问及路人,才知是山陕会馆”。“我们住在山陕会馆里”,“正殿雄踞于雕栏巨阶高台上,虽饱经战乱,仍彩绘灿烂,庄穆巍峨”。
这是多么叫人激动的事情,几十里开外就能看见山陕会馆。今天,进了赊店镇,会馆还是会被挡在视线外,除非到了眼前。
“清浅的唐、赵二河绕镇三面,向南缓缓流去。二河汇流处停着几只商船和渔舟。天地相接,宇宙辽阔,北方的方城山傲立着,西南方的独山只露着一个山尖”,这意境,怕也只能用“水天一色,风月无边”来形容了,又忽然让人想到王安石的“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岸青山排闼来”来。
繁华褪去,虽然镇上“没像样的商业和手工业”,但“逢五排十大集,四轮牛车排满大街”,“人挤人,人拥人”。“七十二条街,七十二台戏”,酒肆、妓寮、戏馆、旅店……市井百态,叫人眼花缭乱。“物价低,卖饭的老乡不坑人,我们不再自炊,纷纷去吃水煎包,喝胡辣汤……”。
当年的宛东中学

宛东中学、基督教堂附设的女子小学、完全小学,处处在书中留痕。我顺便插一句,这一年,镇上的侯志英七周岁,还正在赊旗商业小学上学。这一年,赊店几十公里外的泌阳饶良韩源波,中共满洲省军委书记,化名王文成,已经在博客图牺牲八年了,他牺牲在九·一八事变前一年,几十年后他的家人还一无所知。这一年(民国二十七年),赊店百公里外的唐河祁仪冯友兰到了昆明西南联大,成为抗战期间声名显赫的哲学家。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杨靖宇在开封求学的革命导师,镇上十八间道胡同的贺光吾,离开中共南阳特支一支队,走上了更为漫长的革命生涯。举这几位宛东的精神坐标和山东流亡师生放在一起,是想说明,烽火连天的岁月,“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在刘可牧的口述中,镇上的区公所,镇丁,还有区长,也都鲜活起来,看起来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种凶神恶煞。“穿灰衣的镇丁”、,“黑胖大汉”区长,“神气并不那么足”,让人过目不忘。
亲向亲,邻向邻,包老爷还卫护合肥人。山东教育厅长何思源籍贯曹州,所以曹州一带的省立学校,甚至县立学校,大批师生涌入赊旗店。鲁北、鲁西北,自发流亡出来师生就少。济南市中学和济南几个私立中学的二三十个学生住在镇中心的一所民宅内。山东流亡学生的身影在“荒镇”上随处可见。
孙(东升)校长来到逃难学生群中,点划这个胖了,那个瘦了,他的话语充满了人间烟火味,还幽默地给学生打气:“忘掉把省立女子中学带出来了,你们长大了,得结婚啊!”
虽然古镇人很是善待这些孩子,但寄人篱下的日子总觉伤感,度日如年。一天,有体面来客到访,山东流亡中学师生在山陕会馆集会。“赊旗镇不是我们的家乡啊!我们的家乡在千佛山的下面,在大明湖的旁边……”来客话语带着颤音,小同学抽泣涕下。我猜想那种颤音不是演员所能模仿来的。
正殿、西殿、崇楼残余的底部,又重新响起山东子弟琅琅书声。
直到今天,我们也不得不佩服,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流亡教师有着惊人的创举。他们刻蜡版印了《差半车麦秸》作为三年级国文教材。作者姚雪垠,邓县人,同学们议论着“姚雪垠”的名字,他是个名作家,还是个文学小白?入乡随俗,国文教师是很懂得什么叫因地制宜。我常常在想,为什么有很多教员,在今天这么好的环境中,讲不出精彩的文章,难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还有史地教员张克济,访问赊旗店的历史、地理情况,讲课幽默,使学生有所知晓。真是事事留心皆学问啊!许炳离先生“闲看儿童捉柳花”,吟风弄月,还真伸手抓一把,而彼时,柳枝才微青。张剑青老师在扮演“日游神”,瞿亚先老师除了音乐天赋,还在作水彩画,夏省吾老师步履蹒跚到街头画老树,他的画展,为荒镇带来灵动的气氛。这就是教学的艺术,没有一定的悟性和心境,也许很多人一辈子都学不来。
镇上私立宛东中学,请了流亡教师李广田去兼课。李广田是应了别人盛情邀请,还是着意而去,已不得而知。但从这里,我却读出来一代学人的人情世故,毕竟,和地方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对教员们而言,是比天还大的事情。李广田,山东邹平人,1929年考入北京大学外语系,曾与北大学友卞之琳、何其芳合出诗集《汉园集》,后任云南大学校长。我直到上大学,才读过《汉园集》,何曾晓得李广田竟在赊店古镇授业。如今,在这个镇上,想听到出身北大的名师来给上语文课,也是很奢侈的事情,然而宛东中学却偏偏有幸赶上了不幸的流亡者来教授课程,幸或不幸,谁也说不清。
同学们买来了抗战报刊,竟然传来了共产党的报纸《新华日报》,周恩来署名的《答子健先生》更是让学子爱不释手。他们开始谈论红军、八路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知道了平型关大捷,这的确是盼望了好久却得不到的喜事了。他们还听说新四军军部在确山,确山离赊店也就是百里开外,有一位叫侯金镜的同学还去了那里一遭,大家甚至盼望见到这些神奇的兵。他们开始嫌弃荒镇的死寂与麻木。在孙东升校长建议下,学校在赊旗店组建了一个抗日宣传剧团,对外称“山东省立一中学抗敌救亡工作团”,工作团下设话剧组、歌咏组、演讲组、壁报组、交际组及剧务等。
