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曾被世界抛弃
苗人爱山,彝人爱水,在乌蒙的群山中,上高入云天,谷深不到头,苗人喜欢在大山的深处,或是山坳,或是山腰一处平展的土地,辟一处安静的土地,躲避着时事的纷乱,当然也有汉族,和苗人友好的分隔开,形成小聚居状态,陆续的来到的苗族同胞们就聚集在一起,在不知名的山腰,有了一个小聚落,名曰:“鹿池”地名来源于当初有人看到有梅花鹿在聚落旁的水池边喝水,觉得是一个吉祥的地方,从此就生活在这里了。
生活在这里的都是穷苦的老百姓,种地为生,用玉米饭团和乳汁哺育着后代,很多年前都是从别地逃难来到的这里,然后在这里经历刀耕火种的艰苦岁月,地里刨出的粮食足够养活一家人,盖了房屋,积攒下一点家业,就定居下来,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这里远离战火的硝烟,山的背后是更为宽广的原始森林,植被茂盛,一年中多云雾环绕,像极了陶潜写的桃花源,虽远离城市,但在近代,随着工业文明的发展步伐,文明还是相继传入这里,狩猎和种地的传统生存方式开始在慢慢的转变,每一个传统观念的转变都会引发鲜血与疼痛。充斥着腥咸,进而产生由生到死改变。
人们开始向往着更好的生活走去,就有了大舅,五叔和大叔的故事。
群山的包裹下,山的对面还是山,房屋依山势而建,不是传统的要坐北朝南,而是背靠大山,朝向远处的群山。远处的山像是一个平躺的妇人的身体,每天太阳从山后出来,傍晚又落向妇人的腰处,夕阳映照真妇人两座高耸的乳峰。然后缓缓沉入山后。这里的人们看惯了山水,看厌了平静,开始憧憬外面美丽的世界,并有人从此遗失在城市的轰鸣声里!
大舅终于没有死,还参加了五叔的葬礼。消失后的故事都被他以故事的形式讲给人们听。
因为我太年轻,他们年少时的事我都不了解,也从没想过去探听,后来我懂事了,可以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待问题。
大舅年龄大,年近五十了,却一直没娶妻,听奶奶说以前一个女人愿意跟着大舅,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大舅没要,从那时起一直单身到现在,大舅他们家有三个兄弟,二舅,幺舅都结婚了,生子了,大舅还一个人晃着,瘦小的身体顶着颗发际花白的脑袋,额头那三条道,不用皱眉,你都能看到的印,谈不上对大舅都带有什么感情,不过年少时他应该是个好人,不喝酒时!
可能前半生过的太简单,才会结了这样的过,如果那年大舅没有送走那个女人,现在的他怎么会孤身一个,想着如果还能回去看一遍,或许我大舅母跟大舅一起,也就没有后面那些事。
可是那就不是现在的大舅啦,事情在某一个点已转折,就让他的一生岔几道。
大舅爱酒,像是前本身留下的隐疾,所以我在懂事时就不太喜欢他,他们哪一类,嗜酒如命的人,我感觉这类人一辈子都远离幸福了,别的都不要,人生就剩下酒糟了。
大舅年轻的时候不流行读书,大舅也就没赶上上学这个时髦,就学了一些手艺,反正年少也就干混着,人生还早,别人都该的结婚结婚了,大舅呢,好像更喜欢喝别人的喜酒,也就一直晃荡着,比谁都不急,不结婚也就没有包袱,有酒喝酒,没酒也就过一天,也不是结了婚就能天天喝酒的,那时候大舅算是手艺人,不愁没酒喝,有个婆娘指不定日子没现在逍遥,看着那些结了婚的,不是婆娘喊干活,就是婆娘喊回家,酒啊是别想喝了,再过两年,弄个孩子出来,还得洗尿布,那真是一把屎一把尿,想着那日子啊,结婚真是要人命。
有一天大舅带着一个女的回来,外婆他们那个高兴啊,可大舅没说什么,脸上没带表情,带回来也就带回来了,也没个啥仪式,那个女人也就住下了,想着吧,大舅有了个女人,大舅这算是豁出命了,日子也就过着,平淡的就像蜻蜓点着白水江,哪还有啥波澜,家里多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而已。
太阳从背后的山顶升起,绕过遮挡的大山,洒满村庄时,农人早已经下地,他们那么忙,等不到阳光扫过道路旁的露珠,走到地里,胶鞋已经打湿了,这不是他们在意的,他们的眼里只有土地里生长的庄稼,那是他们一年的粮食,自己要吃,孩子要吃,老人要吃,都靠着他们这样每天下地,那还顾的了,那双沾满泥土的鞋打湿,再说都穿了这么久了,鞋帮开裂,大脚趾还将前面的干硬的胶抵开了个口,打湿算什么!
大舅起的不早,他去地里时,道上的露水已经被人碰过,有点沾湿了脚,有点滴落在路上,自从有了女人,大舅很难在道上看到翻山的太阳,照在露珠上,泛出一片晶莹,背后的太阳把大舅拉的很高大,但是他是不会去自我欣赏的,来到地里就除草,早上太阳不辣,得抓紧时间干活,可能干活的时候这是一个男人的高大,所以卖力的除着草,偶尔抬起头,看看地,再看看四处忙活的人,歇上一气。朝着那边的人打招呼,那边地头的人也直起身体,以独特农人浑厚的嗓音回应,末了,还问一句:“你婆娘呢!”大舅停顿了片刻,让声音现在土地上消失,再答了句“那个懒婆娘,哪里像你家那个哦,”然后他们再也没话说了!
大舅又弯下腰,除着地里的草,可是心里越来越气,想着“人家是婆娘喊着起来下地干活,不高兴,我这有了婆娘了,婆娘也不喊,不喊干活还比我能睡,”越想心头越不舒服,没等幺舅来喊吃早饭,丢下锄头就回去了,
到家了二舅和外公割草还没回来,幺舅在门口看到气呼呼的大舅,问了句“大哥,你咋个就回来了,饭都还没做好”,大舅也没回话,向里屋望去,外婆在灶台旁忙着,没看到大舅回来了,大舅好像还在找什么,四处望去,没见到那个女人。然后找个地坐下,汗水早已经干了,手和脚上还沾着泥,拍拍手,灰尘飘散,抹去手上的泥巴,从包里找出了烟叶包,这是个塑料袋,表面的颜色因为汗渍;摩擦等因素变得有些暗淡,从口袋里拿出完整的烟叶。把烟叶用还有泥土的指甲截成不长不短的几节,在伸手进去摸出一些碎末,和上次没用完的叶,摊开完整的叶子,把小的,碎的叶片放在中间,拉动完整烟叶的一头,向着中间的叶片裹去,再捏捏,又把另一头的叶片卷过来,裹成了一支旱烟,没有烟斗,怕不小心弄散了,还特意用舌头舔舔烟叶边缘,用口水固定,左手拿着裹好的烟,右手拿找出打火机,因为碎末塞住了气孔,打了几下没着,大舅站了起来,用那只刚刚还在除草的手捏紧打火机向着地上露出石头的地面砸去,打火机像是大舅心中的那团怒气,嘭 的一声,炸开来,不仅震动了这个家庭,这个早晨,这个村庄都因为这支打火机而惊醒,也吓到了外婆,还以为幺舅干的,赶紧从厨房跑出来看,看到了大舅,和他一脸的不悦,再看看地上,那那支只有半个身体的打火机,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也没说什么,转身又朝着厨房去了。这个时候幺舅才赶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跑过来捡起打火机的尸体,像个蛤蟆一样蹲在那里,大舅照着幺舅的屁股就是一脚,任幺舅在哪里哭泣,还摸着屁股,哭喊着妈妈,哭声和告状声交错在一起,断断续续的,而大舅转身朝着厨房去找火去了!
二舅他们回来了,也没管脸上还有泪珠的幺舅,径直去到厨房,问外婆:“饭好了没有”。看着旁边的大舅含着烟,又问了句:“他在外面哭什么”?大舅什么也没说,转身又朝门口去了。二舅忙着帮外婆将饭菜摆上桌,幺舅可能是哭饿了,早早的来到桌前等着开饭,还在啜泣,脸上还有刚刚留下的未干泪痕和鼻涕,那个女人终于起来了,看到桌上饭菜,就朝门外走去,大舅在门外坐着,看到那个女人心里不舒服,脱一只被脚趾顶破的鞋,在哪玩命的抖着,泥土仿佛很紧张,逃命似的离开鞋,就随意的飘散开来,扑倒大舅的脸色,身上,头上,心上。一颗小石子也从里面掉出来,滚到了离大舅不远的石面,像是去找那只刚刚丧生的打火机的遗体,农人是不在意泥, 有人还光着脚下地干活,可恨的是那颗石子,让人不顺心。然后穿好鞋,照着小石子也是一脚,比刚才踢幺舅还狠。
那个秋天,大舅忙活了一季,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土地,干完所以的农活,那个晚上跟他睡一起的女人,没有跟着大舅干活过一天的农活,收获的时间了,那个女人的肚子也没见什么动静,大舅赶走了那个女人,整个冬季地里没什么活计,大舅不用早起,他已经忙碌了几个月,他累了,不用再跟那个女人挤一个床,喝醉后一个人霸占着整张床。
小时候听人说,大舅之所以赶走那个女人,是因为那个女人的脚上有一个洞,每晚上都要喝半斤煤油,大舅是一个农民,负担不起这样的费用,所以赶走了她。
一个人睡也挺没劲的,冬日里也没啥活计,有几家人已经把过年猪杀了,大舅也去帮忙,还去喝了几顿酒,不仅有酒,主家还割下新鲜的猪肉来招待来帮忙的人,杀猪饭也算冬天里挺热闹的一事,忙活了一秋,大舅也闲不下来,哪家要杀猪,大舅准到,有酒有肉的,特别是那杀猪匠,特别受人尊重,好日子里,主家就得早早地去请杀猪匠,都生怕去晚了,被别人先一步请走了,赶不上这日子。
见到杀猪匠,先得递上一包烟,再询问是否忙得过来,师傅要是答应了,主家替师傅立马背上满是刀具的工具盒,杀猪刀呢,一般是在师傅手里提着的,不随便给人拿,师傅起身要走,主家让道师傅先请,最后面背着刀具,跟随师傅步伐,手里还拿着那根吹猪时用的杖子,铁的杖子,比师傅还高,黑乎乎油腻腻的,顶上弯成环,拄在地上那头已经发亮了,攥在主家手里,像是保护师傅取经!又有一家来请,不过来晚了,只能悻悻的看着师傅被请走了,懊悔来晚了,错过了今日的好兆头,师傅是不在意的,哪家先到就去哪家!
