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启丨青春记忆里的初中岁月(续)

中国是个盛行考试的国度,用考试来淘汰人,用考试来选拔人才。因为相比其他办法,考试还是比较公平的。于是一代代人便在考试中成长起来。当时小学升初中要考,初中升高中要考,高中考大学更是要牵动全社会的。80年代想考个普通高中也是不易的,原因很简单,招生人数少。一个濉溪县初中毕业近两万人,高中招生只有一千多人。另招极少量的中专生。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上个高中要过三道关口,初三快要毕业的四月,由学校举行第一次初选,按上面安排,我们全部58人被刷掉了18,这18人没有资格参加后来的考试,拿着学校给的学历证书就可以回家了。余下的40人在五月初继续参加区里举行的中考预选考试。这一次班里还剩下28人,继续上课到7月中旬,再参加一次全省统一的中考,最后的胜利者才能上高中或中专。因为师生的共同努力,当年我们班考上十人,其他的48人除少数继续复习外,大部分便永远地告别了校园,踏入社会。当时最不公平的是: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的学生待遇差别太大,同样考试,农村孩子的分数要比城镇孩子的分数高几十分才行。另外城镇孩子可以考技校,招工,当兵回来安置工作。而农村孩子除了升学几乎没有其他上升的途径。所以当时谁家有城镇户口是高人一等的。没有城镇户口就只有靠个人的拼搏。我班里有两位同学玉英和小魏在初三都已待了七年,人苍老憔悴,面目呆滞,毫无生机,但不甘心就此罢休,仍在坚持。最后在第八年中,小魏考上省团校中专,玉英上了刚兴办的职高,毕业后被安置成为民师。总算奋斗出个结果。我在1994年师院毕业出来任教时,班里还有学生已经在初三上了九年,上六七年的大有人在,不怪他们,当时农村娃要想走出农村,只有考学这一条出路。但他们需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啊!这种状况直到1998年以后才随着社会的发展开始慢慢消失。

虽然学习很紧张,但初中期间的有些琐事我总也忘不掉。其一是办公室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法国梧桐,另一棵也是。两棵树是同年同日载,一棵离办公室门近些,便被用来挂了一个铃铛,上课下课全靠敲铃指示。让人奇怪的是,没过几年,挂铃的那棵树长得枝繁叶茂,生机勃勃,但另一棵树却长得瘦小羸弱。两棵树简直像父与子。我父亲猜测是敲铃产生的音乐对树的生长有促进作用,但差距也不该这样大啊。其二是学校停电时的点汽灯,平时学校准备几盏汽灯,一旦停电了,我父亲和值班老师便一起上阵,灌煤油,装灯罩,打气。忙活一阵后,汽灯便发出耀眼的白光,射出很远,大家一阵欢呼,便继续上课了。其三是我的一次吃饭经历,有一次学校停电,电机抽不上来水,离村远,我不想跑去拎水,父亲去乡里开会未回。我放学后用残余的一点水烧开准备下点面条填肚子。因为没有菜,我便从旁边的庄稼地里拔了一把菠菜下面。没有水洗,时间又紧,我使劲抖抖泥就下到锅里煮熟吃了,但没过多久,我的肚子一阵剧痛,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也不饿了。天明一看,锅里的剩汤就是一碗浑浊的泥水。唉,这饭吃得让我一辈子难忘。

我的初中生活里,我父亲是个绕不开的话题。父亲是濉溪师范第一届毕业生,从1954年开始任教,因为出身地主家庭,为人处世谨小慎微,一生与人为善。上级教育部门任命他担任学校校长之职,但校长年年要到村里为民师要工资,父亲烟酒不沾,不善交际,很为此项工作头痛,两年后坚辞此职。上级又让他担任教导主任一职,父亲一生专心教书育人。从教几十年,教出了大批学生,深知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认真教别人家孩子的同时,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上好学成才。为此他对我们姐弟上学要求很严格,他看到我在原先的学校成绩不好,在从外地调到朱集学校后,赶紧把我转去了。我成绩差的根源在于缺管教,家中农活多没时间学习。虽然我离家只有七八里路,父亲却安排我住学校办公室里,同时替值班老师看校。每周只准回家一次,这样学习时间可以得到了保证。