大殿西南角的阴凉里,各校自发推荐学生代表,各自带着焦灼的心,共商抗日宣传。各战场的形势,中央军、东北军、西北军、八路军、新四军,哪个最能打鬼子,被大家议论个遍,李宗仁指挥的杂牌军真正抗战御侮,见仇寇,如烟灭。
一个学生自主发动的抗日救亡工作团酝酿,破天荒得到教务长丁用宾的备案,并让会计开支用品。李广田老师挑了一个“狂飙”的名字让大家用,山东省立济南初级中学狂飙救亡工作团在赊店山陕会馆里诞生了,正殿前贴上大布告。大殿上、广场上有了抗战的歌声,响彻着《救亡进行曲》,抗日街头剧开始演出,镇上农民感到惊喜和意外,与其说是听到,还不如说是欣赏这些时尚的剧目,演出的尺度,暴露与大胆。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们用艺术的激情,声讨日寇的暴行,震撼了这座南阳首县的店镇,几十年后,还让这里的父老津津乐道。
何思源来到赊旗店看望山东师生和曹州老乡,同学们在山陕会馆集会。何厅长对抗战持坚决态度,第五战区第26军军长萧之楚放开喉咙讲起了淞沪抗战。那时候国军打仗并不出彩,寒了师生的心。关于萧之楚,略说几句,驻防湖北老河口从军期间(时任第26军第44师师长),曾奉令围剿从罗山何山冲出发,途径桐柏、泌阳北上长征抗日的红二十五军。萧之楚在抗战期间,战功卓著,是抗日民族英雄。他身居高位,军纪严明,不纳妾,也不放纵下属纳妾。
在赊旗店,黄埔一期毕业生,十三军中将副军长兼第89师师长张雪中的队伍在休整,师长“没有惧怕日寇的神情”,他和他的队伍也在山陕会馆集会,他们簇拥来了“团旗”,手工绣制,甚是精致,引来同学们喜爱。护卫团旗的还是孩子兵,引起同学们兴致,也点燃了大家的爱国情,“真正打鬼子,老百姓总是拥护”。
“城春草木深”,李广田抄了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青春作伴好还乡”,他在跨院、广场、大殿来回跑着朗诵。大家再一次想起长官们不止多少次讲过的,“赊旗店不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的家乡在千佛山的下面,大明湖的旁边”,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台儿庄大捷,流亡师生贴上壁报、标语,“引起农民们很大的兴趣”,讲演队、歌咏队轮番上演,对农民不明白地方回答得头头是道。学子们感觉派上了用场,这才叫“实践出真知”。剧团在街头演出《放下你的鞭子》,身段、手式、眼神,传情达意,街头剧进入高潮,《打回老家去》歌声响彻会馆广场,赊店老乡们虽然看不懂这出戏,但却受到极大感染。一个本土五十多岁老大娘,从手帕里拿出一些钱,非要塞到扮演挨打的演员手中,那是一个男扮女装的俊俏模样,演员又塞回去,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推让着。
师生从闭门“读书救国”的空想状态解脱,用笔、用声音,脱身到火热的抗战洪流,在百年未有之变局中转变、成长,整个学校成为救亡团体。临时训育主任闫子桂冷眼旁观救亡宣传,但他也没了市场。《李广田文集》中,多次指出“老师跟着学生走”,异乡人为荒镇带来思想的解放,抗战的声音久久回响,意义非凡,影响深远。
流亡师生在赊旗店,还收留了一个弃儿。弃儿来自南阳东,但不是赊店人,爹当土匪被枪毙,娘也没了踪影。讨饭来到镇上,小同学们可怜他,省出吃穿用度,还给他洗了脚手和脸。读到这一刻,我看明白了什么叫“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弃儿后来成为学校工友,他叫胡保禄,土匪爹被处决时,外国神甫给起的,一个天主教的名字,要是基督教该称呼保罗了。
那时的赊店,赌博的风气尚劲。偶尔也有民间自治形式的禁赌方式,形式大于实质,带有“宣化”的味道,像演戏一样,也发生在会馆,让这群流亡学生在苦闷之外,多了些许谈资。这在刘可牧笔下,绘声绘色,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复活了。建议想了解赊店市井文化的人士,去原著品味一下。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我读到了一段尤为精美的文字,使我常常怀疑是否看错了眼,要知道,这部作品并不是一般文学意义上的。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镇南的河岸成为同学们的常去之处。宽宽的沙岸,斜坡上有一片桃林,桃蕾将要绽开,柳树已抽丝,紫燕在河上翻飞……”,这应该是赵河或两河交流处,赊店是如此的祥和安宁,是也,非是,这分明是游子对和平的呼唤与期盼,借景抒情罢了。“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家在何处,心安何方,何时才能重整山河,天长地久?