师傅请到家,把杀猪刀摆在门口的案上,请进屋歇着,主家奉上烟酒,又开始忙活其他,昨晚就挖好的土灶,就怕别人抢了先,去请师傅前已经叫人生了火,大舅看到冒了烟,跟着其他人来到主家,这还不急,得先坐下来,抽着烟,等主人来说锅里的水开了,师傅才吩咐把猪拉来。
师傅提着刀站在门口,
“把猪拉来”
大舅混在十几个大汉中,朝着猪圈冲去,像极了冲锋的敢死队,
一声猪的惨叫,十几个大汉已经排在肥猪周围,一左一右两个大汉擒住猪耳朵,任猪摇头晃脑,两个大汉一发力,猪就只有惨叫的份,其他人依次排开,有人抓着猪鬃毛,有人按着猪的背,有人扶着猪的腰,大舅人小肯出力,双手攥着猪尾巴,推的推,拉的拉,众人用力把猪拉到门口,师傅指挥着人群,把猪朝杀猪櫈上靠,师傅提着刀看着,让人踩住杀猪櫈,好将猪抬倒凳上去,大舅费力将猪尾巴上过凳,众人一起用力,才将主家这头四百斤的猪拉在凳上躺着,这猪还在叫,四肢像划水般刨着,又是按的按前腿,抓的抓后脚,才将猪制服,只是猪已经累了。没力像刚才般惨叫,急促的哼着,喘着粗气,像是在求饶。
师傅才不管它想表达什么!吩咐主家找块毛巾擦猪的脖子,按猪过程中,弄了些泥巴粘在哪里,担心弄脏了要接的鲜血。
师傅拔出刀,没有寒光闪现,黑漆漆,脏兮兮的残留着上一头猪的血,粘在刀身,刀面和那木头的刀柄漆黑,只有刀尖亮亮的,肥猪已经无力挣扎,喘着粗气。等待着师傅的判决。
师傅右手拿着刀,左手将猪张口喘气的嘴拉来合上,防止咬到自己,让主人擦净猪脖子,端来接血木盆,接在脖子下面的地上。
只见师傅右手舞起刀,刀尖朝着脖子处刺去,感觉位置偏后了,又将刀尖往前挪了挪,选好位置,把力运在手上,向着猪的心脏,斜刺进去,歇了这么久的猪,在疼痛中一声惨叫,使着全力蹬踏,十几个大汉也预感到了这一切,早已站好把式,运着气,大舅呢也是抓着尾巴不松力,师傅没有拔出刀,凭着经验将刀尖一转,朝着心脏又往里捅,一声惨叫刚出肺,这一刀下去将惨叫闷在了胸腔里,血开始顺着刀柄溢出来,像是一群被释放的红精灵,滴到了接血盆里,随着惨叫的消失,师傅拔出了刀,血从刀口处洪水奔流而出,大舅看在眼里,像是夏季那场冲刷泥土而去的洪涝,又像是接在盆里的红高粱!血越来越少,大汉们也放松了,突然后退一蹬,大舅已将猪尾巴放开,吓得他赶紧集中精力,又抓起了猪尾巴,师傅将刀在猪背上擦了血,把杀猪刀放好。
等血流尽了,又从刀具来找来一把刀,在猪的后腿上开了一个口,主人递过那杆铁杖,只见师傅将铁杖插进猪腿,铁杖的位置是皮和肉之间,顺着猪的身体,插到猪的腋下,再拔出铁杖,这是为吹猪做准备,这时大舅也自告奋勇去吹猪。
大舅先是两手抬起猪腿,右手拉开刀口,左手拿着腿,深吸一口气,对准刀口吹,一口接着一口,同时人们顺着刚刚铁杖插入的路线用木棒打一遍,像是师傅对于处死了这头猪还不满意,还要杖责五十大板,五十大板的附加刑在人们的吆喝声中,顺着猪腿到它的腋下捶打,猪的身体发出闷响,猪的身体慢慢涨起来了,大舅憋红了脸,像是喝了两大碗酒,大舅吹不动了,青筋散去,脸颊还有猪血般的余晕,只有嘴上没红,因为吹猪时嘴周围沾满了泥巴。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肉能看起来更好。
师傅又说话了“把猪抬过去”!然后师傅就进屋喝茶去了!
大舅可能爱上这一行了,又是一个杀猪日,师傅身边多了一个徒弟,专门负责给师傅背刀具,师傅还是手里提着杀猪刀!
这辈子五叔留给我最深的记忆,恐怕就是那堆装在700块钱盒子里的白骨,没有灵,没有肉,就剩下被敲碎的白骨,在那个正方体的盒子里,像是教室里被放大了的粉笔,幽幽的白,仔细看,才能分清那节是腿骨,那节是哪!最清晰可辨的是那片头盖骨,可惜没有那种颜色的叶子,又不是全白,上面还有些纹路,像叫不出名字的字母,又像某种古老的文字,或许是灵魂的记号吧!可能每个人都有!
那堆白骨装在这个暗红的盒子里被带回来。外面还要扣一副大棺材,
大舅比五叔大很多,五叔小时候赶上读书的潮流,去读了几年书,五叔大一些时,打工热潮席卷着这个山里的村庄,也就不读书了,大舅终于赶上了这股热潮,朝着电视里宣扬的大城市踏步而去,以前吧,哪家要是有个孩子要去当兵,临走那天整个村子都要去送,当了兵,就要去大城市了,以后还能在大城市有一份工作,这是全村人都在心底羡慕的,五叔当年也想参军,可是没验上,看着绿皮车上的人,胸前戴个大红花,全村人都来送,心中的嫉妒冲击着胸膛,转过身去抹完泪,发誓这辈子要比那些人更牛!
开春的时候,刚学会杀猪的大舅走了,听说去的很远,好像是新疆,去哪里种棉花,大舅不识字,是跟着同村的人去的,那些识字的人后来给家里来信,还专门介绍了那个地方。
:爸妈,你们好!
你们最近好吗?快要种包谷了,你们是不是很忙!我已经到这里半个月了,我很好!你们不要担心,走了后的五六天就到了,有人来车站接我们,来了一直没找到寄信的,现在才给你们信!
这里的地很平,比我们哪里平多了,都看不到山,哪像我们那些,到处都是山,这里的地也多,人家户少,多远的才有几家人。这里不种包谷,也不种洋芋,是种棉花,就是做铺盖那种,我们就是来种棉花,现在加上我们五六个,有二十多个人,要种几百亩,地宽的很,又平,怕是还要来人,你们不要担心,我们在这边很好,收到信,也跟其他人说哈。
我出来打工了,地你们就少种点,你们也上年纪了,等我在这边挣钱了,我给你们汇钱回来,你们就少做点,喂个猪等我们回来过年,等汇钱来我又给你们写信。
三全
农历2月初3
大舅没有见到人们说的大城市,而是坐了四五天的火车,来到了这片平得不见人的大地,来了帮人种棉花,也就是来这里当农民,本来在家就是当农民,来了还要当农民,有点灰心了,就想走,又不认字,听这里的人说工资还不错,才没有走。
这里是一片大的可怜的地,平得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远处还是泥巴,早上太阳一出来就照在地上,背后又没有山挡着,想着这日子,周围树也少,休息时,找个歇脚的阴处都没有!几家人在这里,还没有家头热闹,幸好有二十多个工友,没事了可以跟三全他们喝点酒,一天就算过了,回来倒在脏兮兮的排铺上就睡,第二天还要干活去,就像每一季在家干活一样,只不过在家挣不到钱,在这里干活有盼头,干一天有一天的钱,等到过年了,也好带着钱回家过年。
天天干活,三全也就没有写信回去,过来差不多三个月,汇了200块钱回去,才又写了一封信回去告知父母。
五叔也出门打工了,听说很近,好像是在省城,大舅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五叔识字的,不过一直没写信回去给爷爷,听人说好像是在建筑工地,至此以后就没有五叔的信,过年也没回家,第二年也音讯全无,爷爷奶奶死的时候,都没有找到他,以至于后面都忘了这个人,忘了我还个出门在外的五叔。
大舅那年也没有回家,三全叔写信回来说,今年他们不回家了,汇了点钱回来给父母过年,明年再回来过年,大舅也给外公他们汇了钱,那个年不知道大舅是怎么过的,会不会想起家里的山,想起家人,想起那个懒婆娘!想起杀猪!
那一年杀猪的人群里没有了大舅,没有了那个吹猪吹得满脸通红,只有嘴巴一圈沾着泥像是胡子不红,师傅去远一点的地方杀猪,自己背着刀具,再也没见身边的大舅。要过年了,打工的人回来了几个,村里冷清清的,感觉不到去年的气氛。
第二个秋,时间好快,夏日里几场大雨后,今年因为风太大,雨也多。还不到秋季,玉米就被吹到一地,倒在地里的玉米要发芽,人们等不到收获季,早早把玉米捡回来,看着辛苦了一年的收成,一小堆在门口,玉米又小又少,剥出来大多被雨水泡胀了,分出好的还吃不到二三月,村庄里的人们都在摇头,嘴里说着:“今年老天爷不给吃的,作孽啊!看来又要过一个“三年自然灾害”了” 。那三年里着实把人害苦了,经历过的人不敢想象,那是段残酷的日子,那三年里“老天爷”都不给吃的,一年年的洋芋,玉米都不够吃,人们只能想着办法的养活自己,到山上去找吃的,野菜,叫不出名字的可以吃的植物都吃过,泥巴-——观音土,都吃了,那三年里的孩子,都是瘪着肚皮挨饿,洋芋煮熟了捏碎拌着野菜吃,玉米更是少的只能在过年见到,面黄肌瘦的孩子们,在那个该是他们打闹的年纪里,走路都会被草绊倒,一个个病怏怏的,大舅生在那个时间里,从小因为营养不良,长得又瘦又矮!
