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海拾贝】容子 | 昔日恐怖岛 译自:译自《小说宝石》1974年刊
总第1445期
平安神宫前的大“鸟居”(大牌坊),本文译者提供
文 | 容子
图|容子
版权©️归原作者
“活尸”般的麻疯病患者们被隔离在遥远的地方,一心一意地焦急地等待着大慈大悲的死神。
01
关于麻风病
联合国WHO(国际卫生组织)指定的传染病有霍乱、鼠疫、黄热病、天花、斑疹伤寒、回归热等。然而,有一种病仅次于天花,它多年来使人类蒙受了巨大的痛苦,这种慢性传染病叫作麻疯病,也叫作癞病、汉森(hansen)病。根据麻疯病的预防规定,凡是麻疯病患者都要被强行隔离,以防传染他人。这个措施渐显其效,患者的人数日趋减少。
埃及以及东方诸国,早在3000年前就知道了麻疯病。旧约书(圣经)的五书中也屡屡提及麻疯病。现在世界上究竟有多少麻疯病患者,关于这一点尚未有确实的统计数字。二次大战之前曾做过调查,那时大概有300万,现在少多了。
十三世纪时,麻疯病在整个欧洲流行,当时欧洲的传染病医院有一万九千所以上,光法国就有二千所。不过,后来采取了绝对隔离的措施,十分奏效。到了十七世纪,麻疯病在欧洲中部几乎绝迹,仅在挪威、巴尔干半岛、苏联的边远地区还可见到一些患者。可是,在东方、中南美、非洲、东南亚地区却仍有相当数量的患者。今天,恐怕已经没有人再相信麻疯病会遗传了吧。因为根据预防法可以及时发现被麻疯病菌传染而得病的早期患者,尽快把他们隔离开来。1856年,挪威有2598名麻疯病患者,采取隔离法后,1902年减少到243名,1933年又减少到55名。后来因为找到有效的治疗药物,现在,挪威几乎没有麻疯病人了。
日本有位女护士,名叫井深八重,她在静冈县御殿场市的财团法人医院—神山复生医院工作。井深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伯父伯母收养了她,供她上学。井深毕业于京都的同志社女专(现在的同志社女子大学)英文系,后在长崎的女子学校任教。一天,她发现自己得了原因不明的皮肤病,请医生看后,
医生怀疑是麻疯病,立即和她的伯父伯母联系。这年是日本大正7年(1918年),
井深年仅21岁。那时,人们都认为麻疯病是不治之症,病人一旦被家人知道自
己患的是麻疯病,就会被家庭抛弃,关进一间储藏室之类的小屋里。井深的伯父伯母带着她来到了御殿场的神山复生医院。
神山复生医院是日本明治22年由法国传教士创办的,是日本最早的一家麻疯病医院,建在富士山下的树林中,和附近的村庄保持一段距离。当年,病楼陈旧简陋,散发着难闻的药味和脓臭味,在这里可以看到皮肉腐烂身体变形的患者在艰难地蠕动。少女时代受过洗礼,成为基督教徒的井深进入了这种悲惨世界,置身于绝望的渊底,可她这样想道:“不管命运怎样安排,我都应该忍受,因为这是上帝的安排呀。”
当时的医院院长,70多岁的勒泽神父出生于法国贵族家庭,因被长崎的26位天主教殉教者的壮举感动,于明治初年来到日本传教。传教50年后,他成为这所医院的院长。井深八重回忆当年住院的情景,感慨地说:“勒泽院长舍弃了亲人,舍弃了富豪的家庭,来到远离他祖国的日本,拯救最为人们所厌弃的病人,像对待自己儿女一样怜爱着我们。只要看见他,我就增长了生存下去的勇气。”
井深入院一年后,病情并没有发展,于是再次请东京皮肤科的权威人士给她做精细严格的复查,结果证明她得的并不是麻疯病。这样,井深没有必要重返麻疯病医院,并且可以在女子学校继续任教。然而,她这样想:“我要代表所有日本人报答勒泽神父的恩情,”于是下决心当一名护士,并马上进入东京护士学校学习,取得了学位证明。在大正12年,她成为勒泽神父医院最早的一名护士。
从那以后,50多年来,她尽心尽力地护理麻疯病患者。今天,已是80岁高龄的井深八重已成为这所医院的护士长,在这里,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她穿着白衣的瘦小身材,仍然可以看到她精神抖擞地指挥着医院里一切护理工作。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发现了可以治愈麻疯病的药物,麻疯病是不治之症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患者可以重返社会!但是,今天,社会对于麻疯病人的偏见仍根深蒂固,病愈者重返社会后一般很难找到工作。
