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云丨扎尕那,云端里的村落



每一个美丽的地方,都应该有一个惊艳的传说,扎尕那也不例外。传说早在古代,有一位名叫涅甘达娃的神仙路过此地,被密密匝匝的山石挡住去路,他便伸出大拇指轻轻一摁,顿时,山石开裂,惊天动地,显露出一条长长的通道来。

初次知道扎尕那,是源于“一样的月光”写的一篇游记,她极力向我推荐,但一直在两年后,才没有任何预期准备的,说走就走地来到了这里。

从合作向南,一路上的美景对于生活在西北峁塬的我来说,两眼欣赏到发胀,快门直按到手软,高山峡谷,草原花湖,无一不让人热血膨胀,我开玩笑对同伴说,在这里,即便你哪里也不去,就躺在草地上看云,数年后,世上所有的美景与你都只是邂逅。

从郎木寺出发去扎尕那的途中,公路边一直如影随形着清澈的小溪,早晨的阳光象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不时地在山峰闪现,各种造型奇特的山峰几乎颠覆你的想象,“山重水复”之时,穿越时空之门,一道绿色的画卷,象突然从空垂下的幕布,到最后,我象一个长年饥饿的乞丐受不了大餐的摧残,竟然被这美景折腾得头脑发胀,恍恍惚惚,以致于在折弯向扎尕那的途中,那阳光下的村落,我都有意无意的半闭着眼睛,我怀疑这些美景已经美得虚幻而不真实。

路上不时有碾晒青稞的农民,加上路况不是很好,前车扬起的灰尘使我们不得不关闭窗户,车里顿时象一个炎热的蒸笼,琴一直电话联系原先定好的住宿,确信已经不远,车子连续在峡谷里转了几个急弯,一道石门,两侧的悬崖峭壁象从天下掉下来的剑直插大地,目光越过石门,云雾中突然间出现一块巨大的山石,虽然距离尚远,但还是觉得她如同从天而降,一下就会压到我们的身上。

拐入石门,当我们真正停在山脚下时,所有的期盼似乎一瞬间都失去了任何意义,望着西边巨大象如来佛掌的山体,云雾缭绕的石峰,绒毯般的绿色植被、黄黄的青稞和错落有致的村寨,梦境?现实?整个扎尕那在与世隔绝的多少年里,好象一直飘浮在空中,远离了尘世的喧嚣。而远道而来的我,是初访、邂逅、或者只是在外漂泊,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这是神赋予的美景,神的博爱并不是让人敬畏而无法抵达,她最终是世俗的,充满着人间七情六欲的。这与我心目中的扎尕那如此接近,蓝天上白云飘飘,山间云雾缭绕,有炊烟淡淡地升空,草坡上,牛羊散落其间,自由自在,那些还没有披上青稞的架子整齐地排列着,象一件件艺术品,成熟的青稞随意泼洒在山野之间。

入住的藏民家里,一年轻的小伙小声地交待几句,随后腼腆地离开,女主人不懂汉语,只在我们相遇时会很潇洒地举起右手致意,露出洁白的牙齿与慈祥的笑容。

二楼朝南的房子,窗明几净,几位女士开始忙着做饭,我和斌坐在床上,一杯青稞酒下肚,斜靠在床头,望着云端里的美景,竟然没有急于出去欣赏这“天空之城”美景的愿望,仿佛只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在正午的鸡叫声中,在屋旁山水的哗哗声中,倒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从二楼的窗户望下去,几位女士忙着在菜园摘菜,在厨房里出出进进,不远处斜坡上的一小块土地里,种着变色发黄还没有收割的青稞,几垄开着白花的土豆,还有一小片女主人说是用来喂猪的绿油油的青菜,我很奇怪那一片不大的庄稼地,在我这个角度望过去,竟然因为落差的关系变得遥远而辽阔,在我的视野里女主人一直弓着腰在地里忙活着,偶尔抬起头,在午后的阳光里,看着远方,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是她们的世界,我虽然真实地躺在山的怀抱里,但我也只能是通过遥望,想象,继而让自己变得形似虔诚而满含佛赐予的无上光明,而这,我清楚地知道,只是某个眼含热泪的瞬间。

东边的山象一把剑,或者也象某人合十的双掌,巍然屹立,不可侵犯,被云环绕着的地方已经满是白色的砂岩,没有任何植被,而就在我房屋的北面,是巍峨恢弘的光盖山石峰,古称“石镜山”,因灰白色岩石易反光而得名,南边两座石峰拔地而起,相峙并立成石门。