不只是大舅,那个年代里的孩子,长大了都带着那个年代的印记,
岁月抽干了大地,群山的庄稼地里,杂草丛生,一片萧条,昏黄铺满大地。
一秋的雨后,大舅又回来跟着杀猪,只是大舅比以前更黑了,还背着上次走的那个破包,头发油腻的搭在脑门,肯定好久没洗了,三全跟在后面,也背着包,快到家了,脸上也没有激动的表情,没有新衣服,没有衣锦还乡的排场,像是两个从里地里干活回家的农人,这次回家后,就没见他脸上带着笑,后来听大人们说:“大舅他们被骗了,辛苦了半年钱没得到,包工的把钱卷跑了,大舅能回来,还是上次汇回来的钱,又给大舅汇过去,才买了车票回来的,”我那时小,也不理解这些苦苦,只是高兴,又可以看到大舅跟着师傅去吹猪了,心里想着还挺高兴的!
今年回来的人多,陆续地出门的人差不多都回来,只有消失的五叔和几个今年刚出门的小伙子没回来,大舅回来后,师傅就把另一把杀猪刀交到大舅手里,又是一年杀猪日,大舅出发了,这是大舅离开师傅第一次成为杀猪匠,是一件值得庆贺的是,分别了一年后的男人们,终于又聚到了一起,各自聊着今年在外面的见闻,相互递着烟,问候着,这个聊完跟那个聊,大舅呢因为第一次做师傅,有些紧张,跟他们打了招呼,就不知道接下该干嘛,杵在哪里,像是要死的猪,从肺中闷出一句,“开始吧”又在桌上到了半杯酒闷下去!
人群中也不聊了,都朝着猪圈去,大舅站在杀猪櫈旁,提着杀猪刀,像个捕快,等待押解来囚犯,因为收成不好,村里的猪都没去年的大,十几个大汉冲过去,猪太小了,要不了这么多人,五六个就站在后面助威,其他几个人毫不费力的就将拖到的大舅面前,三全就像以前的大舅,双手擒住猪尾巴,还没等大舅发号施令,几个人一把就将猪提到了櫈上,主人来了,手里拿着一条红布条,还有12块钱,把钱塞给大舅,再将红布系在大舅的右臂上,大舅再说了几句祝福语,就要杀猪了,大舅拔出杀猪刀,过去让猪合上嘴,眼里透出寒光,冒出瘆人杀气,提起刀,向着猪的脖子刺去,长大的我能够想到,如果躺在那里的是哪个骗了大舅的那个人,大舅也会毫不犹豫向他刺去,那后那头猪,动也动不了的被束缚在凳上,伴随着惨叫消失,安详的毙命了,然后三全就代替了大舅吹猪!
好兆头,大舅第一次杀猪,就一刀毙命,很顺利,这对大舅的杀猪生涯奠定的一个好的开始,从此后大舅再也不吹猪了!
日子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散开来!过完年村里年轻人又出门打工去了,剩下一群老头老太在这片土地上刨食,还有一群正待长大的孩子,这是村里仅存的生命活力,像早春里的小草,渴求着成长,现在的孩子都要去学校接受教育,待早上太阳翻山而照,村里就只剩下年老的人们,炊烟散在房檐上,太阳在天际规律的游荡,老人们也应着季节在步伐,耕种在世代生息的土地上。
大舅又出门打工了,这次不去新疆,去了近一些的湖南,去年村里的德才叔在湖南打矿,挣了很多钱,不仅每个月按时给家里汇钱,过年回来时还一身西装,套在他那健硕的身上,头发也打着摩丝,黑的发亮,一双黑皮鞋要不是被泥巴包裹着,肯定比头发更亮,回来那天才婶带着小西去镇上接他,时大包小包的背着到村口,大舅正要去杀猪,遇到一身新衣的小西他们一家,德才叔过来跟大舅打招呼,递上一支好烟,“大哥要去给谁家杀猪啊?”,“刚刚杀完华明家的,还要去别家,”大舅点着烟,“哎哟,我还没看到小西穿着新衣服,你爸爸给你买的啊?真好看,”德才叔让才婶带着小西先回去,他跟大舅聊哈,大舅也放下刀具,蹲在田坎上,小西他们回去,德才先说话:“今年杀了几个猪了?”大舅抽着烟,吐出白烟,“没得杀几家的,好些人家还没杀”。大舅猛吸了一口又问道:“今年挣到不少钱哈!都穿西装了”德才叔也吐出烟圈,“不要笑话我了,不过呢今年去湖南还不错,打矿嘛,只要你肯出力,还是有钱赚,”大舅压抑着内心的痛,不去想苍白的棉花。抬眼打量着这身西装,里面的白衬衣,还是让大舅想到了种棉花,跟棉花一样白,晃得大舅想流泪,然后大舅把烟头狠狠的踩在泥里,那个年代有钱人才穿得起西装的,看来德才今年真的挣着钱了,小西回到家里后,又来等他爸爸,身边还跟着一群小孩,还是那身新衣,待来德才叔身边,拉着他的手,“爸爸回家吃饭了,奶奶把饭做好,”“嗯好的,”“大哥,你先去忙,今晚来家里喝酒,”小西拉着他爸往前走,看着其他小孩直羡慕,都不敢靠近,大舅也背起了他的刀具,回了句“恩,好的,今晚来”。德才叔又拉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了糖果,发给那群小孩,那些小孩才胆怯的过来,伸出黑黑的手接住,接过糖,他们才暂时放下了害怕,跟着小西和他爸回家了。
大舅也想去试试,约上三全跟着德才去湖南打矿。
又是三天的火车,来到了湖南。转了两趟车来到了矿山上,这里不像新疆那样平,大舅心里舒服多了,满目的高山,很亲切!虽比老家那边的山还要高,还要大,但是对于大山里出来的人,这里的山给了大舅几分慰藉!
第二天早上,他们三个就下矿井了,场面还是吓到了初来乍到的三全和大舅,合抱的木头,支撑着矿井,鼓风机在井外轰鸣,刚进井口,冷风袭来,脚下踩着架设的铁轨,往里走去,轰鸣声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井里水滴落地的,滴答声,潮湿的井壁,脚踩着浅浅的水,轰然一声炮响,吓得三全脚一抖,滑倒在德才背上,大舅看到三全要摔倒,安全帽也掉在地上,惊出一声杀猪般的叫,“不要担心,很安全的!”德才对他们说,“把头上的探照灯打开,放炮的地方离我们很远的,这里打着桩子,不会有事的”三全打开灯,朝着深处照去,大舅也打开探照灯,两盏灯照去望不到头,只看见一片漆黑,漆黑向前延伸,木头后面的井壁泛着探照灯的微光,德才继续在前带领他们,三盏灯照着继续往里走,转了个弯,又走了几十米,交错着几个岔口,德才照着三号井口往里走,越往里走,空旷的水滴声越大,大舅有些害怕了,问了句:“还有多远?”声音像在破鼓里,掩盖着滴答声!“再下一段就到了”大舅谨慎的走在跟着德才的三全身后,感觉背后越来越凉,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让自己镇定些,;又来到了岔口,有一个向下延伸的矿井,德才弯下腰,踩在简易的梯子上,“下了这儿就到了,”大舅和三全都没见过这,惊着了也没人回答,虽然在家也要上下楼梯,可是在矿井里看到这情景,着实让他们惊奇!扶着梯子下了楼,再走了50米,没了铁轨,就来到他们要工作的地方,
矿石被炸开,探照灯可以照到尽头了,不远处的石头,被炸开几道口,矿井也没有木头撑着,往头上照去,顶上摇摇欲坠,在心中又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德才意识到了大舅的担忧,告诫着说“戴着安全帽的!不要怕,”大舅扶了扶头上的安全帽,埋头跟着德才干起来,又陆续来了几个人。一同把刚炸出来的矿石弄到矿车里运出去,清理出这片区域。
熬了八九个小时,大舅终于出来见到了外面的世界!随便清洗了汗淋淋的一身,吃饭时又闷下了两大口酒,倒头就睡下了,突然大舅发现自己还在矿井里,头上的灯一下就熄灭了,伸手去找开关,发现怎么也找不到,来回试了几次,都没找到,再摸头上,发现安全帽也不在,周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三全三全,你在不?”声音在矿井中消失,却没听到三全回答,“德才你们在哪,我的灯坏了,看不见,”也没人回答。大舅往前伸出双手,像个僵尸般,用脚感受着铁轨在哪!分不清方向的走着,眼睛看不到,耳朵却警觉的听着,感受着,努力地想要去听到他们的回答,这会特别安静,大舅在用耳朵搜寻着各种声音,滴水的声音没有了,铁轨上的推车声没有了,每一次下脚都轻轻的,害怕错过声音,井中的积水也干了,走了十多步,都没有踩到水。屏住呼吸,耳朵好像聋了一般,什么声音都没有,大舅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被什么堵住了。用食指去掏,掏了半天只掏出一点耳屎,还是什么也听不见,却感觉到,胸腔中那个心脏跳动得厉害,继续走,矿井里只能听到呼吸吹动鼻毛的声音,也不去听了,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发现前面的井壁上泛着一丝光,心中有几分侥幸,觉得那他肯定是德才他们,不慎脚下一滑,扑倒在了铁轨上,黑灯瞎火的摸索着起来,继续往里走,耳朵里好像听到了三全再叫他!“我在这儿,灯不在了,看不到”他的回到向洞中传去,可是三全却没有在回答,又喊了一声“三全你们在吗?”仍然没人回答,不过越往里走,光点越大,还能片片段段的听到人的声音,感觉一股清风往自己背上一吹,心里凉了半截,心脏像是堵在了嗓子眼,呼吸被堵住了。
醒来的大舅喘着粗气,镇定了一会儿,听到三全的梦话夹杂着屋里的磨牙声,鼾声。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个梦。往头上的安全帽摸去,抹下了一把冷汗!就这样一直没睡着,期间有工友起来,听到屋外的撒尿声!