本文译者1991年11月9日于东京皇宫二重桥前
02
麻疯病之岛斯卑那伦瓦岛
在蓝色的爱琴海的克里特岛的东海岸附近,有一个名叫斯卑那伦瓦的小岛。
中世纪,有人在这里建造了一座地中海内最美的小城。今天,这座小城仍残留着
昔日的丽姿,和其它城市多少有些交往,可是,已不像从前那样热闹啦。
在希腊人当中,有一个很不吉祥的传说,人们谈论起斯卑那伦瓦岛的情况,总是压低嗓门,脸上不免带着慌恐的神情,说到这个岛名,免不了要在胸前划着十字。如果有人说他去过那个岛子,那么,无论怎样亲近的人都会疏远他,从此不愿与他交谈。然而,这都是二次大战前的情况,现在这种情形会有多大改变,还很难说。当时,凡是去过这个岛子的人,归来后的头几个夜里,总要受到噩梦般的痛苦纠缠。
因病而完全毁容的人,展示着他们愁苦颦蹙的脸;目瞎的人在哀苦地哭叫,希望有人来牵着他的手;两手腐烂的女人,拼命想用没有指头的手穿上褴褛的衣裳;全身脱毛,皮肤白得象幽灵一样的男人拄着拐杖,支撑着死尸般僵硬的身体,永远一动不动地坐着。还有,因病毁坏鼻子的人靠插入两肺的人工管来呼吸……他们就象一群亡灵,“呼哧呼哧”地喘息,仿佛吹哨一般,发出凄哀的声音。
这凄哀的正是这300多名被人诅咒的麻疯病人发出的悲怨。在这首使人心寒胆颤的悲乐演奏者中,有多少人是心灵健全者啊!这种情景,二次大战前在斯卑那伦瓦岛已成现实,病人们无罪却被禁闭,无依无靠,并受人歧视,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盼着死神快快降临,把他们从这恐怖的岛子、这个隔离麻疯病患者的斯卑那伦瓦岛解救出去。他们等待着,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希腊政府把斯卑那伦瓦岛作为隔离麻疯病患者的基地,将国内所有此病患者都集中于此,不分家族关系,社会地位,年龄,性别和人种,统统送到斯卑那伦瓦岛隔离,患者去斯卑那伦瓦岛真是一次有去无回的单程旅行。每年,约有50名新患者被送到那里,又有50名左右的病人死去。他们在那里生活的平均年数是6年,因此可以这样计算,大约6年为新陈代谢的一个周期。
世界上隔离麻疯病者的基地不仅仅只有斯卑那伦瓦岛。在日本以神山复生医院、长岛麻疯病院、全生园为主,另有几家国立、公立、私立的医院。日本天皇陛下的母君贞明皇后对救助麻疯病患者的事业格外关心,从各方面加以关照。
以中国、印度为首,在太平洋的诸岛上也看得到麻疯病患者,这种患者并不罕见。然而,斯卑那伦瓦岛优美如画、神奇浪漫的风景一直延伸到了那里,而在这岛上却看到那些被人嫌弃、行动迟缓的身姿,这种强烈的对比,无法不使目睹者在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象。
麻疯病患者自得病到发病,这期间需要几个月至几年的时间。开始时,病人并不感到有任何疼痛,也没有其它明显的不舒服感觉。因此,有工作的人,大多都继续工作。不久,手呀脸呀一点点地呈现出麻疯病的症状。到这种时候,如还不治疗,那么,被病菌侵蚀的地方就会逐步增多,蔓延开来,以至于孩子们见了病人的惨相就会害怕地逃开。这时再治已为时太晚啦。
斯卑那伦瓦岛上的一位麻疯病人走来了。他是奥林匹斯山附近村庄里的一位朴素农民。在20岁以前,他一直住在那个和平的山村里,过着平静的生活,曾和三位迥然不同的可爱的姑娘恋爱过,他的前程犹如太阳那样明亮辉煌。可是,谁能想到,麻疯病菌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了他的肌体。不久,病症就呈现在他的手和脸上。终于,他被迫强行带走了,离开了父母兄妹,离开了心爱的恋人,离开了朋友知己,被送到斯卑那伦瓦岛去。
