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罐罐茶 || 作者 李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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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我记事起,父亲便有熬罐罐茶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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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罐茶,顾名思义就是用罐罐来熬。这种罐罐用陶土制成,表面呈灰黑色且极为粗糙,下部直径约5cm,上口直径约2cm,高约10cm,罐的外面有一小耳,专供手抓着倒茶用,罐的上沿留有突出的小口,熬好的茶便从此口流出倒入茶盅。
熬罐罐茶现在看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但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艰苦的岁月里,却变得非常的不容易。因为,熬罐罐茶毕竟是要付出成本的。首先,买罐罐是要花钱的。我家因为母亲长年有病,即使有点余钱基本都给母亲抓了药。所以,对父亲而言,买一个熬茶的罐罐也是不小的经济负担,除非罐罐摔碎了。罐罐用的时间一长会自然裂缝,父亲就找一截细铁丝把罐罐箍起来继续使用。罐罐耐高温,但散热性差,熬茶时稍不留神茶汁就往外溢,于是罐罐的外面就会形成一层黑色的包浆,看上去就象一块未被溶化的黑炭,但父亲对它的珍惜一点也不会减少,罐罐已变成父亲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其次,用于熬罐罐的茶叶是要花钱的。那时候,即使有钱,要买点好茶也没地方买,更何况父亲本来就没钱。我记得父亲经常喝的是一种带有粗枝的、被称为"老茶"的茶叶——那是当地能够买得到的最便宜的茶叶。它没有什么特点,但熬出的茶却酽酽的,苦,茶汁也特别的粘,往外倒时似乎可以成线。再次 ,熬罐罐茶的小火炉也是要花钱的。所以,父亲对于小火炉的关爱是无为不至的,不管哪里有了毛病,父亲都会及时整修,为的是让小火炉好用、用的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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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罐罐茶,燃料就显得特别重要。由于经济的原因和条件的限制,用电是不可能的,那时家家还点的是煤油灯。用块煤更是极为奢侈的事,既难买又没钱买。用劈柴也是没有保障的事,因为老家十年九旱,植被严重退化,山都是光秃秃的,哪来的硬柴供父亲熬茶?于是,能作为燃料的只有驴粪蛋了。所以,父亲外出总是背个背斗,拿个粪叉,便于拾到驴粪蛋,背回家晒干供熬茶用。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要把火生着需花很大的力气。为此,父亲总是要把事先准备好的废纸点着作为引子,再把驴粪蛋或干柴棍燃着。二者由于燃点不同,往往是废纸燃尽了但驴粪蛋或劈柴并没点着,父亲便会把供点灯用的煤油浇上一点,继续再点,有时实在点不着,父亲就会一条腿跪下用嘴对着去吹,炉膛里就会冒起青烟,青烟又会慢慢地露出火焰,待到火着了,青烟没有了,父亲却是一把鼻涕,两行清泪。为此,父亲会发无名火,但待第一口茶喝到口里,父亲也便释然了。只有到了冬季,家中为了取暖御寒,就会架起由镔铁卷成的有专门烟囱的大铁炉子,父亲便暂时免去天天生炉子的麻烦。由于喝茶的地方宽展,父亲便会在炉子上烤上几个黑的或白的馍,一边吃着烤的焦黄的馍,一边喝着苦苦的茶,满脸的皱纹里便会生出惬意的笑,明显的有了一种得意和满足。
父亲也有因茶叶供不上而喝茶断顿的时候。这时,父亲就会盯着罐罐出神,似乎希望罐罐中能长出茶叶来,然后悻悻地离开。因为过不了茶瘾,父亲便眼涩口干,明显的少了精神。到了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两位兄长先后有了工作,也会时不时给父亲买点花茶,但父亲却嫌它味淡,依旧喝他的"老茶",这大概也可算是旧习难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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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罐罐茶,是断不可以用苦水的,而我的家乡却偏偏座落在苦水河边,村子里虽有两口井但井水又苦又咸。在冬季,淡水还比较好解决,雪水、冰块经融化在锅里澄清就可饮用,但一到夏天就成了大问题,父亲便用准备好的瓦罐储备当地人称的廊檐水,供熬茶用。可惜的是当地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不下一滴雨,瓦罐里的水便日少一日,直至变味或者干涸。这种熬茶的苦况,让喝茶人不堪承受,也变成了一种身心的煎熬!
我因从小和父亲一块睡,对父亲熬罐罐茶的情景印象很深。父亲常年睡眠不好,往往早晨就早起,起来后便是生火熬茶。那时候家中没有钟表,无法准确知道是凌晨几点,反正是父亲一生火我就被熏醒了,我便爬在炕上在睡眼惺忪中观察父亲生火的样子,这时父亲便会催我去上学。所以,无论是上小学、初中还是高中,我从来没迟到过,早到却是常有的事。
1971年10月份,黄河水引到了家乡。家乡从此一年年在变好。.这之后,甜水有了,柴火有了,买茶叶的钱也有了,电炉子也有了,母亲的病也好了,但父亲却再也没有福气享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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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73年的农历9月9日,重阳节——老年人的节日,天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撕扯不断的濛濛细雨,精神矍铄的父亲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离开了我们——是可憎的脑溢血夺走了父亲的生命!这一年,父亲虚龄63岁,一个算不上高龄的人生,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从那时起,我厌恶重阳,怕提重阳又惦念重阳。因为不论怎样,重阳节毕竟是父亲的祭日,哪能说忘了就能忘得了?!今年,我也已到了父亲当年的年龄。46年,真是弹指一挥间啊! 如今,抱着一种豁达的心态再度审视重阳,我的心境也便平和了不少,毕竟重阳年年有,物是人非是常态。
46年过去了,对于父亲的记忆已日渐模糊,但父亲喝罐罐茶的情景却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我在万宁的乡下把它真实的写出来,也算是对父亲谢世46周年的一种怀念和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