今天是早班,大舅早早的就起了床,酒气早就散了,吃了早饭,又要下井,三全他们还是一起,气氛却没有那么凝重了,虽然对昨晚的梦还有点阴影,大舅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吹着牛跟在德才后面下到矿井里,大舅他们三个负责清理炸出来矿石,别看都是石头,一小块都很重,大的需要用大锤砸碎了,再绊倒矿车上,装满一车,他们就可以歇会,抽支烟,等着车来了再忙活着装车,在这种阴冷的井中,装满一车的料,个个都已满头大汗,大舅他们干的事最苦最累的活,不见天日,不过钱挣得多,这里面也有着明确的分工。有人负责放炮,大舅他们负责装料,有人负责推矿车,有人负责安轨道,有人负责安支撑木。
活也不是天天干,很自由,你想挣钱可以干,不想好好挣钱,可以不去,这是按班计算钱的,有时也会停工,应付上级检查,放炮的跟不上,也会不定时放假,陆陆续续干了两个月,安轨道的跟不上进度,班长老吴接到通知,放大家休息两天,晚上出过饭,听说明天放假,虽然相处了两个月,大家还没有好好认识,老吴和小马上次买的白酒还有。大家坐着也没事,就拿了出来,招呼大家过来喝酒,大舅他们也一起,大家举杯喝了一杯酒,陌生的气氛就开始缓和了,听了他们各自的介绍,有云南的,有广西的,贵州的,老吴和小马是四川的,酒喝得高兴,广西的刘奇就邀约德才明天下山,除了三全和大舅,其他人都笑了,德才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尴尬地坐在那里,老吴说话了,“你们好久没有下去,那个婆娘肯定想你们了,”这么一说反而弄得大舅和三全尴尬了,幸好小马建议大家快点喝酒,才将这个事化解了!
第二天一早,大舅还没起来他们就走了,德才还带走了三全,等大舅醒来,屋里就剩下了他跟老吴,老吴这人豪爽,喝起酒来也不含糊,大口大口的干,最后把自己给灌醉了,现在还躺着,今天也没事做,也没人,大舅干脆也躺着,不躺着,起来能干嘛呢,也没个认识的人,太阳升的老高了,大舅不想起来看到昨晚酒后屋外一地的污物,还在闭眼装睡着,“小马在不,给我弄杯水来,”老吴终于渴醒了,昨晚他也有贡献,屋外的一地,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没听到小马的回答,长号了一声!大舅再也没有办法装睡下去,睁开眼睛,“他们不是昨晚说了今天下山吗!我醒来时他们就不在了。”“这帮龟儿子,又给那帮婆娘送钱去了”。
自顾自的嘟哝着,掀开身上那团棉絮,还穿着上班时的衣物,裤脚还沾着有吐出来的米粒还菜,再看床上,床单上细碎的菜叶和一些米粒已经被焐干了,周围还有尿斑一样的污渍,酒味还闷在胸口,一阵恶心,弄得老吴立马起身,朝外面走去,大舅只听见几声干呕,立身起来,抬头看着窗外高挂的太阳,肚子也饿了,拉开被子,在床尾找到裤子,套在短裤上。起了床。
前两天的梦影还在脑中,现在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吃了饭,大舅就在外面的凳子上坐着,看着身处的大山,拉矿的卡车在山间鸣着笛,一车接着一车的往外拉着矿石,公路是山腰挖出的道,重重的卡车驶过,发出杀猪时气绝的声音,尾气将地上的灰尘吹起,纷纷扬扬一片,模糊的大舅的眼睛,要是自家的山上也出矿石,那就好了,就不用给别人打工,自己当着老板,手下养着几十号人,给自己打工,挣大把的钱,也就不用再种地,可是家乡的地里,除了能长庄稼,祖祖辈辈刨了几十年,也没听哪家说地里挖出了什么金娃娃,大舅陷入了沉思,这路途也太远了,要是近一些,这两天还可以回去看看父母,顺便给他们带点啥回去,他们肯定很高兴,也不知道他们包谷中完了没有,如果种完了,他们又在做什么!突然又想到去年收成不好,也不知道粮食能吃到哪哈,人都没啥粮食,哪还有多余的粮食来喂个肥猪过年,去年德才的肥猪,肥肉有一巴掌厚,炒出来碗底啊半碗油!今年父母在家没有粮食怎么能把猪喂肥,越想心里越难过,既然自己出来了,这是还得自己想办法,就好好挣钱,多给他们打钱回去,让他们买点粮食来喂猪,这样喂猪肯定比别家的大,想到这心里好受了些,过年回去,有肥肉吃。大舅的脸上有了笑容,他站了起来。朝着山那边走去!
大舅来到了刚刚看到的路边,临崖的嵌在半空,点了支红梅烟,这会没有车过,灰尘安静的躺在地上,微风掠过身边的树,惊起轻轻的响,嘴里的烟雾顺风而去,大舅放眼望去,满眼都是苍翠的树影,大舅的头顶,太阳已经爬起老高了,大舅的影子趴在灰尘里,和尘埃融为一体,站着抽完了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熄,深吸一口气,辨别着方向,想要去识别哪里才是梦想中的故乡的方向,眼神扫过山头,到处都是大山,高得挡住了背后的天空,眼神平视过去,山腰的一个台阶,树木被砍去,露出大地的肌肤,几间简易搭设的房子就是工人们生活的地方,路也延伸到哪,尽头是一个用来停车的场子,现在空荡荡的,杂乱的摆放着几辆黑皮的车在角落,鼓风机在怪叫着,往矿井里吹风,洞口就在路的尽头,一条被磨亮的铁轨穿插而入,台阶下面滚落了一摊石头,大的滚到了沟底,砸开了一条道,像是流脓的创口,依稀可见几棵坚强的树,像是创口下的汗毛,也皮开肉绽,小一些的直接被拦腰砸断,或断胳膊断腿,或连根拔倒,无一能幸免!大舅还在找回家的方向,越往下,情况好一些,离自己大概一千米的山边,一条大道消失在丛林里,偶尔能见到车辆,然后就是山峦叠着山峦。
再将目力放开才能见到星星点点的城镇,大约就是在哪里。那太远了,大舅看得眼睛生涩。
回身来看着离他最近的建筑,那是种铁皮夹着泡沫的墙板建筑,白色的墙板,边角处带着蓝色的条纹,两层的楼,像个长方体的骨灰盒,就是他的宿舍,背后用还有两个长方体,被挡住了。都是一样的建筑,左四间右四间,中间一条楼道通向二楼,也是左四间,右四间,只是多了走廊里用铁条焊接的栏杆,除了这些,周围树木围绕,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没一点新意,看得累了倦了,坐下来时影子被拉长了!
低下头,一地的灰尘,这不像故乡的土,是熟土,可以用来种庄稼,有养分,把种子种在地里,种子睡在松软的土里,浇上水,大地保持着温度,土地可以呵护着种子成长,嫩芽长成,土地还给它提供着养料,鸭绒般的根往土里生长,去寻找大地妈妈的乳汁,土地就这样滋养着它抽枝长也,长出果实,知道死亡,他都在享用着母亲的乳汁,这里的灰尘,除了会飞,会迷眼,会呛喉,没有一点养分,长不出一类庄稼。
大舅苦熬了两天,除了吃饭就睡觉,比在漆黑的矿井里还要难受,喝酒也没人陪,下午时分三全他们回来了,又是烟又是酒的扛着回来,累的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德才还是过年回家那套西装穿着,像个老板一样走在后面,空着手,进来屋,大舅无精打采的看着夕阳,像个六十岁的老农,数着收获的时日!
时日像是阴天里的影子,不见了踪影,忙时没日没夜的干活,累的回来就想倒头睡,醒来又往矿井里走去,像是被上好发条的钟,在固定的轨道上来回的转,进去又出来,进去又出来,来到这里大舅一心挣钱,从来就没有下过山,发来工资,尽数的汇回去,自己存一点,就放在枕头的夹层里,有人下山就托人买点酒,没事时大舅拿出自备的酒一起喝,酒放在床边,想喝就灌上一口,多数一个人喝,喝多了回想起那个懒婆娘,人还是好看的,要是勤快些,大舅绝不会把她撵走,让她在家里种地,帮衬着父母干活,大舅出来打工挣钱,过年了喂了几头肥猪,等着大舅回家,再过两年给大舅生个孩子,那是多么幸福的家庭,可是这一切都不存在,家里只有父母,爷爷,还有两个年少的弟弟,往复着大舅也走过的路,在太阳还在山背后时,早起干活,二舅长大了,跟着外公下地干活,外婆起来就要忙活着家里的一切,在厨房里生了火,一边做饭一边煮猪食,还要叫醒熟睡的幺舅起床去读书,一家人年年在地里刨食,累死累活,粮食只够只够吃到明年秋天,那群土地里忙活的人们,除了脸朝黄土背朝天,哪里还能体会什么叫做幸福。而大舅就成了这个家的希望,全家人都望着他在湖南那不见日头的矿井里挣更多的钱,自己要娶媳妇,要修房子,二舅幺舅长大也该成家了!
大舅没读过书,可是他的心里装着这一切。这一切也足够将他禁锢在湖南的矿井里。
那时流行的是陈星的思乡歌谣,一首流浪歌唱出了多少人说不出的情感,唱哭了多少出门在外的人: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呀夹着雪花 把我的泪吹下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呀夹着雪花 把我的泪吹下 走啊走啊走啊走 走过了多少年华 春天的小草正在发芽 又是一个春夏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呀夹着雪花 把我的泪吹下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呀夹着雪花 把我的泪吹下 走啊走啊走啊走 走过了多少年华 春天的小草正在发芽 又是一个春夏”。
每个人的内心都预留了一片空白,在夜深人静时,把想起的事就装在哪里!流浪的人啊!出走千万里,夜深时还得把家念,无论它再贫穷,再破落,仍然是那群离乡孩子的故里,妈妈,不管苍老到那般丑陋,仍然是生我们养我们的那个妈妈,爸爸的脸上岁月洒下多少风霜,那双挖了一天地的糙手,仍旧在需要时扶起我们的身体,他们的爱是一片大地,讲不出温柔话语,却爱的深沉!
