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西湖春柳/刘世芬
西湖有柳,才像西湖。尤其春柳。
春柳恰似少女的一头秀发,拥云簇雾,抹了莹莹的水汽,泛着乌亮的光泽,它们可比电视广告里那些“潘婷”“霸王”们“低碳”得多,它们是在一派阳光雨露的香氛中纷披开来。春日的西子怎能少了这头秀发!否则,那美目盈盈的一池,去映照谁呢。
春风春雨究竟施了哪般魔法,堤柳仿佛一夜之间甩开,先是爆出米粒大小的苞芽,风拂过,雨洒过,偶尔一天太阳出来,那娇娇的芽儿疯长,不顾一切地,活泼泼,鲜辣辣,绿沁沁,亮晶晶,一条条款款摆开,定睛看时,疑似哪个妙龄少女清晨出浴,将紧紧扎起的一盘倏地甩开,于是,满头秀发墨云一样流泻下来。
是了,春柳,只有春柳,是这样流泻开来的,柔弱无骨,千娇百媚。拂过西湖的春柳,才蓦然忆起西湖柳的另外三季,哪有春柳这般的莽撞与冲动!这样青涩的爆发充满着幼鹿撞怀的憧憬与激动,不由得令人腾跳,跃动,飞升,哪怕前路阴晴不定。于是鸟儿也是青睐春柳的鲜活啊,它们纷纷剪过雨帘,莺莺又燕燕,围着青春迸发的柳儿,轻啄几下,嬉戏一番,欸乃而去。
游人也这么不能免俗,总在春深的时候来探柳。看那湖边,最是女人们拍照的时候,手扯着扫到湖面的柳丝,摆出各式POES,去迎合那些柳的纤姿,欲感染一些春柳的鹅黄水嫩,将腰身柔软,再柔软,直到顺了柳枝的弧线,当然,若像风拂柳丝一样的平仄,却也不易。
不用说,夏秋的柳就少了这份锐气与曼妙。当盛夏浓荫一片的时候,亦如一个春时的懵懂少年,成功地从青涩里脱胎,当初那种不计后果跃跃撬动世界的莽撞渐渐平复。它的枝叶变成千篇一律的绿,叶子放心大胆地舒展开来,风来的时候,不再用心地起舞,极像某些婚后疏于打扮的新娘,有君可嫁,何妨放纵放肆一下,久之便愁春懒起妆,越发原谅自己,日复一日地素面朝天,于是再也引不来游客蜂拥争睹的激情了。
夏的时候还有蝉来。蝉与柳似有着某种心灵感应,它们总是不离不弃地相约炎夏。柳大概也感寂寥,尽管蝉噪得有些烦,却殷勤地伸出枝干为其筑巢,毕竟有个陪伴与声响,从此不再死寂一片。莺燕们哪去了?它们只钟情春柳,一年后才回来。
西湖的冬柳给人一种铺天盖地的印象。在西湖这个纬度,柳的生长稍有别于其他树种,就是夏秋的常绿。柳在西湖,从夏到秋几乎保持着同一色度,不似北方,秋风乍起,就纷纷瑟瑟起来,渐渐地亮开“黄旗”,紧接着就是凋零。西湖的秋柳依然可以延续夏时的温热,一直到冬月,才有落幕的感觉。这便是西湖的冬了。柳叶泛黄并不在一夜之间,似乎在一场场冬雨的抚慰下,才收起些许的不甘,让自己渐渐败颓下去。而忽地一阵狂风吹来,气温骤降,金灿灿的黄叶像纷纷扬扬的黄雪片,掩天蔽日地落个满地。
披了一身的冬日暖阳,纷纷扬扬地落了一身,脚下扑簌簌踩了厚厚的一层,抬头望,哦,那一树光洁的枝条,是初时曾经婀娜一春的那一丝么?
比之春柳,它们不可挽回地多了些圆熟与世故甚至颓败。
每当拂过西湖的春柳,总会对那个30年前的传说会心一笑:刚刚恢复高考,一个周身书卷气的浙大书生,兴致勃勃地接他的农民妻子游览西湖,当他口若悬河地赞美西湖春柳,他那一脸漠然的妻子说:跟咱村那棵大柳树没啥两样……
后来就暗自比较天下柳与西湖柳。无疑,西湖的柳只属于西湖!它是被这片特定的湖光山色围合而成,接了西湖天然的地气,晕染着浓得化不开的人文情愫,其梢头仔芽间缠绕的是白娘子悠扬的水袖,枝干挂过许仙的雨伞,至于苏小小的倾情奔跑,梁祝的十八相送,更被这堤岸的一棵棵深情目送,这样的拂情之风,沐情之雨,间株杨柳间株桃肯定只属于白堤了,倘若非要移到同为销金一锅的瘦西湖,其风韵情态必大大变异,而移到昆明湖呢,更是橘生淮南淮北的命题了。
西湖柳多,正暗合了湖水的气质。春日植柳正当时,据说当年白居易知府杭州,每当庶民犯法,不是投去大狱而是根据犯罪程度罚他去湖边植柳,以五棵为底线,重罪往上累加,于是白市长在杭数年,西湖的水滨堤岸一派葱茏,最爱湖东行不足,大概就是那时他视察湖边时的抚髯一笑。诗人就是诗人,他以诗人的柔软率先感知了柳之于西湖的意义,于是西湖不再孤独,面如满月,又被白诗人巧梳眉发,于是美得胜比西子,柔媚入骨,难怪后世的刘伯温初见西湖时惊呼:“大江之南风景殊”。
岂止刘基,仰望春柳的,哪见一个郁郁愁容!孜孜勃发的春柳让每一个前来探春的男女老幼不敢懈怠。因为,拂着西湖春柳,一个个新的开始欢快上路。须知,这样的盛期也是稍纵即逝。春的冲动,亦名贵如昙花,必予珍惜。
作 者 简 介
刘世芬,笔名水云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光明日报》《中国作家》《读者》《解放日报》《文学自由谈》《散文》《今晚报》《新民晚报》等多种报刊,著有散文随笔集《看不够的红楼梦,品不完的众人生》《开在刀疤上的花朵》等。多篇作品入选全国各类文学选本、年选、排行榜、教材读本,并被应用于中高考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