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王春莲:灵魂深处是吾乡(五)
(温馨提示:请随着音乐,慢慢走进作者的世界!)
这是属于我的故事,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故事......
——题记
北风吹落了树梢上的最后一片黄叶,小河两岸只剩下枯黄的茅草、芦苇和光秃秃的树枝。冬日的早晨,柳条在寒风中凌乱摆动,河面已结上一层薄冰,连日的阴雨天后,难得见太阳从东边探出了头。
母亲又开始忙碌起来。先用烧开的水将砍碎的茶枯浸泡好,然后将一张张床单、枕套、被面、包被等拆下来放入茶枯水中,我最喜欢和母亲一起赤脚“踩被子”了,母亲踩大盆中的被子、我踩小盆中的被子,被子是软软的、水是温温的、心是暖暖的。母亲将一桶桶踩过的被子拎到小河边,那里已经热闹起来,有人已将薄冰敲碎将冰块拨开,妇女们嘻嘻哈哈在清洗被子,她们先用捶衣棍捶打着被子,然后将被子在寒水中甩开、抖动、拎起,再捶打、甩开、抖动、拎起……,太阳渐渐升高,阳光照耀着的河面雾气腾腾向上弥漫,她们浑然不顾已被冻红冻僵的手,个个头上冒着热气,仰着冻得红扑扑的脸,嘻哈开着属于她们的玩笑。回家后母亲用早已准备好的米汤水将清洗干净的包被、床单等浆洗一遍后再晾晒在竹竿上,家家户户的门前屋后都是哗啦啦随风飘舞着的蓝色的、灰色的、红花的、蓝花的、大花的、细花的……床单、被面、包被、枕套,给单调的冬季点缀上缤纷色彩。冬日暖阳下,我站着禾场的这头,母亲将纱线绕在我的手指头上,来回绕上8根或10根纱,她就站到禾场的那头,然后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双手搓着纱线,不一会儿的功夫纱线变成了一根根缝被子用的绳子,我们叫“被绳”。鸡鸭咯咯嘎嘎回笼去了,天边的太阳暖意渐退,母亲用凳子将两块门板架起来拼在一起,再将包被铺开、放上棉被、铺上花被面,然后将包被包上来与被面重叠部分折叠好,再将被面、棉被、包被缝合固定好。寒夜里一片漆黑,抚摸着那张用米汤水浆过、冬阳晒过的粗布棉被,睡在被窝里深深吸着太阳的香味,享受着妈妈的味道。
奶奶唠叨着 :针尖大的洞,碗口大的风啦!小哥是奶奶最痛爱的孙子,他即刻在糊满报纸的每个窗户上去寻找那个针尖大小的洞口,再粘上几颗米饭,贴上小纸片,果真挡住了嗖嗖吹进来的碗口大的风,房间里暖和了不少。
空中飘来几片轻柔的雪花,渐渐地团团鹅毛大雪满天飞舞,地面上覆盖了一层积雪,灰黄的茅草屋顶、褐黄的干枯树枝、小河的冰层上、田里、地里……瞬间变成了洁白的世界,鸡鸭在雪地上画着它们的画,小麻雀在禾场上蹦跳寻觅着食物,小黄狗兴奋起来跟着小主人在雪地里奔跑,孩子们挥舞着长满冻疮的手开始了堆雪人、打雪仗,母亲穿针引线在纳着一双双大大小小的鞋底,邻家的大姑娘们聚集在一起,缠着毛线球、编织着红的、蓝的、灰的、黄的……各种颜色的毛衣、线裤,她们讨论着编织的花样、尺寸,如果谁正在编织一件男士毛衣,准会引起大家的追问、猜测,随即一阵你推我打哈哈大笑,而她绯红着脸坐在边上抿嘴笑着。姑娘们爱美又没钱,她们往往是用廉价的纱线或者拆散便宜的线手套所获得的纱线来编制裤子,快编好时在裤脚处接上一截好看的毛线,就这样用一条价廉的线裤来充当毛裤,她们故意将腿伸出来显摆她们的毛裤,我知道她其实是在炫耀她刚买了一双新袜子,那是一双谁都羡慕的耀眼的天蓝色尼龙袜,我做梦也想拥有一双那样漂亮的袜子。
半夜里,朦朦胧胧中只听到外面的电线被吹得呜呜叫,间或传来树枝摇出的嘎吱嘎吱声,第二天起床,门外已变成了另外一个梦境般的世界,屋檐下挂满了一串串透明的或半透明的冰挂,河岸边的柳条也失去了往日的柔性变成僵僵的冰枝,地面光溜溜闪出反光,路上的行人一走一溜还不时摔个跟头,菜园里一兜兜白菜结上了冰块,宛若精心雕琢的翠玉,淘气的男孩拿根竹竿,时不时用亮晶晶的袖子擦擦唏嘘唏嘘的鼻涕,他在这边屋檐下敲敲,到那边树枝上打打,再敲打掏烂菜园中的白菜叶……,享受“叮铃铃”碎冰落地的清脆入耳声。
