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华丨阿妈的影子
其实,我阿妈以前是个漂亮的女人,齐腰的头发辫子,端正和清秀的五官,匀称的身材,还会说一口标准而熟练的彝族语言。只是后来生活的过度操劳和病痛的折磨,才使她憔悴不堪,容颜散失,以致过早的离开了我们。如今,阿妈已离开我们一年多时间了,但她的身影始终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每当想起,就觉得她仍活在世间,又回到了我们身边。
阿妈一生,基本上都是在田间地头和大山上过来的。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在我印象中,阿妈每次外出劳动,都不会忘记戴上她那顶太阳帽和一张防雨用的塑料布。所以,她永远不怕被太阳晒或被雨淋。如果和她一起劳动,她会主动把太阳帽戴在我头上,心疼地对我说:戴上吧,别晒痛了,我老了不怕晒。现在想起来,很是心酸,从小到大,阿妈不知道给我们戴过多少次太阳帽,但直到她走了,我也没给她买过一点像样的帽子。每当路过城市郊外的庄稼地时,我都会无意中想起我阿妈来,想她是不是也在地里干活。如果遇上戴着帽子,撑着油布的老乡在地里,我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心疼,仿佛那个戴着帽子,顶着塑料布的人就是我阿妈,她正在炎炎夏日下或在萧瑟的风雨中,佝偻着身子,在除草刨地。
在我的记忆里,阿妈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尤其是缝制衣服和纳底做鞋的事,她无所不能。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钱买太多的新衣服,阿妈就会到街上买些布回来,给我们姊妹几个量体裁衣。伴随着缝纫机嗒嗒声,没过几天,一套崭新的衣服就在她手里做成了。虽然看上去没有市场上卖的那么时尚和靓丽,但却比那些百货店里的衣服精致和舒适多了。阿妈还有个包,按我们那里的农村话来讲,那叫针线包,是用简单粗糙的布由阿妈亲手缝制而成的,里面装的都是些她平时缝衣做鞋用的剪刀、顶针、线团、布料和做鞋用的鞋底等。这些物件看似简单,那可是我阿妈的宝贝神器了。白天,她赶着牛羊,挎上针线包,边在山上放牛边做鞋,那纳鞋的针脚就沿着牛的脚步,步步往前赶,从早走到晚,又从晚走到黑……晚上,阿妈对着黑夜,点拨着暗黄的煤油灯,又拿出那个泛白的针线包,戴上顶针,穿针引线,纳底做鞋。特别是快要过年或面临新学期的时候,那是阿妈最忙最苦的日子。为了早一点能让我们穿上新鞋,过好年或按时能去上学,她不顾白天劳累,加班直至深夜。所以,阿妈每做的一件衣服和每一双鞋子的针脚里,都包含着她对我们无私的爱,也沾染着阿妈无数的鲜血和汗水。如今,只要打开衣柜,就会看到自己无数件衣服和阿妈缝制的那双布鞋。也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阿妈,想起她踩着缝纫机,不知道疲倦,不分白天黑夜,认真地做新衣的情景。看到了阿妈顶风冒雨,在放牛山上;在微弱灯光缓缓跳动的煤油灯下,埋头为我们做鞋的模样……
黄昏初下,炊烟袅袅,这是千家万户都忙着赶做晚饭的时候。也就在这时,却勾起了我对阿妈的深深怀念和无限眷恋。我好像看到了阿妈弱小的身体,蹲在土灶旁或火垄边,为把火烧得更旺,她撅着身体鼓足气力在不停地吹,身体被熊熊的火光映照在墙上,越显苍老和孱弱不堪。一股青烟呛得她咳嗽不止,失去光华的双眼,被烟熏得流下了浑浊的泪,她顺势抬起干枯如柴的手,不停的擦拭着……夕阳西下,天渐行近黑,在朦朦胧胧之中,又见到了阿妈一个人,继续在为一家人的晚餐忙碌着,和那些讨食的猪鸡牲口不停的讨价还价。那矮小的身材,带着因病痛留下的脚伤,来回在灶房和火笼之间奔走着,在牲口圈旁穿梭着。借着微弱的月光,总能在地上看到一个高矮不一的影子,在夜幕下走走停停。此时的阿妈,已累得气喘吁吁了,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打湿了她斑白的头发,但为了那顿饭,她却来不及抹一把汗水,任由着它在头发里流淌……说实话,阿妈做饭的水平算不上很高,但也不差。不管怎样,准能麻利地把一顿饭做好。自从阿奶上了年纪,阿哥和嫂子又要忙于其他活计,做饭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阿妈一人身上。在农村做饭和现代城市相比,是一件很辛苦很复杂的事情,不但要经得起烟熏火燎和东奔西走的考验,还要接受那些猪鸡鸭鹅的吵吵闹闹以及不怕脏累的困扰。因此,阿妈能够在那黑锅小灶旁,能够在锅碗瓢盆的日子里,拖着枯老的身体,坚守着自己的责任和对家人的爱心,为家默默地牺牲奉献着,真的实属不易。