饭菜可口,兼有地道的青稞酒,酒足饭饱后继续躺在床上,同屋的斌和宋老坐在旁边喝酒聊天,屋外的阳光照着二楼靠东边还没有落上青稞的架子,架子均匀整齐地排列着,架子的一角,一把坏掉的犁具随意搭在上面,静静地沐浴在阳光里,象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看着自己经年累月耕作过的土地,怀旧,感伤,亦或欣慰。或者什么也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毫无理由地赋予它的想象。

很奇怪扎尕那带给所有同行的人那种宁静,即便有很多游人背着包走在上山的道路上,或许因为房屋后面一直哗哗的流水,那些旅人,也只是一些行走在这无边画卷中的影子。

两个小孩乖乖地呆在房间里,看书或者睡觉,几个大人喝酒聊天,我坐在床边发呆,偶尔打个盹,屋内的一切变得朦胧,想起前两天还在熙熙攘攘的闹市里,而那时,觉得似乎出来好久了,相比那些奇特的风景,我更喜欢这种旅行带来的闲适错觉。

向西去业日村时,太阳还是热辣辣的,始知在这高海拨空气纯净透明的地方,再要等到太阳变得温情,那去往峡谷的路或许已经来不及往返了,虽然现在要去的只是离村子最近的地方。路口随意地摆了架子搭了遮阳棚,有人卖票,说景区还未开发,暂时不收门票,只是每人要收五元的垃圾清运费,回来的路上,手里一直捏着空水瓶,也没见有垃圾筒,但五元的费用,相比看到的美景,也就不再去追寻是以何种名义收取了。

峡谷入口,几位藏族小孩坐在那里,见到有人上来,会很腼腆地好似说悄悄话地问要不要住宿,其实从我所住的房子朝西望去,那里有一块突起的高地,一排红色的房子就远远地,好象突然凭空冒出在地面之上,旁边有几棵挺拔的树,光线好的时候,那些红色的墙壁,和几棵树形成的剪影,如同童年映照在记忆里的皮影戏,悠远,模糊,却让人回味无穷,或者云雾缭绕时,又如同若有若无的梦境。

早些时候,我坐在房间里,或者二楼的平台上,一扭头,就会看到那些漂亮的房子,我不知道,那是民居还是寺院,直到离开,我都没有走近她,其实我的愿望并不难实现,那段路,就算我慢慢地踱去,应该也在一小时的行程里,在太阳初升时,靠在红墙下,看看远在山下的游人,涛涛而下的流水,或者几只淹没在庄稼地里的小猪,还有那些矗在地边的木架,随意地被踩踏出来的小路,或者夕阳西下,那一束如梦似幻的光芒斜斜地照在红墙上,照在树梢间,照在我身上。

峡谷里,水一直近乎咆哮,抬头只能隐约看见一线穿行的天空,象飘在峡谷上方的一方蔚蓝丝带。水流顺山势拐弯,上面便会有几根随意搭着的圆木,水流不时撞击到巨大的石头上,飞溅出漂亮的水花,偶尔打湿人的衣衫,同行的一对父子已经不见了足迹,斌被石头迷花了眼睛,弯腰低头在水里找寻宝贝,继而兴奋得手舞足蹈。

穿黄衣的悦从容执著,一心向着水源进发,后续部队已经萎靡不振,斌、悦和我结成同盟一心要去看藏在峡谷深处的飞瀑。

可天越来越暗,人越来越少,远远地,大小葛原路返回,得胜似地说看到了天池,就连小葛屁股上那些沾满的泥土,也成了凯旋的旗帜。

葛望着我们失望的神情,说山后还远,路湿滑难行,就此返回吧。

从山里返回时,头顶的太阳还亮堂堂的,斌抱着一块上面有着凤凰图案的石头兴奋不已,男主人从峡谷外回来,牵了一天的马,据说挣了RMB一千,五岁的小女孩,一直怯怯地在院子里玩耍,她的妈妈也低头轻轻地在院子里忙来忙去,让我恍然以为我们成了久居山寨的主人,他们反倒成了拘谨的客人。