母亲搬出了收藏的糯米,用温水浸泡起来,我期盼的日子又来了。 “打糍粑”是寒冬里最热闹的日子,这标志着小孩子盼望的“过年”快要到来。选择一家堂屋相对较大的屋子,大家将石臼、辗碾糯米饭用的专用木棍、一个高高的蒸糯米的木桶抬过来,10几户人家聚集在一起,开始轮流蒸饭、打糍粑。母亲将白天浸泡好的糯米沥干水后端过来,放进木桶里蒸,灶屋里蒸汽腾腾,渗透出丝丝糯米饭的幽香味,一群孩子早已流涎三尺,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团团转,母亲打开木桶盖,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给孩子们每人捏个糯米饭团后,再将糯米饭掏开透出热气,将温热的糯米饭倒入石臼,男劳动力要上场了。七八个强壮劳动力各手持一根木棍,围着石臼一圈又一圈转动起来,一边用木棍辗碾着糯米饭,一边“嗨哟、嗨哟……”整齐的喊着号子,伴随着越喊越快的号子声,他们步子越走越快,开始小跑起来,手中的碾棍越碾越快,直到他们个个大汗淋漓时,“嗨”的一声,碾棍抬起了糯米泥,“啪”地摔在已架好的门板上,孩子们急忙围过去又能赚到一个美味的糯米泥团。由选出来的高手再根据糯米泥的多少将之铺成一个直径20~50CM不等的大糍粑。每家每户根据自家的状况和需求确定打糍粑的大小和个数,一家、两家、三家……,这样的热闹场面要持续好几个晚上,我们也就跟着转悠好几个晚上,心满意足的吃遍每家的糯米饭,尝够每家的糯米泥。再后来,大哥和小哥负责将大糍粑切成一片片的小糍粑,浸泡在一个水缸里,饿了、馋了、来客人了……,我们就捞起几块糍粑,随即屋子里飘逸着灌进白糖的烤糍粑、沾满红糖水的煎糍粑、甜酒鸡蛋煮糍粑的香味。
生产队队屋的四周环绕着一条宽约5米的人工河,相当于一条“护队河”,河两岸栽插的也是杨柳,在每年柳枝吐芽的季节里,生产队将在河中投放各种鱼苗,恰似给我们的萧萧冬季投入的希望。仍是数九寒冬日,连续的几个冬日暖阳天后,茫茫白雪的田野里露出一块块黑褐色的泥土,路边枯黄的狗尾巴草上点点残雪尚留,柳枝上快融化的积雪和冰渣也随吹过的阵阵寒风淅沥沥洒落下来,“护队河”里的冰块将完全消融了。久违了的队长的哨声又吹响,随之传来大家期盼已久的喊话声 ,“各家各户注意啦,明天干塘抓鱼了!”,连月来躲在家里烤火的大人小孩们又开始活跃起来。在“护队河”四周外堤下有几个平时用水泥板封闭起来的出水口,现在大人们将一块块水泥板搬开,用一张张渔网挡在出水口处。“哗啦啦”,河里的水位越来越低,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鱼在浅水中游动了,紧接着是大鱼小鱼东游西窜,鱼脊背露出了水面,激动的时刻即将来临。男劳动力们用淤泥筑起一道道小坝,将“护队河”拦截成数段,他们开始分段捞鱼。A段的水已彻底放干,只看到无数的鱼在烂泥中扭动蹦跳起来,他们将一条条大鱼小鱼抓进箩筐里,抬上岸来。接着挖开刚刚才筑起的A、B间的泥坝,用渔网挡在缺口处,水流由B段流向A段,顺流而下的鱼儿全部进入网中了,然后再在B段清理“漏网之鱼”。就这样,A、B、C、D……一段段小河中的鱼被清理干净,一筐筐鱼被抬上岸来,岸上有专人在进行分类,一堆堆的鲤鱼、草鱼、鲫鱼、大头镰鱼、桂花鱼……,还有没人要的乌龟、水鱼、柴鱼、黄骨鱼。“鱼”是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口多少来分配的,会计又掏出了他的生产队户口记录簿,准备给每家每户分派过年的鱼。严严实实包着粉红色头巾的女孩们拿着大盆小盆站在瑟瑟寒风中等待着激动人心的分鱼时刻,而那些男孩子们,已全然不顾凛冽的寒风和刺骨的冷,早已备好鱼叉、鱼兜、撮箕等工具,虎视眈眈站立在岸边等待“敞塘”(即大人已经抓完了鱼的塘,此后抓到的鱼归私人所有),一旦大人们进入B段河中,他们即刻冲进A段,依此类推,只盼能收获到小鱼小虾和漏网的大鱼。
日子过得再艰难困苦,在母亲的工作计划中每年也有两次要接裁缝师傅上门给我们兄妹几个做几套新衣裳,其中的一次就安排在过年前 ,我们每人将拥有两件新罩衣、两条新罩裤。我喜欢跟着母亲跑去距离我家约4里路的小镇去扯布,街道上非常热闹,柜台上摆满了一捆捆小小蓝花花、红花花布,还有黑色灰色蓝色的卡其布,母亲用开满裂口的手摸摸这捆布、再摸摸那捆布,然后红花花布扯几尺、蓝花花布撕几丈,还有蓝色的灰色的卡其布各来几匹,母亲总是满足我的小心愿,让我能根据自己喜爱的颜色选择属于我的那块花花布,如果恰巧碰到母亲心情好,她还会计划外开支,给她的大姑娘买一条心仪已久的三角花头巾(当时流行的一种头巾)。 成排的小麻雀挤在电线上冻得嗦嗦发抖,而我抱着自己喜欢的小花布和头巾,欢天喜地跑在回家的路上。
四方传来一阵阵嗷嗷的猪叫声,家家户户喜气洋洋杀年猪了。紧接着房前屋后晾晒的、灶台上下熏挂的又是块块飘香的腊肉和诱人的腊鱼。熟话说:小孩子盼过年,“年”终于到了。
作者简介
王春莲,女,60后,籍贯湖南益阳南县。毕业于第一军医大学。职业医生,业余作者。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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