出事了!矿山上出事了,大舅他们楼上住的一班工人,下午接了大舅他们的班,当时他们正在清理刚炸下来的矿石,装满了一车推出去,几个人就坐在地上歇气,还点起了烟,有人感觉到顶上有小块的落石,这在矿井里面算是稀松平常,刚炸的矿顶掉落石就跟拉屎撒尿一样,没人惊奇,况且头上还顶着个安全帽,也就没人在意,继续抽着烟,轰隆一声巨响!巨石从头顶瞄着安全帽就砸下来,接着大小石头如霜点般坠落,抽烟的四人,没一人躲过,一人被巨石迎头匝道井底,像鸡蛋般碎了一地,只剩下两只脚在巨石外,没有任何痛状,有两人半个身体在巨石里,一个的两只腿作奔跑状,头被压扁巨石里,一人口中吐出鲜血,一个脑袋和两只手在外面,黄色的安全帽还紧箍在头上,却没能安全,血水混着脑浆从巨石下溢出,离井口近一些的那人,也未能幸免,跑出两米,还是被乱石砸中,身体掩埋在哪里,血腥味混迹着烟味,井里四人都是当场断气。这一切让去撒尿的赵小兵裤子都来不及提,站在十米外的地方,懵了一下,转身号了半天没有声,脚下迈开虎狼般的步子,喊叫着,号泣着,冲出了矿井。
矿长以三十万一条命,买下了他们的后半生。
因为这次矿难,停工三天,全厂休假,面对着死亡带来的恐惧,大舅跟着德才他们下山去找了女人,小镇白天看起来破败不堪,关门闭户,夜幕来临后,沉睡的商人们开始苏醒,灯红酒绿的门外站着来自各地的女人,招呼着过往的路人,操着各地的口音:“大哥,进来坐哈”。
一个认识的女人过来向德才打折招呼,“你来啦”,德才像是回家一样,没有说话,三全略显尴尬的跟随着,整个人皮笑肉不笑的,大舅浑身不自在,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下更多的是害怕,想找个什么东西蒙着脸,除了手好像也没有适合的,到是哪个女人说了句:“才哥今晚还带了新朋友了来啊,我们一定好好招呼他”,弄得大舅好不自在的,走路都成了一瘸一拐的,像个僵尸一样。
哪个女人叫丽花,是德才的老相好的,一张涂脂抹粉娼妇的脸,给三全介绍了一个来自贵州的女人,武大三粗的,听说出门打工前就是个能干的妇女,大舅第一次来,不熟悉情况,所以丽花还专门问了大舅:“你喜欢哪里的,那种女人”!大舅干涸的喉咙里顿时卡住,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想了半天只说出一句“随便”!
一个贵州的女人,名字怪好听的,叫“翠香”,在丽花的店里,起身迎接了大舅他们,娇羞的脸上泛着笑,然后带着大舅走出了喧闹的街道,扰了几个弯,来到了翠香的住处,昏暗的小屋里,摆放着一张双人床,被子被枕头压着,屋内没有凳子,只得叫大舅在床上坐。
大舅有些拘谨,像个木头偶人一样,把每个关节都打成九十度,手不知道放哪,就双手握着锄头般的摆在大腿上。
老练的翠香看出了大舅的拘谨,转身将门推来抵上,还上了几道小锁,顺手拉熄了灯,摸索着朝床边来,跟大舅并排坐着,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大舅还是没得反应,就问了一句:“你是处男啊!没跟女人睡过觉,还不脱衣服。”
“不是”
“那你怕啥子,脱衣服睡觉!”
然后翠香就帮大舅把衣服脱了,两人滚在了一起。大舅感到久违的宁静,就像是在家里早晨,阳光还没有刺人的热,温温洒在身上,大山安然在眼前,绿意斐然,像是多年前跟黄小英滚过的野地。眼里除了小英就是绿,连枯黄了玉米杆都被大舅看成是绿的,没有了矿场里的恐惧,内心一片宁静,安详的睡在翠香的怀里,感觉被爱情包围着,什么恐惧都穿不透这个女人的身体。
那时候大舅喜欢在月夜去找小英,月明如灯,高挂天边,照亮了大舅的爱情之路,大舅以为会一辈子跟小英睡在一起的,然后生儿育女,白天一起去干活,晚上一起睡觉。
爱情是两个人之间不可以告人的秘密,为了防止被人发觉,大舅会半夜去找小英,约定了睡觉时绑一跟细线在手指上,放到窗外去,大舅去找小英时,不用惊醒其他人,只要拉动绳子,把小英叫醒,小英就会偷偷的抛出来和大舅幽会,在野地里滚一圈后,才各自摸回,偶尔大舅会等在窗外,等小英摸回到床上,拉拉手中的线,扯动着窗外站着的大舅,小声说:“快回去吧”!大舅才心满意足的踏着大步回家。
又一次月明之夜,大舅想小英了,就跑去找小英,当天小英累坏了,睡觉的时候忘了绑上线,大舅在窗外又不敢叫出声来,就拉线,可是一直拉动,小英也没有回应,大舅还以为小英时故意放了长线,逗他呢,就一直拉到头,线头都拉到了大舅的手里,还是没有拉到小英,气不打一出来,爬到高处,抓起一把泥土,砸在小英家的房子上,仍然没有惊醒小英,就独自回家了。
第二天醒来,听到妈妈说昨晚处了怪事,有鬼撒泥巴吓人,才想起昨晚忘了绑绳子,跑到房中一看那根细线被拉到了窗外,才明白是大舅见不到她,捣的鬼。可是白天她又不敢去找大舅,就没完睡前都记得绑好线,等着大舅那天晚上来找她。
大舅也因为这事好久没去找小英,等的小英心里辣辣的,像是吃多了辣椒,可是大舅不去找他,她就没有机会跟打就是说清楚。心里就一直辣了很久!
后来大舅还是忍不住了,去找了小英,不论是月圆之夜,还是在大舅想小英的夜里,小英都出现在大舅的身边,他们滚过春天的洋芋地,小麦地,压倒了一片庄稼,滚过夏天的包谷地,青草地,榨干了身下的树叶,滚过秋天的秸秆,压碎了枯黄的包谷叶,滚过冬天的雪地,破坏了大地的棉被,就是没有铺在床上滚过,也没有在小英的怀里睡到天亮。
春天的时候小英跟随出外的人流,去了深圳。再后来,听说小英跟着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从此大舅再没机会跟小英生儿育女!
自从跟着翠香睡了以后,大舅老是觉得翠香就是小英,跟她在床上滚,特别的舒服,还可以一觉睡到天亮,来的次数多了,翠香也就懒得收钱,大舅也把哪里当成了家,矿厂一放假,就往哪里跑,还按月给翠香发着钱,只是大舅不在的夜里,翠香依旧会跟其他男人睡,大舅也不在乎这一点。
快过年了,虽然翠香的怀抱依旧那样温暖,给了大舅自从小英后不曾有过的快乐,矿井里的漆黑和对于死的恐惧感,还是让大舅决定回家过年,临走的时后,最后一次来找翠香,睡过之后大舅把翠香抱在他的怀里,温柔的抚摸着这个给予自己大山一样宁静的女人,有那么一刻,大舅想过带翠香回家,却从来没敢跟翠香提起。
“我过两天要回家了”
“你回去了会想我吗?”