父亲的严厉体现在对我学习的要求上,他看我外语不好,一面请老师帮我制订学习计划,当时中央广播电台每天早上五点半播放课本同期朗读和听力,父亲便要求我每天准时起床听英语广播。一次我因为天太冷晚起几分钟,父亲立刻狠狠批评我,说我学习不自觉,以后不准再这样。在校期间,我除了学习,能利用饭前看看报纸,没有其他任何娱乐活动。有一天村里放电影,父亲恰好有事回家了。我禁不住诱惑跑去看了半场电影,回来后发现办公室的玻璃被人打烂一块。心里很担忧父亲明天回来追查,果然第二天父亲追查是怎么回事?我如实交代,父亲皱着眉头说:“你既然不想学习,还想玩,那就收拾书包回家吧!我不强迫你上学了.”然后不再理我。我极尴尬地站在办公室里不知所措。其他老师一起劝解父亲不要生气,让我赶紧进班上课去。才替我解了围。我喜欢看课外书,嗜书如命。但当时无书可读,一次同学带来一本《西安事变》,我好不容易借来阅读,上课了,正好是父亲的政治课。因为情节太紧张,同学又等着要。我大着胆子在课上偷看,很快被父亲发现,当场抓获。父亲停止讲课,开始提问我课本内容,一口气问了我近四十个问题。把全书的重点几乎问了一遍。还好,所有的问题我全部对答如流。当时有同学替我捏了一把汗。下课了,他这次居然没发火,只是让我赶紧把书看完还人。我庆幸了好久,不过以后再也不敢做此类事情。

父亲对我有了笑容是在初三最后的几次关键考试后,每次我都是在班内名列前茅。我班58人中,有28人是复习生,有的已复习数年,我比不过他们中的几个。但位居前五名是稳定的。老师们也认为我考个好高中肯定没问题。大概父亲认为他的教育方式是成功的,我已经为他争光了,就体现出慈祥的一面。果然我当年中考成绩超出普高分数线50多分,超过重点高中几分。但离中专达线尚差一些。

当时在农村能上个中专是很光荣的事,在上高中和复习考中专方面,父亲果断让我选择了上高中。他说,中专文凭太低,竞争力弱,随着形势的发展,早晚要被淘汰。人不能只看眼前。男子汉更要有志气。要努力考大学。事实证明,不到十年,父亲的话便应验了。因为我是大学学历教中学,三十多岁便评为中学高级教师,与当年父亲的选择有很大关系。

我后来也成为一名教师,也做了父亲,我深深理解了父亲当年藏在严厉后面的爱。我正处在人生最关键的路口上,但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一个懵懂少年,若没有父亲的严格要求,没有父亲人生路上的指导,没有父亲的坚定选择,根本就没有我们姐弟几个幸福生活。父亲虽然去世快二十年了,但是他留给我们的宝贵的精神财富却让我们受益终生。

逝者如斯夫,一晃我离开朱集联中已32年,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记忆中的初中岁月却一点也没有模糊。我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没有那段经历,没有几位老师的悉心教学,我的人生一定是另外一番样子,恐怕要走一条更艰难的人生路。我的好多农村同学的结局能证明这点。我感谢他们,难忘他们,今天我用笨拙的文笔来表达我的怀念感激之情。

今天,作为一所村办初中,朱集联中已不复存在,但它见证了我成长中的一段艰难而无悔的岁月,那校、那人、那情已深深地根植于我的心中。

作者简介:


朱良启,男,现年48岁,毕业于安师大中文本科,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现任教于烈山区淮北七中。淮北市作协会员,烈山区作协常务理事。《行参菩提》新媒体十大金牌作家。2014年开始散文随笔写作。先后有三十多篇作品在省市区获奖。在省市报刊、网络媒体发表文章240余篇,60万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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