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一隅
做了教务员才发现,书库前有一片独特的风景。
那是个极安静的角落,平时少有人注意,尤其是冬季,这里辽远而静谧。
如果注意到,也应该是被合欢树的花吸引过去的,书库前,排列着四棵合欢树和一棵垂柳,合欢树花开初夏,远看如绯红的轻云一般,近看,柱状花冠很像江南花伞,美艳之至。一共两种花色,红色和黄色。
其实,合欢永恒的美在它的枝干,屈曲延伸,尤其在蓝天下,黑色的枝桠直指苍穹,其美令人惊叹。
合欢树发芽很晚,颇有枣树的沉着,一片叶子没有的合欢,一样抵过万千风景。
学校唯一的垂柳,树干粗壮,枝条稀疏,一到春天,便柔梢披风,妩媚尽现。每到老秋,才渐渐脱去枝叶,寻求自保。
书库本是最早的伙房设计,我们的工作间就在伙房里,尤其是齐腰的灶台一处,就是我们收发做记录的地方。三间平房,包含一个套间,估计是之前放米面的储藏室设计。三大间房子,四周墙边都堆摞着几乎顶着房顶的旧书和旧本子,有循环使用音体美信教材,也有积年累月的作业本或者而被雨水浸泡损毁的书本。
每每看到拉书的车进了校门,教务员们就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惧怕,又是一场恶战要开始。
一车车的书,被扔进了三间且只有中间有空儿的伙房,当然,老灶台还独居一方。实在是转不开圈,无法施展身手。科目是杂乱的,空间是有限的,幸好,教务组还有两个男教师,可以将几十公斤一包的书按着科目摞好。成摞的书,要先扔到地上,割断绳子,根据数目查好,按着班级摞放整齐。
虽然不频繁搬动大包,可是,一摞一摞的需要低着头查数目,再摞起来,干活几乎一直都是弯着腰的。这些最低年龄已经四十八周岁的教务员,无一例外的,都有着一个容易被扭的老腰,起初是感觉不到腰疼的,等到一觉醒来,却怎么也起不来床,需要慢慢转身,侧着,用胳膊支起,艰难起身,才知道,是昨天发书造的孽。
这样的发书发作业本,开学之初大概要有三四次,学期末时,也会有一两次,有时科目多,要狠狠的疼一次,科目少,便不会太疼。腰疼,可以甄别发书的多少。学校里的体力劳动很少,教务,恐怕是最体力的一种了。干教务的多是老弱病残,最初都有点害怕,担心干不了体力活,“撂下就挨得打”,干惯了,倒反都有些健壮了。后来发现,这是迄今为止最适合自己的活计了,走路跑腿,上传下达,收发书本,不和学生打交道,少不了给老师们说话,少生气了,也孤僻不了,懒惰不了。
除了需要健壮的体力,还要有不迷糊的数数能力。一个年级二十个班级,每次十多个科目,纵然有清晰的头脑,后半截,也会混沌一时,自己都不知道数得是多少了,不得不重新来数。如此再三,也不一定全对。发给班级,后来还有一次查缺补漏,多的退回,少的,只要有就要给补上,如此,一次发书,几乎都要四五天时间才能彻底结束。
除了身体和脑力都累之外,发书的活计是个脏活。提前知道分书,可以穿旧衣服去,不怕脏。看脏不脏,只需看分完书后,大家头发上的一层厚厚的尘土,就知道。像是进了磨坊,工作了大半天一样的须发皆白,衣服上,厚厚的一层尘土。如果戴手套,肯定一次要磨坏两双的。捆书的扁扁的绳子就像利刃,不小心,它就能划破手指。但是手套又妨碍数数的速度,只能赤手空拳。分外书,打两遍肥皂后的手,还是纹路里全是脏东西。当然,锯齿一般的手感,至少需要一两周的时间恢复成光滑。
开春开学,书库里冷,但是寒假放假前的发书,那叫一个真冷,毕竟书库是南屋,有道是“东屋南房,不孝的儿郎”,南屋是最冷的,零下十多度的室外,没有暖气没有人气的室内南屋,窗户的七漏八淌,和户外及时交换着空气,估计和室外也没有什么分别。刚干时,瑟瑟发抖,一包一包的搬书,半小时后,就不冷了,冻得都是闲人呢!
暑假开学发书,就是一场人蚊大战。专门穿上长衣长裤,也阻碍不了蚊虫大军的轮番攻击,“红包”个个鼓鼓囊囊,搬书的脏兮兮的手忍不住去挠,看吧,脸上都花瓜似的,什么办法!有心的朋友带上花露水,每个人都喷洒一些,咬了马上喷,也会痒得轻一些。要知道,这都是花脚大蚊子,或者小黑蚊子干的,善良的黄蚊子,根本凑不上边儿。出汗,那是必然的,不过和蚊虫叮咬相比,出汗不算事儿。
分书的累、脏,也不是事儿,发书,和熊孩子交战才是紧张。一共三十分钟,发完二十个班级,可以想象,一分多钟的时间里,指挥十五个非亲生的男娃搬书,遇到顺从听话、吃苦耐劳的还好,如果遇到磨牙犟嘴、耍滑偷懒的,那叫一个难受。搬书现场,就是一场人生未来的预演,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十四五岁的孩子,可以通过搬书,看透他的一生。
有专门不排队的,游走于队伍之间,看到谁抱得书,自己转身拿过三两本,偷笑着自豪的自以为聪明的离去的,必是好逸恶劳、偷奸耍滑、强词夺理之流;为数不多的孩子,是专门挑拣重的搬,留给别人轻松的,那一定敢于担当、踏实肯干的中流砥柱。这样的场面和孩子表现,应该让他们的父母看到,不在家长视线里的孩子表现,才是最真实的。
闹腾腾的开学之初,是教务的主场,一个月后,教务上的事情逐渐寂寥,学校的主角一直都是老师,作为教务员,愿意拿出最好的服务来推动教学工作的开展。
校园最美处是办公楼前,春寒料峭,大瓣的紫色玉兰,傲立枝头,独霸天下;秋色斑斓,绿色栾树上的红灯笼,串串点点,挂满枝头;而春夏秋三季,孜孜不倦的月季,竞相吐蕊,风姿绰约。一直以为,那是校园最抢眼的地儿。
莫非,上课老师就是那片芬芳?是给学校争光添彩的主角?而服务人员,便是那默默的合欢和垂柳?以绵薄之力恪尽职守,奉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