“我喜欢跟你睡觉”
那个冬天大舅和德才,三全一起回家了,我在路上遇到大舅,大舅穿着崭新的西装,跟去年德才一样,他还从西装兜里给我抓了一把糖,我赶紧回去报告妈妈,“大舅回来了”。
大舅从路上过去,看得出来,他非常的神气,崭新的衣服,给足了他底气,直直的腰身背着个新款的行李包,塞得鼓鼓的,不仅是我,看到大舅的人都觉得,大舅今年出去挖矿挣着钱了。
五叔的归来,是八月份,包谷已经收了,成堆的包谷杆被绑在树下,像是村庄的守望者,天气不太好,湿漉漉的,一个瘦小个子的男人背着个破包,踩着家乡的泥土,沾湿那双破旧的鞋子,我们放学回来遇上,却不认识他,虽然有点阴冷,他却只穿一件黑得褪色的坎肩,他不怕冷吗?我们都说他是个怪人。后来爸爸才告诉我,他是消失了几年的五叔,可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像。
五叔回到家,屋里屋外走了一圈,还是他离开时破败的房子,也没有人在家,就独自在门口坐着,等了好久二伯才从地里回来,认出了五叔,也不说话,把手里的锄头放下,走到五叔面前,没有说话就是一巴掌,眼中就流下了晶莹的泪花,“你这几年是去哪里了,一点音信都没有,我们还以为你死在哪个沟沟头了,”五叔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句:“爸妈呢?他们去哪里了?”二伯在哪里哽咽了许久,才说:“你现在才回来,爸妈都等不到你,我就把他们埋了”五叔听到这样的答案,身体一下就瘫软了,一下就跪倒在地上,开始了痛苦的哀嚎,从丹田里冲出的气流,响彻整个村庄,映在对面的远山,传来断断续续的回音,二伯抱着五叔两人一起哭,吓飞了树上成群的乌鸦,最后泣不成声,然后是无声的抽泣,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哭了很久,最后被来看的人去扶起,坐在凳子上。又坐了很久。
还是二伯起身去找来了黄纸,带着五叔去了坟地祭拜父母。先去祭拜爷爷,爷爷去世两年多了,坟头上长满了茅草,坟冢用石块堆砌,大山的湿气沁湿石头纹路,夹缝了的石灰已经变质,有点点的草长在夹缝中,想着爷爷生前的样子,想着爷爷的尸骨已经和大地融为了一体,五叔在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每一次磕下去,都在地上砸出一个额印,好像是要把自己的头盖骨砸碎,发出承重的闷响。跪在地上一页页的认真撕着黄纸,在刚才磕头的前方点燃,上香。
二伯又把五叔带到奶奶的坟前,五叔痛哭一阵后,还是没有喊醒棺木中的奶奶,奶奶去世四年了,她的坟墓像她死的时候那样老,石堆之下,五叔这个弃子,看着妈妈的房子,野草遍布,像是妈妈生前爱穿的衣服,磕头,上香,烧纸。五叔再不敢去惊扰奶奶的长眠之地,只是如秦桧般跪立着,终于在夜色的催促下,才回了家。
五叔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不怕冷,就算是冬天也只穿一件坎肩,小小的个子,满身肌肉块,左手的手臂上有个十厘米的刺青,是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蛇,绕过四个字:“以德服人”,“德”字有些模糊,看不太清楚,没事喜欢到处走动,特别是冬天的早晨,看他穿成那样,总是让我觉得更冷。
那一年是我大叔代课生涯的第三年,代课教师不能直接转成公办教师,对于大叔来说,这是一种打击,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大叔可以参加教师招考,通过考试的方式来改变命运,这对大叔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过来一个阴冷的年后,打工的人们又开始躁动了,互相邀约着,五叔也在家待不起了,要准备着出门,大舅还没从过年的酒劲中缓过来,面对着死亡的恐惧感,今年准备在家种地,其实主要的原因是去年用命挣的酒钱还够今年喝,所以就不参与到打工的人潮了。
大叔还是回到小学去代课,这样也好准备教师招聘考试,春天还没走完的时候我妹妹出生了,姨妈在家带妹妹,大叔早上赶到学校去上课,下午回来帮助奶奶他们干农活,抱抱孩子,忙活与工作和种地之间,实在没事了就跟人喝点小酒,大叔就和大舅混成了酒友,大舅把庄稼伺弄的葱绿而茂盛,这个季节也没人请他杀猪,就喜欢上街买点酒备着,劳累了一天后,回到家中就喝上几杯小酒,日子也算不错,有酒有肉的。
二舅跟着五叔他们直杀广州,在一个棉花厂里打工。
当大舅种的包谷开始抽穗期,大叔就去到了市里参加考试,那是的我也成为了一个初中生,在县城里见到了要去考试的大叔,他还给我五十块钱,是崭新的刚刚印出来的,闻起来还有油墨香,我觉得大叔特别好,肯定能考上。
秋天到了,大舅开始忙着收获,忙了一季,看到自己种的包谷结着大大的果实,心里乐滋滋的,天公日日高照,晒枯了翠绿的大地,玉米地也变成一片金黄,今年是个丰收年,喝起酒来也特别的豪迈,大舅夜夜醉倒在他的玉米地里,可是大叔的那片自留地却没有动静,考试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没有听到大叔考上的消息,爷爷在县城里也很焦急,就托了关系给大叔问问。
等了好几天后,终于问到了,大叔没有考上,他的自留地像是遭遇了灾年,满心期待,等来的确实一个不尽人意的结果,自此以后大叔喝的句更多了,醉的时间也更长了,姨妈也开始对大叔有些微词,埋怨大叔不用心考试,“成天只知道喝酒,不会好好看书,也没见你干多少农活”,这样的埋怨,换来更多的就是争吵,争吵,一提到这事就变成争吵,争吵完了大叔就去找人喝酒,喝完酒回来还得结着吵,有时索性喝醉了再回来,到头就睡下去,有时吐了一地,满屋子都是酒气夹杂着食物在胃中发酵的酸臭,争吵越演越烈,甚至变成打架,吓得在襁褓中的妹妹惊声大哭,奶奶也不好评判这件事,只是在大叔就醒之后告诫大叔,“你以后还是少喝点酒”。
这段失落的日子一直压抑着大叔,大舅就成了那个陪伴着,陪大叔喝酒,陪大叔醉倒。新年到来了,对于大叔来说却是一种煎熬,代课老师工资又不高,还有了个孩子,日子本来就过的紧巴巴的,看到在外打工的人们回来,大包小包的提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本来还说今年要是考上教师了,明年日子就变好了,可是考成这个样子,还要接受着回乡打工人们的问答,大叔对酒就有了更多的依赖。
“没考上,不要说了,来喝酒!”
然后就是激烈的酒杯碰撞声。
这是一个难过的年,大叔过的特别不是味。
大舅的酒钱在这一年里喝的差不多了,过年的时候听说二舅他们在广州的棉花厂干得不错,今年也像跟着去,过完年就跟他们去了广州,大叔决定还要考一次,开学的时候又回到了小学代课,酒友都走了,剩下大叔一个人,只能在家里自己跟自己喝酒,农活也干得少了,地里的活奶奶和姨妈全权承包,大叔就成了一个专职的代课教师。姨妈又开始抱怨大叔不帮忙带孩子,争吵也是断断续续的,只是更多的时候选择沉默。
那一年我升入了初二,大叔经过一个学期的复习,那次他没有来县城,也没给我钱,可是我相信大叔经历了第一次的失败后,这次肯定能考上。
大舅来到了广州,这里没有大山,没有宽阔的土地,只有拥挤的人群,城市好大,大舅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高的楼,这么宽的路,又平又整的水泥路,被人扫的干干净净的,新买的石林鞋在这里穿一天都不脏,人来人往的,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他们都是云南来的吗?这些路到处都一样,要咋个走,分都分不清楚,走丢了怎么办,大舅心里有好多的疑问?
二舅和五叔来火车站接大舅,带他出了站,坐上车,有下车,又坐了车,弯弯绕绕的在大马路上,看着琳琅的街道,总看不到一座像样的山,走了一段小路才到棉花厂,门上写着几个大字,大舅不识字,也不好问,就跟着他们进去了。
几个大汉看见他们回来,二舅跟他们打招呼,“这是我大哥,从云南来,”大舅就陪着笑脸,听他们说:“我也是云南的,我是广西的,我是贵州的,”大舅一个都没记住,二舅补了一句:“我们是一起干活的”。五叔就进来喊二舅带着大舅去吃饭,“先去吃饭,大哥也肯定饿了,吃了饭再说。”
大舅他们的工作就是把成堆的破衣服放在机器里进行粉碎,然后再打包成豆腐一样的棉花包,一百斤一个,厂里机器轰鸣,就像矿厂上用的风钻机,钻在石头上,灰尘满天飞,而棉花厂里飞的是棉絮,干一天下来,鼻子里都是,天气又热,每个人穿条小短裤,口罩也不带,身子上沾满棉絮,像个毛人一样。看似轻松,大舅第一天干下来,累的酒都喝不起,倒头就睡着了,比农忙时在家种庄稼还辛苦,虽然热一点,但是不用顶着日头晒,虽然累一点,但是有钱赚,还没有矿山上死人的情况,总体来说,还是挺好的!只是五叔叮嘱大舅要注意,不要把手伸到机器里去,大舅还没来之前,有一个工人就是不小心把手伸了进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被咬了一下,把手拿出来一看,四个手指不见了,血流满地,才发现手指被机器吃了。把机器关了,找半天也没找全!
“所以要千万小心!”
慢慢的大舅也习惯了这样的工作方式,早上去把拉来的破衣服全部粉碎了,就算是完成了今天的工作,有时候料多就干到半夜,很忙的时候会干到第二天早上,料不多的时候,干完活还早,晚上就跟人喝酒,如果没得料,还可以出去逛逛,但是大舅不敢一个人出去,因为听人说广州很乱,出去容易被抢,又不识字,怕一个人认不得路,去了回不来。
五叔收获了他的爱情,在这个棉花厂里,来了一个女工,还不到二十岁,长得不妖不媚的,却比五叔髙,年龄比五叔小十多岁,她一来,五叔就对她特别的照顾,有事没事就去和她闲扯,没多久就和她搞到了一起,还在厂外找了一间房子,下班回去就去那里睡觉,跟大舅他们一起喝酒的时间少了,不过五叔偶尔还是会来,喝了酒又匆匆回去了。
那时广州流行一种赌博方式,叫做特码,就是有四十九个数字,你看了这个组织发的资料以后,选择一个数字投注,只要是中奖就是一赔四十,大家都觉得有利可图,纷纷研究起了特码,下了班,出来喝酒,就是拿出新出的资料,大家一起研究,这期要买哪一个数,要投多少,昨晚又梦到了哪一个数字,今天就买它,五叔和二舅早早的就学会了,大舅虽然不识字,还是在他们的引导下慢慢的学着,慢慢的也开始下注,并在几次下注之后尝到了中奖的甜头。
干了十个月,厂里的效益开始不好,有时几天没有活干,有时候半个月也听不到机器响,大舅待不住了,准备回家去给人杀猪,二舅本来还不打算回去的,有天夜里,喝了酒,二舅做了一个梦,梦到大舅说要给二舅钱,为什么要给二舅钱呢?梦里没有说,给什么钱呢,也没有答案,第二天二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因为没有活干,五叔就带了一份资料来一起研究,跟大伙一起讨论这一期要买什么,二舅就想起了昨晚做的梦,把梦给众人一说,补充到:“我觉得就应该买大哥的生肖,他说他要给我钱,肯定就是这个数”,大家都觉得二舅昨晚肯定喝高了,谁都不相信,“上一次你就梦到哪个,买了也没中,这一次就不要再相信了,”“就是,那次害我们一个输了一百块,”有人附和着,“这次我不跟你买一样的了,你要买你买,”五叔说,大舅不说话,那次大舅也输了,这一次大舅也不相信了,只是碍于面子,大舅什么都没说,只是听着看了资料的人说,“上一期出了个大数,这一期肯定不会出大数了。这一期我要买个小数”,“那个说不会前几期就连续出了几个小数,这一期我还是要追个大数,”五叔说:“我要买个中间的,这一期肯定要变了”,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信谁,大家都在说着自己的观点,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下注的时候,二舅用五十块钱买了一个小数,想起自己做的梦,觉得还是要买,就下狠心的在大舅的生肖上下了两百块钱,在心里跟自己说:“再信自己一次”。
果然是二舅该得的,开奖的时候,开的就是大舅的生肖,大舅的岁数,一个大数,三十九,奖金是两百乘以四十,八千块。大家都在懊悔,怎么不听二舅的,二舅也特别的高兴,这一期就他一个人中奖,“就应该再信他一次,梦里都说了给他钱,怎么就没想到是中奖,哎,不应该啊”,“就是嘛,就应该在这个数上压五十的,”“哎,不是你的钱就不该你得。”
二舅中了八千块,心里很高兴,就决定和大舅一起回家了,五叔也只好一起回去,二舅他们都走了,他也要回去。
十月中旬,二舅带着他新买的电视机,五叔带着五婶,大舅没有带的,就背着个包跟着他们回家来了。
外婆他们很高兴,因为二舅打工两年就给家里买了电视,村里人都很羡慕二舅,因为二舅中了八千块,也很羡慕五叔,因为五叔带回来了媳妇,大舅又成了多余的,没有挣到很多钱,快四十岁了,还没有讨到媳妇,感觉他回不回来都一样,除了过年请他杀猪的时候。
回来后大跟大叔喝了很多次酒,但是一直没问考试如何,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大叔今年还是没考上。
二舅今年挣钱了,也三十老几了,也不会学五叔一样,在厂里找个媳妇,带回来,外婆就张罗着给二舅找一个媳妇,大舅不找也就算了,可是总要有人来传宗接代啊,很快就寻到一个女孩,也是出门打工刚回来,二十多岁了,还没个婆家,虽然比二舅小,但是女方不介意,听说二舅挣钱了,还没来电视,很快也就谈成了,条件只有一个,要两千块的彩礼。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二舅拿着两千块钱到了女方家,给了彩礼钱,还把迎娶的时间定了,定在十二月初,一个万事吉利的日子。
对二舅来说,今年是个丰收年,不仅挣了钱,还把终身大事给办了,娶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媳妇,再也不用和幺舅挤在一个床上,二伯对于五叔的回家也很高兴,今年五叔虽然没挣到多少钱,但是带回来了一个媳妇,这一点二伯已经很满意了,大舅给别人杀完年猪的时候,年也就近了,出外打工的人都挣了不少钱,每个集日都有人要去置办年货,二舅也带着新媳妇上街,跟随涌动的人群,街面上久违的出现了这么多人,挤搡着才能穿过街面,在人群的包围中买了糖果,瓜子,花生和各种食材,以及五十斤的大米,全部拿给二舅背着提着,舅妈空着手走在二舅的前头。
姨妈和五婶结伴上街,大叔和五叔在家里喝酒。大叔说尽了这一年的失落,“代课老师工资又低,考了两年还考不上,明年不晓得咋个整?”
