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 ‖ 谢玲:湘西纪行(之二)
离开凤凰,我们将前往本次湘西之行的最后一站——辰溪老家。离家近了,我的心情显得急迫一些,况且家里还准备了美食,这对于我这样的吃货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车因为一路奔波,已经很脏了,本想找个地方清洗一下,可从凤凰出城直到高速路口也没有看到洗车的地方,只好作罢,于是继续驱车前行。快到麻阳的时候,由于山谷较多,高速路上突然出现了大雾,刚才的阳光明媚瞬间被重重浓雾代替,为了安全,大家明显降低了车速。这时,同行的C说晚上还是别在辰溪吃饭了,回去时走娄怀线要经过雪峰山脉,山高谷深,晚上容易起雾,行车不安全。我们表示赞同。
在麻阳出口,我们下了高速,途径麻阳县城改走省道。省道依着锦江河岸而建,路的两侧种满了白杨树,虽是冬季,树的叶子都落光了,但它们依然在路的两边挺拔的站立着,这让人想起了《白杨礼赞》,这些白杨不也像卫士一样在保护着公路吗?公路右边是小土丘,上面种满了冰糖橙树,橘子大部分已摘,只在一些高枝上零星的挂着些橘子,当然一些太小的橘子果农们也放弃了采摘。我一直说好可惜,如果有时间定要去摘光它,麦子爸则笑我吃货本色不改。路的左边是河堤,河堤下流淌的是锦江河,蜿蜒而下,会流经我的老家直到辰溪县城汇入沅江。
我们无暇欣赏这里的美景一路前行。经过兰里时,C的车停了下来,他们被那一大堆冰糖橙吸引住了,一问价格还挺便宜,30块钱一袋,我们买了三袋,相比黔阳6元一斤的冰糖橙,真觉得捡了大便宜,有点沾沾自喜。
这时家里打电话过来说饭菜快熟了,我们不再逗留,把橘子装上车继续赶路,而从兰里到吕家坪这段路的两侧都摆满了橘子。麦爸感慨说怀化这边的物资真的很丰富,路也修得很好,一路来就没有一条烂路,可能是物资太多了,路好才能运输出去。我说这是自然,怀化人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所以大家支持修路也爱护公路。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吕家坪的西瓜,吕家坪盛产又大又甜又沙的西瓜,价格也很便宜,每到夏天,一船一船的西瓜就会从吕家坪装运出去,顺流而下途经黄安坪直到辰溪县城。
12点左右,终于到了辰溪老家,一个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我们下了车,这个村子本来就只有几户人家,近几年,由于年轻人都去县城买了房很少回家居住就显得格外安静了。几只鸡站在晒谷坪里悠闲地啄着几片白菜叶,这时从婶娘的屋后钻出一只大黄狗,对着我们一阵狂叫,婶娘从屋里赶了出来,骂着狗并站在家门口笑着和我们打招呼。父亲这时也从自己屋里走了下来招呼我们一行进屋。舅舅因为今天开建新房也从怀化赶了回来, 在城里搞装修的弟弟也在百忙之中带着自己的儿子回来了,一来是帮母亲做饭,二来是见见我们,从上次帮我装修房子到现在也有四个多月没见面了。