苦难中也不乏温馨的片段,来看看刘可牧对赊店妇女的赞美吧!“淳朴、诚实”,“劝我们做衣服”,“按我们身量划算该用多少尺多少寸布”,“有时代我们去买,反而用钱少些”,她们“又巧又快”,“许多同学穿上了紫花布新衣”,“很别致”。
山陕会馆所蕴涵的“以义取利”、“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等传统商业的诚信美德和文明理念,实为当之无愧的“诚信之典范”。金奖银奖不如别人夸奖,来听听异乡客怎么说。
“我和李振泌等背着行李走出山陕会馆”,“被一个饭铺的掌柜拦住了”,“叫我们去饭铺里”,原来是这些穷学生昨晚在他店里吃了一元水煎包,大早晨非要白送孩子们水煎包,说是“不值一元钱”。哪里是不值一元钱,分明是要照顾这些叫花子似的的学生呀,又怕大家难堪,才这么会说话。他们也知道,这些学生一走,就再也不是回头客了。但在生意人心中,同样有扶弱济贫的大义,他们更深信这些流亡学生早晚有一天还要去以文化人。天下店何其多,以“赊”命名别无分号,这就是赊店的“诚”和“信”,“友和“善”,也是“儒”化的“商”。
赊店的生意人,天天目睹山陕庙里关公的“义薄云天”,他们的店铺虽然简陋,你敢说不是百年老店。老店卖的是让人心暖,他们生活在农耕社会,恪守着朴素的市场经济之道,你能说他们没头脑。这才是今天的赊店要去真正弘扬的东西,今天的赊店已不需要太多的高楼大厦和商业精明,缺的恰恰是老辈人辩证的“舍”与“得”。
会馆肃立,大美不言,这里的人们,崇儒兴商,关羽的“义”,渗透了条条古巷。会馆是古镇的魂和魄,古镇可以寂寞,唯独会馆永不落幕。欣闻赊店成立了不少文化研究的团体,不知道是否有对流亡师生抗战宣传的研究,如果没有,还是补上这一课,更有利于诠释古镇丰厚的内涵。我忽然觉得门口少了点什么。对了,应该在门口挂一个“山东抗日流亡中学旧址”的牌子,会馆不应该只是今天的一个旅游景区,还是一个爱国主义的教育基地。刘可牧先生用自己的记忆留下历史的坐标,为赊店人民筑起了一座精神的丰碑。什么时候,赊店人民邀请山东抗日流亡学生的后人,到会馆追寻他们祖辈、父辈的初心,找回一种文化的自信?我想,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七千里流亡》作者刘可牧之子刘庚子先生
作为一名赊店的子民,我在远方,向您感恩致敬──刘可牧先生,《七千里流亡》!最后,借用冯友兰先生为《国立西南联大纪念碑碑文》撰写中的一段话:“稽之往史,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于中原、偏安江表,称曰南渡。南渡之人,未有能北返者。晋人南渡,其例一也;宋人南渡;其例二也;明人南渡,其例三也。风景不殊,晋人之深悲;还我河山,宋人之虚愿。吾人为第四次之南渡,乃能于不十年间,收恢复之全功,庚信不哀江南,杜甫喜收蓟北,此其可纪念者四也。”权作对山东流亡抗战师生与赊旗店结缘的纪念。

作者简介

宁富海,1976年生,社旗县陌陂镇前宁洼村人,开封古都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地名学会地名与姓氏专委会委员,思远教育《作文与阅读》主笔。业余从事姓氏移民与客家文化、商会与旅游经济、革命老区红色寻根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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