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窝堡
□雪 鹰
第一卷
10
几场大雨之后,天又放晴了。此时正值酷暑,赤日炎炎。树上知了一个劲地叫着,仿佛喊着“热啊,热啊……”六月六,晒龙衣。一年里,这天阳光最为炽烈,家家门前都支起了竹篙、拉起了绳索,翻箱倒柜,把存放了许久的衣物都拿出来晾晒。主妇们为防老鼠噬咬或虫子蛀坏那些衣物,都在箱柜里放了几颗樟脑丸,时间一长,那衣物上也染有了樟脑气,人从那晾晒着的衣物旁走过,就会闻到飘浮在空气中的樟脑丸的气味。有藏书的人家,还在这天把书箱也搬了出来,把书一本一本地摆放到那摊在地上的门板上晒。有些书因长年放在潮湿阴暗的屋子里,书缝中都已长了一种银灰色的小爬虫,经烈日一烤,那些虫纷纷钻了出来,像热锅上的蚂蚁乱窜,还没等它们逃进阴凉处,就已被炽热的阳光烤毙。正午刚过,康玉莲从屋里走出,翻那晾晒在竹篙上的衣物。她刚生产,二十多天来几乎都在卧床休养,两天前才下床,产后的虚弱现已完全消除,脸色不但越发白净,也更显红润,人也更有风姿。就在她翻完最后一件衣物打算离开时,一个熟悉而又久违的声音让她内心一颤,她立即掉转头去,只见一个满头大汗,身着新式戎装,手提一口镶花皮箱的男子站在了她面前。“你——”她只说了一个字,泪水就盈满了眼眶。“妈,明魁回来了!”她朝屋里喊了一声,便从台阶上跑下,要去接她男人手中的皮箱。“慢点,你提不动的。”汪明魁放下皮箱,扶住玉莲,把她送到檐下后,方转身提起皮箱踏上台阶。汪明魁母亲听到康玉莲的喊声,一手抱着一个婴儿,一手轻摇着一把油纸扇从屋里出来,看见汪明魁,笑着责备道:“还有两天孩子就满月了,你怎么才回来!”“妈,您就别生气了,他这不是回来了吗?”康玉莲娇嗔地看了一眼汪明魁,从婆母手中接过孩子。“快,宝宝,看是谁回来了?”“哟,小乖乖,你爸爸回来了啊。”汪明魁叫了他母亲一声,然后回过头来逗那孩子。而在屋后竹林里乘凉的汪明达听见屋前的喊声,立即跑上前来。兄弟俩相见,更是高兴不已。汪明魁张开手臂快步迎上去,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二弟,你长壮实了!”“我爸呢?还有三弟呢?”汪明魁环视了一下屋内,没见到汪光烈和汪明凯,问。“你爸什么时候闲过,一天到晚,不是忙这,就是忙那。中午慌慌张张吃了点就到地里去了,好像那庄稼他看一看就会长高似的。明凯刚才拿把赶罾出去了。这孩子不读书,整天尽折腾,还说读不好书,就多使点力气干活。唉,难为他了,才十四岁呢。”他母亲唠唠叨叨,正说着,汪光烈回来了,额头上晒得黑黑的,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也更多了,鬓角上也已有了几丝白发。进入六月,地里的活倒显得少了,他只是不放心那些庄稼,早中晚都要跑去看看。自去冬一别,已有大半年了,此时父子相见,自是欢喜非常。汪明魁这次回蜂窝堡有两件事,一是他的儿子是五月初九生的,六月初九满月,他回来就是给孩子办满月酒的。二是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使命。去冬,他一到武昌,就去见内兄康太白。但康太白来不及把他的事安排妥当就去了日本,临走时把他托付给一个朋友——武备学堂的孙武,以便他报考武备学堂。因还要等一个月才能报考,汪明魁只好寄住在紫阳湖街的紫阳旅馆里。这天闲着无事,他便想到黄鹤楼游玩,当他走到候补街高家巷时,觉得这地名十分熟悉,便边走边想,突然停下脚步。他想起来了,小玉儿托他捎的那封信上不正是写的“候补街高家巷”吗?他立即回到旅馆,从包里取出那封信再来到高家巷,去找那个叫王楚英的人。接待他的是王楚英的一个朋友,叫刘静庵。两人问答之间,即发现对方是家乡人,这尤其让汪明魁兴奋。此时此地,身处异乡,又没个朋友,孤独寂寞,正不知怎么办好,突然间遇到了老乡,他怎不高兴呢?就这样,每隔几天,他就到刘静庵这里来。刘静庵时任圣公会阅书报室日知会司理,所结识的都是些革命党人。彼此了解之后,他们都劝汪明魁不要报考武备学堂,应直接进军营当兵,以运动军队,化敌人的力量为革命的力量。正在他犹豫之时,从孙武那儿传来武备学堂要延迟招生的消息,无奈之下,汪明魁才作出了进军营当兵的决定。他来到武昌,事情并没按他当初的设想发展,反倒生出许多波折,这就是他迟迟没给吴之甫、曹文俊写信的原因。