我一直惦记头顶不远处的那座白塔,在夕阳的照射下返着温暖的光芒,还有隔了一菜园的另一条上山的路,就在下午晚些时候,我顺着开了白花的土豆地,翻过一道不高的栅栏看过她,鹅卵石铺成的路面,上面有清清的水流,那些水似乎小到毫无声息,也看不到流动,只是在太阳底下泛出鱼鳞样的光芒,路面和我站的菜园之间,有一米多的围墙,其实那时,我原想脱掉鞋袜顺着陡峭的山路去看那座白塔,还有白塔旁边那个藏人每天煨桑有着袅鸟炊烟的煨桑炉,可我想起,那是他们供奉信仰的地方,那里甚至虔诚到只有默念的六字真言,我这样科头跣足上山,终是不妥。

但等到吃完饭准备出发时,才发现屋外下雨了,雨不大,声音早都被屋后的山水吞没,一点点飘下来,若有若无,抬头,打湿人的脸,凉凉地,我站在院子里叹气,男主人抱了一大坛青稞酒来,说晚上村里没有灯光,那里虽然也有念经的人,但是黑乎乎地,况且又下着雨,说不如去喝酒吧。

我说多少钱,他愣了一下,旋即憨厚地笑笑,说是自酿的,喝完了喊他再灌,但不外卖,随即在橱窗里取了几只有着漂亮花纹的小碗。

几只小巧玲珑的碗,红的耀眼,蓝的也很纯粹,葛校开玩笑说红男绿女,几位女士便也举碗豪饮。一坛地道的青稞,我们就这样坐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扭头能看得见山下几盏明明暗暗的灯火,几杯酒下肚,在这个群山环抱万籁俱寂的夜里,伴着雨声,葛的“花儿”便漫无边际,若有若无的飘来。

举杯,叮叮当当碰一下,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大家似乎都忘了旅途劳顿,平凡生活的琐碎,那一刻,如同青稞酒,有着回味弥甘的绵长清香。史书记载,公元七世纪,唐文成公主从长安远嫁吐蕃,把汉地先进的酿酒技术传到藏地,经过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变迁,青稞却自成一派,我不知道,在藏人匠心独俱的操作中,是否把对生命的敬畏,对轮回的信仰注入了酒的灵魂,而那时,穿肠而过的,便不仅仅是酒,而是可以涤荡我们内心污秽的精灵。

雨一直下,屋里响起轻微的鼾声,或许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让自己忽略了前晚那惊心动魄的呼噜声,或许是正应“心静自然凉”的俗语,那一夜,很安静地睡着了。

凌晨鸡叫惊醒时,也是神清气爽,完全没有了平日喝酒后口干舌燥的倦态。翻身起床,下楼,陆续有人走出,此时整个村庄已经被浓雾包围,石峰若隐若现,恍若仙境。早起的藏人已经走在去转经的路上,我看到不远处的煨桑炉飘起了淡淡的烟,与山中的云雾缥缈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烟,哪里是雾。

此时再回头看家家户户房屋顶上的一个小圆形建筑,才明白那就是煨桑炉了。据记载,在西藏,凡是有人烟的地方就有寺院,有寺院就燃桑烟。所以无论你走到寺院或百姓家,都有煨桑炉,桑炉大多设在院落中央或是房顶,煨桑时,先将柏树枝放置桑炉内点燃,然后再撒上些许糌粑、茶叶、青稞、水果、糖等。

随着浓雾飘来飘去,天色也明明暗暗,不时落下几滴小雨,山路上挤满了远道而来的游客,晨起去转经的老阿妈掐动着佛珠,嘴里喃喃有声,很多时候,她们步伐蹒跚,却摇摇摆摆移动得很快,我不知道,几百年来几乎与世隔绝的扎尕那,还会坚持多久,以后的转经是出于内心的虔诚还是旅游的需要,或者,当历史的车轮最终无情地滚滚辗过时,一切便在时代的混流中被动向前了。

当我们簇拥着和主人照相时,女主人一直腼腆的呆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后来得知,五十岁的她根本就没有照过相。后来同行的女士更说起,相拥而别时,那一瞬间如亲人般的感动。

当我们驶离村庄,在山脚下再一次为朝阳初升下扎尕那的美景感叹时,我不知道,不管是曾经的与世隔绝,还是以后游人的蜂涌而至,不管是曾经恍若仙境里善良纯朴的藏人,还是旅游开发后唯利是图的商人,面对着扎尕那,有着和评论家雷达一样的感叹,既希望有更多的人来领略此人间仙境的壮观,又怕再一次到来后已经面目全非。

而我知道,我的担心一定是多余的,世间所有的人和物,都有着自己轮回的路。

天空虽不曾留下痕迹,但我已飞过。

作 者 简 介

王天云  1979年生于甘肃会宁,喜欢摄影旅游写作,有多篇散文发于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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