二舅过了一个高兴的年,当大地还在沉睡,小草刚从土里冒出了头,二舅接到了工友的电话,又要准备动身去广州了,三全也来找到二舅,希望跟他们去棉花厂,不跟德才去矿山了。
二舅、舅妈、幺舅、大舅、三全、五叔、五婶,一行八个人,又买了去广州的车票,“事不过三”大叔再心里这样自勉,还是决定留在家里,要是今年再考不上,明年就跟打工的人潮,去外面闯闯。再也不考了,舅妈去到广州,就跟二舅分别了,回了深圳的电子厂做手表,五叔他们还是在外面找了房子,住在外面,大舅二舅幺舅住在厂里。
当云南刚刚进入最热的三伏时,五婶的肚子已经不能再大了,五叔决定把五婶送回家来生孩子,坐着火车一路颠簸,大肚子的五婶异常的烦躁,火车上坐也不好坐,睡又不能睡,日头晒着绿皮的车顶,又热又燥,经过了几天的折腾,下车时,五婶的腿肿了一圈,走路都困难,又背不了,只得搀扶着慢慢移动,一步一步的揍你回来家。
五叔本打算等五婶生了孩子,再去广州的,可是这两天正是繁忙的日子,工人们日日加班都干不完,厂里带信来让五叔赶紧回去。
姨妈再以不能忍受和大叔在家日日争吵了,在大叔还没去市里考试的时候,把妹妹交给了大叔在家带,跟着五叔去了广州,之后五叔把姨妈送到了深圳,找到了舅妈,姨妈就进了电子厂跟着舅妈学组装手表。
当所有的意外都凑在一起时,这就叫命运。
姨妈走后不久,通知就下发了,今年举行教师招聘考试,市里给出的原因是“教师编制已经满额,明年再举行”。
大叔努力了三年,渴望通过考试来改变命运,到头来这样的挣扎毫无意义,可命运却给了沉重的一击,打的大叔头皮血流,心灰意冷,大叔病倒了,姨妈从深圳带来钱,给大叔治病。
那一年,没人回家来过年,村庄里毫无生气,阴沉沉天空,给了大地一张黑脸,大叔的脸上没一点血色,照的大叔的脸也阴沉沉的,上街买年货的人也很少,,大叔也没有上街,背着妹妹在村庄里逛,姨妈想回家看妹妹的,但是没人回家,她一个人也不敢回来,就只能作罢。给家里打了一笔钱,叮嘱大叔给妹妹买新衣服。剩下的钱用来买年货。
不久后五婶生下了一个弟弟。
我的初三夜开始冲刺了,过完年没几天就到县城上学了,爷爷很关心大叔的事,就问我,“你大叔在家里干啥子,看书没有,”
“我不晓得,应该没看,因为他天天背着妹妹到处耍,”
我又补了一句:“他怕想去打工,到处去问别人在外打工的情况”
爷爷有些着急了,赶紧找人带信给大叔,叫他再准备一年,“今年肯定要招考的,我已经问好了,六月中旬!争取今年把它考上。”
大叔虽然产生了打工的念头,可是对于教师这个职业还是有了感情,突然叫他放弃,还是不容易做到,姨妈也写信来,让大叔好好考,她在深圳挣钱不少,叫大叔不要操心家里的费用,一心准备考试就可以了,得到了姨妈的支持和爷爷的劝告,大叔的心终于定下来了,还是在小学代课,最后一次参加考试,这次再考不上,以后都不考了,直接去深圳打工挣钱,培养下一代。
这一年,,妹妹已经会走会跑,像个小天使一样,奶声奶气的叫爸爸,大叔放学到家,妹妹会索要拥抱,“爸爸我要抱抱”“爸爸我要糖糖”“爸爸我要骑马”还会在大叔批改作业的时候翻书,弄得桌面一团糟,打翻一瓶红墨水,侵染了大叔的考试书,撕坏了学生的作业本,央求大叔陪她做游戏,大叔也不烦,放下手中的笔,陪妹妹玩耍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孩童。追着妹妹到处跑,引得妹妹大声的笑。
大叔去考试的时候把妹妹留在家里奶奶带,姨妈还给大叔打来了路费,只身一个人去了市里,因为考试的人特别的多,很多旅社在门外挂上了“客满”的牌子,大叔在一条破败的街道角落,找了一间每晚五十的旅社住下,一间晓得可怜的房间,打开门是刺鼻的霉味,一看就是平时没人住的,原本洁白的床单变得脏兮兮的的铺在床上,床上放着一床被子,枕头有些发霉了,大叔用手在床上拍去灰尘,才敢坐下去。
窗户特别的小,玻璃上黑乎乎的沾着些脏东西,大叔本来想把窗子打开透透气,推了几把打不开,看着锈迹斑斑把手,也就算了,抬头看到天花板上的吊扇,就去寻开关在哪里,
大叔把吊扇开到最大,吊扇好像也热傻了,转也转不动,在大叔头顶嗡嗡的绕,大叔感觉它越转越慢,还把全部的热扫到大叔身上,像是在沙漠里躺着一样,一会儿,背上的衣服就湿了,索性从床上弹起来,关了电扇,到街上去了。
大叔的考试地点在二中,离他住的地方有点远,不过大叔当年就在哪里读的,只是才读了半年,就被开除了,转到了县城,所以远一点也没关系。但是他还是去看了考场。反正在旅社里坐着也热,不如去走走。
一间考场三十个人,大叔坐在靠前的位置。早上太阳不算大,教师里的窗子也很大,开着门,开着窗,不是太热,这种温度很适合考试,大叔就埋头做起了他的卷子,两个小时结束,当考官要求考生立即停笔,大叔就像个学生一样,递上了他的考卷,收好东西后就随着人群往外走,被人群推着往门口走去,黑压压的一片,身子挨着身子,人特别的多,又一次印证了我国人口众多,太阳也升到了头顶,直射天灵盖,本来考试就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大叔站在操场里,脑袋就开始眩晕发胀,感觉头发要被晒焦了,人群也停住了,可以听到旁边的人在讨论着某题的答案,本想寻个阴凉处坐着,可是现在身子都挪不动,大叔很不耐烦的等在着,却又无可奈何,校园的广播里终于出现了号令,大门被挤开的一刹那,人群冲了出去。散布到街道上,堵断了行使的车辆,造成了小规模的交通拥堵,喇叭声,对话声不绝于耳,大叔在人群里挤了好久,被人踩了脚,也踩了别人的脚,像是一群逃荒的人,找到了吃的,不管不顾的奔去,回到住处,已是满身湿透。
在家等了一个月,终于等来了面试的通知,大叔笔试69分,第五名,这次小学要八个人。还差一场面试。
第四次意外的出现,即将改变大叔的命运,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大叔以总成绩第九,淘汰出局,从此开始了近十年的打工之路。
当大舅他们还没有回来之前,大叔已经打定主意,过了年去深圳。
那年只有五叔和大舅回来过年,五叔是回来看五婶和弟弟,大舅回来更多的原因是怀念杀猪了,这个年也不热闹,回来的人很少,在外的人都是把钱拿给大舅和五叔,让他们给带回来,过年了买点年货,
大舅他们回来后首先就是把别人托带回来的钱,给送去,姨妈给家里带来五千块钱,还给大叔带来一个手机,方便联系,大舅虽然不识字,也用起了一个声音特别大的手机,每次有来电,跑马灯先闪烁,然后是高亢的铃声,老远的丢能听到,大舅特别自豪,每次来电总要让手机唱够了再接,大家都争相拿来看看,有了手机,大舅比穿着西装更神气,姨妈让大叔在家里置办点年货,过年了给妹妹买套新衣服,给奶奶也买点衣服,买鞋。
大叔在过年之前,去找大舅喝了几次酒。
大叔已经厌倦了大课老师的处境,个别大舅喝过几次酒后,决定和大舅一起去深圳,五叔为了照看家里方便就去了省城,干建筑,
春运还没结束,大叔和大舅踏上了南下的火车,那时我已经升学到了市里读了一个学期,,我初到了市里,首先想到的是“大叔参加考试的地方”,城市很大,地势平坦,有点山在天边站着,有的山被建筑物挡住,人在房子里,就像蜗牛背着别人的壳。
大叔他们是早上九点上的火车,凌晨一点左右,在县城的爷爷接到了大叔的电话,大叔在电话里,说也说不清楚,爷爷从电话的模糊音里大概听出大叔说,“我们遇到强人的,他们要杀了我,”爷爷让大叔去找乘警,“警察跟他们是一伙的,”那车上的其他人呢,“火车里只有我跟大哥,他们要杀了我们”他们是什么人,“不知道,他们都穿着黑衣服,手里拿着刀,”他们有几个人,“七八个,还有些人去了其他车厢”你现在在哪里,“我现在躲在厕所,”你大哥呢?“他被抓去了,应该被抓了,”你等下,我打他的电话,爷爷打电话回来老家,问答了大舅的电话,拨过去,一串忙音,再拨过去,话筒那边说话了,爷爷以为拨通了,心里舒了一口气,“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一串英语后,又是忙音,大叔有打电话过来了,“他们来找我了,就在厕所门外,”你把门抵好,打电话报警。“不行,他们就是警察,”一声碎裂从电话那头传来,爷爷等了几秒,通话就自动中断了。爷爷拨打过去,“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爷爷以为是错觉,继续拨了几个,还是同样的声音,“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再拨过去就是忙音,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大舅的电话也无法拨通,爷爷赶紧给在广州打工的二舅他们打电话,让他们赶紧报警,二舅他们说不清楚情况,接线员就当成骚扰电话给挂了。
