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围作品 | 余东海:清明时节说介子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纷纷传说清明节是起源于介子推的,其实不对。清明节起源是三代“墓祭”之礼,人们于这一天祭祖扫墓。寒食节则是清明节的前一天,传说是纪念介子推的。唐代时,两节才逐渐合而为一。
将寒食节说成为了纪念介之推在介休绵山被焚,其实也属于附会。寒食节的真正起源应该是古代钻木、求新火之制。《周礼·秋官·司煊氏》里就有“中春以木铎修火禁于国中”的规定。
但这个附会相当古老,西汉桓谭《新论-离事》说:“太原郡隆冬不火食五日,虽病不敢触犯。为介之推故也。”后来《后汉书.郡国志.太原郡》、《后汉书.周举传》、曹操《明罚令》、《晋书.石勒传》、郦道元《水经注.汾水》、北魏《齐民要术.煮醴酪》、南宋周密《癸辛杂识》、元代陈元靓《岁时广记》等典籍都有类似记载。
介子推,后人尊为介子,春秋时期晋国(今山西介休市)人,是晋文公的亲信。晋文公是晋献公之子,名重耳。因献公宠骊姬,立幼子为嗣,他性命受到威胁,流亡国外十九年。期间介子推始终追随。
后来重耳获得多国特别是秦国支持,回国为君。《史记晋世家》记载: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臣犹知之,况於君乎?请从此去矣。”重耳曰:“若反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是时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於君,固足羞也。吾不忍与同位。”乃自隐渡河。
重耳由秦人送回国即位,过河之时,咎犯向重耳辞行,但话语中有以退为进、挟功邀赏之意。介子推认为,重耳为王是天意,咎犯贪天之功以为己力,是可耻的,自己不愿再与之为伍,就自行隐居而去。其实介子推之言虽然清高,并不中正。盖天意人事不二,重耳为王,原离不开忠诚追随的各位亲信的努力。臣下挟功邀赏当然不对,君上论功行赏、臣下因功受赏则理所当然,谁曰不宜。
《史记·晋世家》接着说: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赏从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尽行赏,周襄王以弟带难出居郑地,来告急晋。晋初定,欲发兵,恐他乱起,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懟?”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此乎?与女偕隐。”至死不复见。
介子推从者怜之,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所在,闻其入釂上山中,於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
介子推就此归隐而去,不知所踪,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晋文公“求之不得”,遂将绵山封给介子推的家族,并号绵山为介山。《左传》、《吕氏春秋》与《史记》一样都持这种说法。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肯定:“二书(指《左传》《吕氏春秋》)去当时未远,为得其实。然之推亦未几而死,故以田禄其子尔。”
关于介子推的结局,另一种说法是晋文公为了把介子推逼出来,举火烧山,介子推被焚而死。《晋史乘》:“文公待之不肯出,求之不能得,以谓焚山宜出,及焚山,遂不出而焚死。”《楚辞九章惜往日》:“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公寤而追求,封介山为之禁兮,报大德之优游。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
顾炎武指出:“《庄子》则曰:'介子推至忠也,自割身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于是瑰奇之行彰而廉靖之心没矣。今当以左氏为据,割股燔山,理之所无,皆不可信。”(《日知录》)顾炎武说得对,《晋史乘》《楚辞》和《庄子盗跖》所说显然不符合事实。诸子中庄子和韩非子最喜欢伪造古人、名人的非正常的事迹,可信度最低。
或将介子与范蠡相提并论,赞为君子见几,混扯也。勾践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富贵,而晋文公显然不是那样的人。晋文公赏赐分三等:“夫导我以仁义,防我以德惠,此受上赏。辅我以行,卒以成立,此受次赏。矢石之难,汗马之劳,此复受次赏。若以力事我而无补吾缺者,此复受次赏。”(《晋世家》)
介子推虽在从亡诸臣中,尚不属于上赏之列。文公刚刚登基,内政外交,万几纷纭,偶未念及,可以理解,一被提醒,立即自责并派人寻找。介子推家贫母老,多年在外,受禄养母,无伤于义,正好尽孝,是合情合理的最好选择。
携母隐居而死,已经有失中和。如果真如《晋史乘》所说,与老母一起被焚,那就忠孝两亏、君亲两负:既辜负了晋文公,更对不起老母亲,让晋文公成了草菅功臣之命的人,连累老母亲丢了性命。于心何安,于心何忍!
(作者:余东海,儒者,出版有东海丛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