从刘静庵口中,汪明魁得知王楚英前不久刺杀朝廷大臣被杀,这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小玉儿回复。其实他一点也不知道小玉儿与王楚英是什么关系,他担心如果把这噩耗直接告诉小玉儿,小玉儿肯定难以承受。在给家里写报平安的信时,他顺便给小玉儿写了封信,谎称王楚英去了上海。小玉儿接到信后,又托人给他捎信。小玉儿在信中托他帮忙打听王楚英在上海的具体住所,这样才有了同小玉儿的通信。由于小玉儿总得不到王楚英的确信,便决定春节时来一趟武昌,让汪明魁给她安排住所。小玉儿知道王楚英是革命党,当曹文俊去茶楼向她打听汪明魁的消息时,她只字不提与汪明魁有书信往来一事。汪明魁回到蜂窝堡的第二天就来吴家祠堂拜访曹文俊。在之前的通信中,他已得知曹文俊在吴家祠堂设馆,吴之甫担任了熊家嘴官立初等小学堂的监督。二人相见,分外高兴,自然免不了一番客套。“上次给你寄的《民报》看后有何感想?”汪明魁小心地问。“对革命,我倒知道个大概。但对民主、共和,我是百思不解,不知其为何物?”曹文俊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是小弟太过愚笨了吧。”“哪里哪里,这并非你愚笨。它确实是个新事物,我第一次接触时也不得要领。”“共和是一种国家政体,即以民为主,是与皇权相对的,或者说是与专制相对的。”汪明魁见曹文俊对革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感,便从衣兜里拿出两本小册子递给曹文俊。“你可以先看看这两本书。”曹文俊接过一看,一本是《孔孟心肝》,一本是《警世钟》,便随手翻了翻,感觉两本书和上次的《民报》一样,都是宣传革命的。他显得有点困惑了。“你们宣传革命,但我想,革命就是改朝换代。这和前些年洪杨起事有什么区别?”“不是吗?清廷统治中国快三百年了,我们汉人也被它奴役了快三百年。这还不说,我们只要稍有过错,不是被充军,就是被杀头,还要连累亲戚朋友。你也知道,清廷为了征服我们,曾屠杀了我们多少同胞啊。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可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啊!这且不说,单说我们蜂窝堡吧,你知道的肯定比我更清楚,九爷鄢亮是怎么死的?鄢姓是怎么消失的?学舟台又是怎样灭的?这都是清廷造的孽啊!只有把它推翻,我们才有出头之日。”“汪兄,你说的这些都不假。但我要问你,”曹文俊咽了咽口水,“推翻了清廷,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朝代,这岂不是洪杨的翻版?”“不。这就是我将要说的与洪杨的区别。”汪明魁停了停,望了曹文俊一眼,继续说,“这次革命,与洪杨是完全不同的。历朝历代,包括洪杨,都是一个皇帝推翻另一个皇帝,姓张的推翻姓李的。而这次革命有两个目的,一是推翻满清,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消灭帝制,实行共和,也就是说革命成功以后,中国不再有皇帝。”“不再有皇帝?”曹文俊更加吃惊了,“这我就更困惑了。从夏禹以来,几千年了,中国实行的都是家天下。你说没有皇帝,那还有没有国家呢?”“既然有国家,那肯定有个最高统治者,这个统治者不叫皇帝叫什么?”“总统?总而统之——哈哈哈哈,这还不是一回事,只不过是叫法不同,换了个名称罢了。这不正应了民间那句换汤不换药的俗语吗?”“不,老弟,你误会了!”汪明魁摆摆手,又摇摇头,“怎么仅仅是换了个名称呢?总统与皇帝,之间的差别简直是十万八千里。简单点说,皇帝是谁有狠谁就当皇帝,皇位是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比如秦始皇,他灭了六国,当了皇帝,他的权力至大无边,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他死了,皇位就传给他儿子,他儿子再传给他孙子。但总统不同,总统是选出来的,它的权力也是要受到限制的,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什么?选出来的?你这不是痴人说梦吗?”曹文俊越来越糊涂,“你说选,那谁来选?”“人民?