快开饭了,母亲和舅舅没一起吃饭,他们说今天请了挖机挖地基必须去招呼,所以不能陪我们,并表示歉意。母亲给我们布置完菜后就端着一碗饭和舅舅匆匆赶往正在建新房的工地了。我们是在堂屋吃的饭,湘西的习俗是在堂屋(供祖宗,过年祭祖用的)接待客人,显得庄重,客人们可以在这里吃饭、喝茶、聊天。今天摆在饭桌最中间的是一个鹅肉火锅,父亲说这只鹅足足十斤,是喂养了两年的吊丝鹅,也就是鹅王。同行的人都说这鹅肉是真的好吃,而摆在旁边的鸭肉基本无人问津了。不过我最爱吃的还是那碗辣椒炒干黄豆和擂钵里捣碎的生香菜。酒过三盏,父亲开始劝客人们吃鹅头、鹅爪还有鹅屁股,幸好我之前已经告之同行的人这是湘西的风俗,是对客人的尊重,要不客人肯定会感到讶异和尴尬。父亲劝说了一阵,就开始邀请大家吃了晚饭再走,但因为L临时有事就婉拒了。父亲有点失落,一再说还洗了牛肚,还宰了一只大公鸡,还留有辰溪酸萝卜放在晚饭吃的,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在中午时把所有的菜炒了端上桌子。大家表示感谢,但父亲还是多次强调要我们吃晚饭。这也难怪,湘西人最典型的特点就是好客,有客人到家里就要把所有好吃的拿出来给客人品尝心里才舒服。特别是过节的时候为了招待客人会全家出动,从天不亮就开始忙活,各种炒煮炖煎就是为了呈上一顿有一二十个菜的午餐,当然所说的午餐男人们常常会从中午吃到晚上的,他们天南地北的闲聊,女人们则坐在旁边倾听,时不时的插上几句,还要见机递上热茶,给冷了的菜加热,或者是递上一些水果。麦爸第一次去我姑妈家做客时,那一天就只吃了一顿中饭,开始以为还有晚饭吃,可直到晚上,长辈那顿饭也没吃完。回来后他一个劲的说饿,说下次一定得带几个面包去做客。
吃完饭后,父亲本来想带我们去他承包的500亩林场转转 ,林场里种了些杉树,松树,已经生长十多年了,长势喜人,父亲说林里野鸡和野兔比较多,还有专门吃草根的竹鼠。父亲还说明年将利用这几百亩林场和本地的老板合作搞农家乐了,还要搞几个大鱼塘,并邀请大家再来游玩,去钓钓鱼,好好休闲一下。但因为时间紧,我们没去成。父亲又叫弟弟去地里摘些柚子给我们带走,因为常年不在家里住,每年的柚子,柿子,李子,板栗都被别人摘走了,有些也掉在地上烂掉了。我去柚子树下一看,果然落了一地,其实这些柚子味道很好,是正宗的安江香柚。父亲叫弟弟挑大的摘了一些给我们带走。我问父亲这么多柚子自己为什么不吃,父亲说他太忙了,没时间来摘,这几天为了迎接我们回来还是晚上加班在房子里搞卫生,屋子一年不住了,积了很多灰尘。临行前,麦爸塞给父亲一千元钱,父亲硬是不接,在我强烈要求下父亲接了,却拿了更多的钱给我,说我今年才装了房子还要请人带孩子,负担重,必须要拿着,这是老人的心意。我知道父亲的决定是改变不了的,只得接了,事后麦爸一直批评我。
麦子平常只要我用方言打电话,她就会在一旁叫着“外公,外婆”,等真的见了外公外婆就有点害羞了,只是低低地喊了几声就默默的吃饭去了。小侄子倒是很开心,一直数着黄豆子吃饭,还做各种鬼脸逗麦子,麦子终于被打动了,端着一碗饭和小侄子玩去了,两个人边吃饭边做着剪刀手。孩子的世界总是简单而快乐的。
准备出发了,同行的朋友要我们一家三口留下来再玩一天,陪陪父母。我确实有很多话要和父母说说,也想和舅舅聊聊,也想去婶娘家玩玩,也想去林场转转,也想去城里的哥哥家看看,但同来就得同往,这是待客之道。上车了,父亲说准备了鸡鸭和大米,于是我们又驾车前往父母现在常年居住的房子。父亲给我们每户装了一只乌鸡和一只绿头鸭,还有一袋大米,父亲说没别的,种田大户就是这点特产。
装了土特产,我们前去和母亲道别,顺便去新建的房子看看。母亲正拿着耙子填土,舅舅在指挥挖机挖土。母亲和舅舅都觉得今天刚好赶上大忙天没有好好在家招待客人而感到愧疚,一再要求大家等新房建好再过来玩。大家又闲聊了一会,看天色确实不早了,必须得赶路了。车子再一次发动,真的要离开了,母亲叮嘱了很多,舅舅和父亲下来道别,弟弟站在屋基旁边依依不舍的望着我们。