他的头和手被绷带包得严严密密,就这样,乘上了去斯卑那伦瓦岛的汽艇。身后是白雪皑皑的山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脚下是浪花跳跃的大海,阳光使海波闪光耀眼。可是,他无心欣赏这美丽的景致,只是呆呆地凝视着这一切。无知产生消极。他只能这样想,现在,我成了被社会抛弃的人,成为社会最下等的人,我将被投入这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的一间小屋里,永远不被释放,任凭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朽烂。
本文译者1992年6月25日于日本东京国会议事堂前
03
“病污者”的墓场
“我是病污的人(传染病患者),我是病污的人!”这是一句5000多年前在东方各国可以听见的麻疯病患者绝望的呼号。在古埃及、巴基斯坦、希腊、罗马等地,自古以来,对于那些遭人厌弃的可怜者存在着残酷的迫害和偏见。在这些地方,麻疯病患者得不到援助和同情。
带有偏见的人们一旦了解到某某人患有麻疯病,就立即剥夺患者以往的地位权力,斩断与他们的一切关系,把他们赶出城市,迫使他们流落郊野,忍饥挨饿,
沦为乞丐。如果,其他国度的人不了解他们的底细,和他们过于接近,他们就
必须大声叫喊“我是病污的人”,把自己的可悲状况告知对方。对于这种情况,(圣经)约书中有着这样神奇而有趣的描写。
“一天,耶稣在某个城里碰上一位全身呈麻疯病症的人,耶稣看见后,把脸伏向地面祈祷着:'主啊,请您发发慈悲吧,请把这个可怜的人洗刷清洁。’耶稣伸出手抚摸着这个病人说:'去吧,病魔。让我们的病人清洁起来!’于是,麻疯病立即从这个患者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斯卑那伦瓦岛是地中海内的一个孤岛,长300米,宽150米,高30米,古希腊人在这里建筑了美丽的城镇。岛的四周为了防御外来袭击,筑起了高大的障壁。他们把斯卑那伦瓦岛作为基地,船舶只在地中海东端十分活跃,源源不断地把东方的财宝运往这个岛子。随着斯卑那伦瓦岛繁荣发展,古希腊人在险峻的岩坡上盖起豪华壮观的建筑物,巨大的石造城堡巍峨屹立在大洋之上。以后这里又建造了城砦和华美的教堂寺院。斯卑那伦瓦的黄金时代在15世纪,当时,至少有1万5千人密集在这个狭小的岛国。
可是,1670年,克里特岛屈服于外来侵袭,斯卑那伦瓦的居民也跟着屈服,对这美丽的岛子弃而不顾。那以后,岛上的许多房屋毁塌了。1890年,希腊政府决定,把国内的麻疯病人送往该岛。
从阿尔卑斯山麓村庄里来的那位年轻患者所乘的汽艇抵达了斯卑那伦瓦岛码头。码头上有三个男人站在船前用带钩的竹竿钩住汽艇,使其靠岸。这三个男人,没有胡须,没有眉毛,没有头发,皮肤白得似雪。他们的皮肤没有溃烂,皮肤的颜色恐怕还不那么吓人吧。可是,在漆黑的夜里如果突然碰上他们,无论是谁都会吓得出不来气。无论怎样的幽灵,都不可能有这三个麻疯病患者苍白吧。
新来的病人登岸后,向老患者们寒喧示礼。看到眼前的这三位老患者,他知道了麻疯病可以把人的样子变得多么可怕,也想像得出自己将来的样子会变得多么可怕。穿过文艺复兴时期的美丽大门,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广场,广场上聚集着一群人,他们都是这个岛子上的居民。其中一个男人的脸、嘴、两耳肿得厉害,从外表上看,简直不像个人样。另一个男人用没有指头的双手捧着一杯咖啡茶。还有一个男人插着人工呼吸管,像吹哨一般地呼吸,那声音简直使人毛骨悚然。看到这些人,无怪乎人们会想,人的身体变成了这种样子,人还能够继续生存下去吗?
——(译自 [日]《小说宝石》1974年刊)
容子,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外事翻译工作者协会会员。于1985年在《特区文学》发表日本中篇小说译文《破产制造者》等;1991年合著出版《中外文艺家及名作辞典》;2014年出版散文集《走出国门》(海外篇)、《守望家园》(国内篇);2019年10月出版散文集《故乡在何方》。在多个报刊和新媒体上发表过散文、随笔、纪实文、短篇译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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