——汪兄,你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曹文俊死死地盯着汪明魁,他觉得,昔日的挚友,已变得陌生。“照你这么说,我也能参加这总统选举啊?”“是吗?”曹文俊还是有所怀疑,“那我选我自己可不可以呢?”“我选我自己,别人也选自己,大家都选自己,国家岂不是乱套了?”曹文俊脸上显出几分蔑视与不屑。“你选你自己是可以的,关键是要大家都选你。一旦你被选上,还要为大家办事,且须把事办好,否则,就只有下台。”汪明魁并未因曹文俊的蔑视和不屑就停止宣传革命,而是更加冷静、耐心。他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是十分困难的。他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你这说的是那门子话?总统也会下台?”曹文俊又有些困惑了。“对,总统也会下台。”汪明魁话说得很慢,仿佛生怕曹文俊听不清似的。“比如我们蜂窝堡十姓,现在要推一个主事的,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是比试,谁赢了谁当头。皇帝就是这样产生的。第二种是大家投票选举,哪个得票最多,就由他来主事,从上任那天起,他就必须为蜂窝堡办事,他办不好,就会失去大家的信任,大家可以弹劾他,要他下台。”“他不下台也有办法。我刚才不是说了,他的权力是要受到限制的,他的任期只有四年或者五年,任期满了,他的权力也就终止了,大家再选新的主事人,因为他不为大家办事,大家也就不再选他,而是选其他人。——这就是总统和皇帝的区别。”“老弟,你不必担忧,人家美国早就实行了,是我们不了解。在美国,出了个华盛顿,他领导发起了反抗英国统治者的起义,把英国统治者赶出美国后,美国的民众都希望他当皇帝,他不干,他让手下人起草了一部宪法,确立了美国的共和国体,然后实行选举,他被选成了总统,任期满后,他又成了平民。”“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的事?——我真是孤陋寡闻啦!”曹文俊半信半疑。“我也是到武昌后读了些这方面的书,接触了些革命党人,听了他们的讲演才知道的。”“听说朝廷也准备立宪,还专门派大臣出国考察,有这回事吗?”“朝廷搞的是君主立宪,也就是要保留君主。而我所说的是共和制,共和制没有君主,国家元首是通过选举产生的。话说回来,要朝廷立宪,无异是与虎谋皮!他们怎么肯放弃手中的权力呢?再说,满人统治中国快三百年,难道我们汉人还甘心被奴役?我们应当把它推翻,然后建立民国。”“明魁,说什么你也是个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朝廷对你也算不薄,推翻了它对你有什么好处?”曹文俊不解地看着汪明魁。“文俊,这不是对我有没有好处的问题,而是对我们国家、对我们民族有没有好处的问题。在国家和民族利益上,个人利益太过渺小了,不值一谈。当今,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如果我们不实行共和,我们的人民就无法得到解放,我们的国家也难得强盛,我们就很可能亡国灭种。眼下满清,已病入膏肓,腐朽至极,是无药可救了,只有另起炉灶,才有出路。”“明魁兄,你宣传的革命我还是有许多不懂,需仔细思考后才能决定是否接受。我是信任你的,但愿你所说的革命是美好的,而不是步洪杨后尘。”自从上次听曹文成讲了汪三爹杀洪胡子的事后,曹文俊对太平天国一点好印象也没有。这天,他们足足谈了两个时辰,直到太阳偏西。与曹文俊分手后,汪明魁又去拜访了吴之甫。同吴之甫谈话他谨慎得多,不是他对吴之甫不信任,也不是他同吴之甫关系不好,而是吴之甫所处环境使然。
作者简介:
雪鹰,本名汪孝雄,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潮》《21世纪中国诗歌精选》《2011年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当代民间诗歌地理》等国内外刊物和选本。著有诗集《平原志》、长篇小说《蜂窝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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