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王惠莲作品 | 爱的表达,含蓄还是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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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几期电视游戏节目“美国说”(America Says),其中有一道题出的很有意思,“My Grandparents Say The Secret To A Long Marriage Is To——Every Day”(我的爷爷奶奶说婚姻长久的秘诀是每天做这些),答案一共有七个,两支队伍只猜中了四个:亲吻、说我爱你、笑和原谅。另外三个是:一起吃饭、祈祷和讲话。
我当时看了,不禁莞尔一笑。“祈祷”不用说了,属于宗教行为。“笑”“原谅”“亲吻”这三项,相信在东方婚姻文化的“秘诀”里也少不了它们。只是这“每天一起吃饭”有点不可思议。在我们中国人家里,除非有应酬,谁家夫妻不是每天一起吃饭呢?尤其是“我爱你”这三个字,我们中国人一般是很难说出口的,但到了美国人那里,却成了婚姻长久的一个秘诀。对此,我除了长叹一声天差地别,我还想“叹”的就是在爱的表达上,东方的“含蓄”与西方的“直白”。
在汉语词典里,“含蓄”和“直白”是一对反义词;在美学里,它们代表的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作为两种不同的风格,“含蓄”的委婉与意味深长,“直白”的干脆与直截了当,不管在东方还是西方,不管在生活中还是在文艺作品中,给人的感觉都是相同的;不同的是,大家都认为东方偏“含蓄”,西方爱“直白”。
如果从诗歌作品来看的话,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在爱的表达上,都有“含蓄”,也都有“直白”。
先看一段英国诗人济慈的《致芳妮》:
我恳求你疼我,爱我!是的,爱!
仁慈的爱,绝不卖弄,挑逗,
专一地,毫不游移的,坦诚的爱,
没有任何伪装,透明,纯洁无垢!
啊!但愿你整个属于我,整个!
……
再看一段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致凯恩》: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
这两首诗,写的都是爱情,都出自西方著名诗人之手,然而它们的风格却大相径庭。济慈写给未婚妻芳妮的诗,用的是白的不能再白的大白话,即使是念给不识字的乡下老妪听,她们也不会听不懂。而普希金写给凯恩的诗,却写得非常“含蓄”,他将凯恩比作“昙花一现的幻影”和“纯洁之美的精灵”,读者要想透过这朦胧的诗句,感受诗人在见到凯恩的那一瞬间所产生的爱,就需要受过一定的教育。也就是说,与济慈的《致芳妮》不同,普希金的《致凯恩》不是人人都能懂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在爱的表达上,是直白好还是含蓄好呢?
打个比方吧。这有点像饮食习惯,有人喜甜有人喜咸。喜欢含蓄的,就去读普希金,喜欢直白的,可以读济慈,区别就在于你更喜欢含蓄还是更喜欢直白,而不是以直白或含蓄与否评价一首诗的好坏。
然则在我们中国的传统诗学中,含蓄的地位却远远高于直白。
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古诗词从《诗经》起,就含蓄与直白并存,既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柔婉,也有直吐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到了汉代的《上邪》,一句“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更是将感情表露的直白推向了极致。尽管如此,在人们的印象中(实际情况也是这样),中国的传统诗歌,含蓄总是多过直白的。
早在北宋时期,苏轼就提出过“言有尽而意无穷,天下之至言也。”到了清朝,又被诗人、散文家、文学批评家袁枚在他的《随园诗话》里阐发为“诗无言外之意,便同嚼蜡”,不仅代表了中国古诗词的主流审美定势和鉴赏理念,而且对后世影响极大,以致于后来人在评价一首诗的时候,无不以有无言外之意为准。由此可以想见,含蓄在中国古诗词中的生命力和影响力有多强大。而且我们的含蓄不同于普希金式的含蓄,我们的含蓄特别“中国”。举一个北宋著名政治家、思想家,王安石之子王雱的《眼儿媚·杨柳丝丝弄轻柔》为例: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这是王雱为怀念妻子而作的词,上片写眼前春景,淡雅清新;下片写相思,含蓄委婉,以物托情。即便光阴已过去了近千年,今天的我们读起来,仍会被诗人的情思所触动。尤其是结尾处的“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辞深意长,耐人寻味,让读它的人不知不觉就读出了神。由是你不得不叹:一首小小的相思词竟能含蓄出如此气象,难怪中国的传统诗学会将“贵曲忌直”奉为圭臬。
值得玩味的是,“贵曲忌直”作为一种美学趣味,不单为中国传统诗学所推崇,而且还影响到了我们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影响到我们对爱的表达。有人说,这是因为我们的文化传统和西方不同。在西方,爱一个人就要大声说出来;而我们中国人,却把爱藏在心里,只做不说。对于这一点,曾仕强在他的“中国人为什么不喜欢说'我爱你’”的演讲里是这么说的,他说:“中国人不说我爱你,不是保守不是不敢说,我们是看你心中有没有我,而不是嘴巴说爱不爱我。如果我们中国人变成嘴巴上我爱你,你爱我,那中华文化就没有了,那太肤浅了,那就变成美国人了。”他甚至还说:“一个女孩子如果相信男孩子对她说的'我爱你’,一生至少离婚三次。”曾仕强的观点或许有些极端,但有一点你得承认他是对的,那就是我们中国人在爱的表达上喜欢含蓄,不喜欢直白。
但是也有例外。就在今年的5月20日,这个由中国人创造被中国人当作情人节来过的日子里,不爱说“我爱你”的中国人藉着520,以谐音的方式硬生生地将“我爱你”三个字变成了一个满大街都在说的“表白词”。
是为了“报复”含蓄,还是心中爱的火焰的喷发?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我们只要看看那首名为《1314520》的歌就知道了。
1314520,翻成汉语谐音就是“一生一世我爱你”。里面的歌词从第一句的“1314920一生一世就爱你”,到最后一句“045926你是我最爱的”,无一句不带数字,无一句不说“爱”。可是,当你听完整首歌之后,却感受不到“爱”在哪里,因而也就没有谁会把这样的爱的表达当真了,如果有,那TA可就真是“索”(广东话傻)到家了。
不过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感谢520给了我们一个可以“撒撒欢”的机会,让我们藉着520把“我爱你”大声说了出来。所以,也甭管TA说的是真的,还是说着玩的,TA总算说出来了,而且顺带地也让西方那些整天把“我爱你”挂在嘴边的老外们见识了什么叫中国人的“直白”。
然而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一时的疯狂,并不能说明在爱的表达方面我们真的就这么直白。因为在我们中国人中,有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有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就像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一辈子相依为命,白头到老,可他们从来不说“我爱你”,对我们这些孩子也不说,他们只是在你生病的时候摸摸你的头,给你倒上一杯水,在天冷的时候,嘱咐你多穿件衣服……我是他们的女儿,我很爱我的父母,可是我也从来没有对我的父母说过“我爱你”,直到二老离世。我们因此可以笃定地说,在爱的表达方面,我们与西方人不同,含蓄,是我们中国人的一个特征。
问题是,如果有一天,当你爱的人即将离开人世,而TA最后的愿望就是听你说一声“我爱你”的时候,你怎么办?你还会只做不说,还会介意爱的表达是含蓄还是直白吗?
作者简介:王惠莲,河南省开封市人,1982年毕业于河南大学,2004年移居美国,现居美国旧金山湾区。已在美国中文报刊和国内报刊及网络发表数十篇散文随笔,作品曾在美国、香港和大陆获奖。海外文轩作家协会终身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