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脸,男子汉们剃头时的享受

  相对于过去妇女们的绞脸,男子汉们剃头时的光脸,是享受,是剃头之外附加的全过程的享受。

  方言口语中的一些语汇如何写成对应的汉字,是件困难事。

  我们传统的盐阜方言中,是不说“刮胡子”、“剃胡子”的,说“光胡子”。

  不是我们的方言里没有“刮”这个词,有呢,而且,这个字在具体的方言语境中还会有好几个不同的读音。

  “刮饭锅底子”,“刮一层浆糊”,是读作“guā”的;需要力气用得大些了,就说“kuá”了,“锅底子全粘住了,用点力气刮刮!”

  杀猪时去毛,叫“刮kuá毛”,那也是要用力气才能刮得干净的。去除猪头上的毛当然同样也是用“刮(kuá)”的。有时候,老人们跟年轻人开玩笑,会说:“你胡子派到要刮刮(kuá)啦!”那意思,不用多说了。

  正常情况下,提醒别人该将胡子剃一剃了,是会说:“你的胡子要‘光光’啦!太长了!”

  这个“光”,原来是个形容词,在这活用作动词了,而且还是“使动用法”呢,是“使……光”。

  四五十年前,没有电动剃须刀,更没有如今的那种三层、四层的剃须刀。人们要在家里光胡子,能有的工具是“保险刀子”,就是用刀架夹一片双面刀片的那种。不好用,光不干净,还疼。

  有人情愿闲下来的时候自己拔胡子,也不肯用保险刀子光呢。拔胡子,有人用镊子,有人干脆就用两个铅角子,一夹一根,一擢(读如“敌”)一根。

  还有人,宁可让胡子长得长些,也怕用保险刀子。于是,就指望着个把月到剃头店里去剃头,再光个脸呢。

  说“光脸”,不说是“光胡子”,就因为到了剃头店里,不止是光个胡子,还要将整个脸都光一遍,舒服呢。

  剃头店里用的是专门光脸的刀,经常磨,锋快。在给客人光脸之前,还要在一块荡刀布上荡几下子,更快。

  这荡刀布,值得说一下。那是一块用帆布——讲究的是用牛皮——裁成一个长条子,一般就挂在剃头椅子前面的镜子旁边。剃头店里的荡刀布无一块不是油叽叽的。因而,老人们看到小孩子身上的衣服耷得太脏了,就会说:

  “你看看,你看看!你身上这衣裳还能找得到一个布眼子啊!活像个荡刀布啊!”

(图片两年前摄于江南)

  客人的头剃好了,剃头师傅会将你带到炉子旁边去洗头。同时,他顺手将椅子放仰下来了。

  木头架子上摆一只铜盆——后来就全是搪瓷的了,从炉子上焐着的锅里勺一瓢热水,再根据客人的承受能力和习惯,从旁边的大缸里掺点儿冷水。肥皂,普通的,不是香皂,或者干脆就是石碱。洗一遍,再过一遍水。

  客人回到椅子上,躺着,闭目养神吧。

  剃头师傅打来一个热乎乎的手巾把子,很烫的。先试探性地在客人的脸上擦一下,碰一碰,将整个脸擦过一遍。下面开始打肥皂了。要用一个专门的软毛小刷子,热水浸湿后,沾上肥皂,反复地在客人脸上涂抹,转出花样地来涂。再去换一个热烫的手巾来,依然是先试探,再依次用手巾把脸焐起来,只留下鼻孔喘气。讲究的师傅,会再涂一次肥皂,再用热手巾焐一回。为的就是将胡桩子焐软了,好光,光了不疼。

  这时候,客人会听到剃头师傅又把刀子荡了一荡。剃头师傅先将客人脸上的手巾从下巴那掀起一小角来,左手的大拇指和二拇指把脸上的皮肤掤紧了,右手上的刀子,极快又极轻地光一刀。剃头师傅的手,不像其他做手艺的人那样粗糙,也不像澡堂里擦背人的手,常年泡水,泛白的粗。他们的手,细而且暖和。掤住你的脸,舒服呢。

  剃头师傅、擦背师傅的动作,如果比之语言,手艺好的人是多用长句子,干脆利落,不会碎碎叨叨的。

  下巴上的胡子光掉了,开始往上光了。这时,脸上的手巾就全拿开去了。

  先把两边的鬓角光齐整了。开始光脸上的胡须。依然不会有碎句子,更不会让刀子在脸上停留,快落快收。那锋快的刀口就像猫舌头在你脸上舔的样子,不会得疼,有些痒痒的。

  胡子光过了,就是真正“光脸”了。这回是从额头开始的。将头发拉起,光额头上的汗毛,修一修眉毛,依次往下光鼻梁——倒有些像现在的时髦女性化妆时的打鼻影呢,再将鼻子两边光光。有些师傅,还会把你两个耳朵拎起来,从耳朵边子一直光到耳朵垂子。修一下鼻毛。

  又是一回热毛巾擦脸。擦过了,弄点儿雪花膏,在他自己的手心里抹匀了,再往客人的脸上搽,由下往上,搽得仔细也轻柔。有些师傅,最后还要一手垫在客人的额头上,另一手半握拳,轻轻地敲几下子——过去的剃头师傅往往兼做按摩推拿的。

  光脸完成,剃头结束。舒服的享受也告一段落。

  遗憾的是,自从剃头店改作理发店,又升级为美发屋之后,光脸的手艺也基本失传了。再说,也不敢去光脸了,不敢用共用的刀具,怕传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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