阿妈是个善良的女人,因为她不善于表达,也就只好把对我们的爱深埋在心底,并付诸在件件小事中。每次探亲回家,阿妈都会幸福而快乐的张罗着,总会在我们周围忙前忙后。她会把早已攒下的瓜子和山上采摘回来的株栗,拿出来款待我们。怕我们晚上冷,又把经过长时间收集的木炭搬出来,烧上一垄大火,让我们感受到家的无限温暖和幸福。担心我们夜里起来不方便,阿妈就会把她必备的那个手电筒留给我们,自己却要在黑暗里摸索着才能走到床上。记得有一次我在家里喝得人事不省,爱人又因身体不适无法照顾我。所以,阿妈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便以母爱特有的细致,扶我上床掖被,给我端水擦脸,还不厌其烦的打扫了一摊子呕吐物。等第二天醒来,才知道阿妈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心怀愧疚,万般难过。其实,我知道阿妈为我做的这些,是无怨无悔的,她也非常乐意。因为母爱是无私的,也因为我长那么大,离开她怀抱那么多年,现在能为我做这些,阿妈觉得和我亲近了,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让她真正感受到了儿子的真实存在,她有了一种做母亲的光荣感。这种感觉,身为人父的我,是能够深深体会得到的。为此,只要记起这些点滴往事,阿妈的身影就会历历在目,难以忘却……我仿佛看到了阿妈在放牛山上,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儿,背着那个针线包,弯着腰,步履蹒跚地在株栗树林里来来回回,不顾被株栗刺伤的疼痛,一颗一颗捡剥着落在地上的株栗。似乎看到了我喝醉的那个晚上,阿妈眼含着泪水,为我跑前忙后,在给我擦脸的瞬间,她轻抚着我痛苦的脸,心疼得老泪纵横。很晚了,看着我已安然入睡,阿妈才一个人悄悄离开。没有开灯,没有手电筒作为照明的她,一个人扶着墙角,才小心翼翼地摸回自己房间去。
日子翻转到了2016年1月31号那天,我接到阿哥从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阿妈生病了,她想见见我们,问能不能回家一趟。我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就和爱人一起往家赶。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1点半了,可阿妈仍和家人一起等着我们。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的戴着帽子,而是包着一块头巾,身上衣服穿得很厚实,看上去显得非常苍老,但能看到她带着幸福的笑容。见到我们回来,阿妈激动不已,便拉着我和妻子的手问长问短,唠叨不止,最后竟说出了“儿子,谢谢你们回来看我”的话。听了这句话我心如刀绞,儿子回来看母亲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怎么到阿妈那里,却成了她的错,成为她欠我们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反而只能用责怪的语气对她讲:“你是我妈,回来看你天经地义,怎能说谢谢呢?”阿妈听了笑得很幸福,也很开心,更没有丝毫要责怪我的意思。我明白阿妈那句话里所包含的意思,那是她对我深深的挂念和期待。可作为儿子,我对她只有无限的愧疚和太多的感恩及牵挂……那晚阿妈睡得很踏实,一觉就到了大天亮,看上去没有任何病痛在缠她。最后,我因单位有事,第二天就匆匆离开了家,离开了阿妈,想不到这尽是我和她的最后诀别。仅过一天时间,再见到阿妈时,她和我已是阴阳两隔了。看着她瘦小的身躯,安详且孤单地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我伤心欲绝,泪流满面……这辈子我欠阿妈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哪怕回来见她一面,都觉得时间那么宝贵和匆忙,而她却觉得那么奢侈,那么满足……转眼,阿妈离开我们已经一年多了,她孤独地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起她,仿佛觉得躺在那冰冷棺木中的阿妈,只是很累睡了一个长觉,醒来之后她依然会在村口四处张望,打听我的消息,等待着我回来。正如她就坐在我身旁,带着一顶蓝色的帽子,穿着整齐而朴素的衣服,那么慈祥,那么和蔼可亲。她捧着我的手,不停的仔细端详,问这问那,絮絮叨叨,眼角流着幸福的泪。
阿妈走了,但她却永远留在了我们心里,即便是影子也足够我们怀念一辈子……
作 者 简 介
李永华,云南双柏县人,现为武警某部现役军人,少校军衔,喜欢文学写作,爱好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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