担惊受怕的夜,爷爷的心一直悬在,觉得这事大叔说的很奇怪,但是自己又不知道具体情况,心里一直在想这件事,光线刚刚从窗外爬进来,爷爷就起床了,打了二舅的电话,二舅他们也整夜没睡,
“你们报警没有”
“火车还没到广州,这里报警不受理”
“那你们就去个人到火车站去看看,看看发生了什么,再看看今早的新闻,是不是火车出事故,翻车了”
“恩好的,”
幺舅和三全先去火车站探查情况,回来告诉二舅他们,“在火车站,没听到说出啥子事故,”
“他们两个电话都关机了,打也打不通,”三全说,
“你们去火车站有没有看看那趟火车几点到”
幺舅说:“看了,明天早上11点,”
二舅有点沮丧,“那就只有看看今早的新闻了,电话也打不通,希望他们没事吧”。
家里人也打电话来询问,大家都焦急得等待者。
姨妈得到消息后,打了大叔的电话,也是无法接听,当天就跟厂里请假,和舅妈一起赶到了棉花厂,村里的人也闻讯赶来。集聚在棉花厂。
第二天十点半,二舅他们赶到火车站,却得知那一趟火车早到了,形势更加危急,二舅就指派他们分头去看看,然后回到原地碰头,
出站口,厕所,广场,各个角落找了一圈没看到大叔和大舅,大家回到原地碰头后,有扩大了搜索范围。
幺舅首先看到了大叔,广场的绿化带里,一个人在那里蹲着,双手抱着头,身体在瑟瑟发抖,幺舅好来了后面的三全和二舅,朝着大叔跑过去,喊了大叔的名字,大叔抬头看到有几个人朝他过来,拔腿就跑,嘴里发出啊啊的喊声,见人就躲,像一个捕鼠器夹伤的耗子,幺舅一个箭步跨过绿化带,三全和二舅左右包抄,幺舅追出二十米,才把大叔按到在地,大叔像是又被捕鼠器驾到,双脚快速的蹬踏幺舅的肚子,嘴里发出痛苦的嚎叫,幺舅任他挣扎,就是不放,二舅和三全之后赶到,一人抓住大叔的一只手,才把大叔制服,幺舅却在地上趴了好久,捂着腹部,好久了才站立起来。
两手被钳住,大叔还在挣扎,其他人赶来,才把他带到了面包车里,其他人又去找大舅,待大叔情绪稳定后,二舅开始试探性的问他问题,大叔什么也回答不出来,口里发出啊啊啊的叫声,大叔精神已经失常了,其他人在火车站周围找了两圈,没有找到,“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大叔嚎叫着,哭了。
二舅打电话给爷爷,找到大叔了,但是没找到大舅!又通知了家里,说了现在的情况。
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把大叔先带回了棉花厂。
幺舅和三全连续在火车站找了两天,没有看到大舅的踪影。第三天大叔也清醒点了。
“车上发生了什么”?
“有人要杀我,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跟你一起的大哥呢”?
“大哥被人杀了,”
“你看到他被杀的”
“看到的,看到他们把他抓走了,就来追我”
“你的手机呢?”
“不晓得,我砸烂了”
“你的钱呢?”
“不晓得”
“你的身份证呢?”
“不晓得”
“你是咋个出站的”
“不晓得”
一系列的疑问没有答案,但是大家都觉得大舅已经死了。怎么死的,死在哪,没人知道。大叔在棉花厂养了三个月,神志有些清醒了,但是对于火车上发生的事,除了已经回答的,再也说不出其他的。大叔只给了一个答案:“大舅死了”。
五叔在省城先干建筑,后来转行学刷墙。大叔正常后去了深圳,进了一个电子厂,跟姨妈他们挨着。大舅的生死成了一个迷,慢慢的消失在人们的谈资里。
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份,家里的庄稼地,也被雨水泡了一秋,冷冷清清的村庄里,阴云遮蔽了过年的喜气,五叔回家过了年,过完年又走了。
六年时间里大叔回来回来了三次,第一次是给妹妹带了一个小弟弟回来,第二次是爷爷强行让他回来考试,说这次的机遇很好,第三次是爷爷在县城病危,送回家时,已经奄奄一息,爸爸通知大叔回来看爷爷最后一眼,大叔坐飞机回来,五叔每年都回来,有了一对儿女,大舅还是音讯全无,尸体在已经化作了尘土。
第七年夏天最热的时候,大舅复活了,回到了大山里的村庄,见到了苍老的父母,大家都不敢相信,大舅居然活着回来了!
过年的时候大舅给人们讲起了他这些年的遭遇,他们上了火车不久,就遇到了抢劫的,不知道用了什么药给他们吃,他们就像醉酒了一样,然后手机就被抢走了,大叔刚从厕所回来,看到抢劫,就打电话回来,跑进了厕所,大舅包里还有钱,然后他就在火车里跑,抢他们的是穿着像警服一样的衣服,逃跑途中钱和身份证也跑丢了,他就在下一站下了车,跟大叔分散了,下了车钱丢了,身份证也没有,顺着铁路走了很久,下了铁路,跑到坟地偷吃贡品,偷吃地里的菜,吃过萝卜,遇到果园就偷果实吃,来到一个小城里,开始捡垃圾,拿去卖,又逃票上了火车,在一个大站被抓,没钱补票,就被撵下了车,下了火车在建筑工地干捡了两年垃圾,最后在一个建筑工地打工,因为不识字,所以记不住号码,手机丢了,就跟家里联系不上了。消失的第六年在工地上挣了钱,但是买不到票,就干到了第二年春天,人不挤了,才买了票回来,车上睡觉的时候钱也被人偷了,分无分文,到站的时候又睡过了头,到了下一站才被列车员喊醒,身上没了钱,就只能顺着铁路走回来,铁路上找不到吃的,饿了几天,遇到有水,就往肚子里猛灌水,直到下了站才找到吃的,就一路饿着走回来,到家时已经饿了很久了,瘦的不成样子,走路踉踉跄跄的。
所有的意外都凑在一起,就叫命运!
不过能活着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从此大舅身体就不好了,那年大舅没有去杀猪。很多人听到大舅回家了,都准备回来过年。
十二月不到的时候,村庄里开始杀猪过年了,打工的人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家家都是喜气洋洋的,大叔和姨妈也回来了,大家都去看了大舅。听他讲着自己的悲惨故事。
五叔在省城,离家比较近,五婶打电话给五叔说:“很多人都回来了,你也早点回来过年。”五叔在电话那头答应着,“我们还有一点墙面,三五天就完了,完工就回来”。
大叔还没有去看望大舅,五婶打完电话的第二天下午,跟五叔一起刷墙的表叔就打来电话,
“王东被车撞死了”!
一句话,打破了村庄的安宁,仿佛天公顿时响了一声雷,就劈在离村庄不过半米的地方,五婶犹如当年的五叔,在门口哀嚎,吓坏了身边的一对儿女。也吓坏了回家过年的人们。
五叔的死也凑足了意外,这也是他的命运。
下班回来,表叔他们两一人骑一辆电动车,过十字路口时,表叔先走,回到住所,等了三分钟没见到五叔回来,就骑车回去,在十字路口,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五叔,电动车里五十有十米,肇事车辆已经不见了,就打电话报警。120赶到时,五叔已经死亡了。
二伯他们立刻驱车,赶往省城,在半夜的时候赶到,在殡仪馆看到了五叔的尸首。血渍还没被工作人员清理干净,五叔闭着双眼,扭曲的一张脸,满脸的血,染红了他的衬衫,衣服上沾的腻子粉也侵染着血,放在尸袋里。
两天以后,肇事者被逮捕,撞死五叔的是一辆新的面包车,刚买不久,落户没两天,司机无证驾驶,当时车上还载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司机见十字路口没有监控器,逆向行驶,不想撞上了骑车回家的五叔,车速太快,五叔被撞出去十几米,电动车撞成碎片,吓坏了,没有减速,驾车逃逸了。五叔当场死亡。
司机是个穷光蛋,除了那辆车什么都没有,给了两万块钱安葬费,再没有钱给五婶,选择去坐牢。
大叔三十五岁,决定再考最后一次,考不上就一辈子打工。在三十六岁来临前,上天终于眷顾了大叔,从此改变了大叔的后半生。
现在大叔成了正式的小学教师,在邻村教书,每周奔波于家和小学之间,可以照顾家里的孩子,大舅还没娶妻,外公外婆越发苍老,大舅也开始白头,再也没出去过,在家种地,不知道还能种几年,五婶留下了一对儿女,不知道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