车子上了娄怀高速,一路飞奔,麦爸说这次回来,母亲没什么变化,但父亲老了很多。父亲实在是太累了,每年要承包一百多亩田(多的时候几百亩),要管林场,还带着七八个人包房子做木工。除了这些,父亲还要操心院子里的事。看到院子里的年轻人把房子安到城里去了,只留下几个老人在家里,让这么好的村子逐渐荒废,逐渐消亡,就着急上火,自己一个人跑东跑西,给村子争取指标修建了水泥路。为了留住村里的年轻人还准备联合老板一起开发搞农家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本应该颐养天年也完全可以颐养天年却一刻也不肯休息。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先前是多么潇洒的一个人,夏天他总是穿件白色的衬衣,把衬衣扎在裤头里,脚踩一双人造革的皮鞋匆匆地行走在乡村的小路上;冬天则早早起来在晒谷坪打拳锻炼身体。但父亲总是忙碌,他说自己喜欢忙碌,这样才能找到生活的意义。每次回家,父亲一再强调要我努力工作为党和国家培养好人才,要多关心贫困学生。开始的时候觉得父亲有点啰嗦,心想就凭我一个小小的老师能做多少事,为党和国家培养人才是不是有点喊口号了,但这次我对父亲有了新的认识,他一个六十多岁的人还天天想着为村民办事,我还能有任何借口退缩吗?
父亲每次都说自己是个老农民,会种田,是大种植户;会种树,是山林之王;会做木工,村里很多房子都是他带的七八个人做的。父亲确实多才多艺,吹得一手好笛子,会医术,教过书,在乡里做过事,在村里做过事,但他永远都说自己是农民。那是因为他喜欢当农民,也是因为在05年发生的一件事让父亲遭受了巨大的打击。那时,各种非议,各种怀疑,几乎把父亲击垮,我经常看到父亲坐在屋后的山头上抽烟,有时还看到父亲落泪,有时看到父亲用笔在纸上倾诉。那一次父亲开始变得苍老,我们也慢慢搬离了那个小山村,那也成了父亲心中永远的痛,成了我们家人心中永远的伤疤,我们不愿提及,父亲更不愿提及。
父亲说过此生他就是一个会种地的农民。所以当别人提及他的工作经历时父亲会极力否定,我知道父亲不曾忘却那刻骨的痛,但父亲总是鼓励我们乐观的生活,他自己也正努力的快乐起来。
车子已经飞奔到了雪峰山隧道群,这次麦子没有喊“哇塞,好漂亮哦”因为她睡着了。我依然觉得隧道的灯光很美,还是有一种穿越时光隧道的感觉。出了隧道群,天还没有黑,山谷里也没有起雾,路上的车不多,但车速都很快,可能都想着早点回家吧,毕竟家是最温暖的地方。
同行C的车已经远远的跑到前面去了,我们仍然保持100码的速度。远处城里的灯亮起来了,在薄暮中显得很美也很温暖。看着看着,我在轻缓的音乐声中睡去,梦中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那个生我养我,给我温暖和爱的小山村。
谨以此文纪录这次湘西之行。
【作者简介】谢玲,80后,菜园文学社发起人之一,新邵一中语文教师。文学硕士。2012年获新邵县教育系统演讲比赛一等奖和教学比武一等奖;多次评为县优秀教师;《他乡有爱亦吾乡》一文在县教育系统比赛中获特等奖;2016年当选为邵阳市第十一届党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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