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情感】父亲的故事
父亲的故事
文/春江暮雪
父亲坐在阳台上,望着外面发呆。阳光斜射到他瘦削而刻满皱纹的脸上,衬托着他银白的头发更显熠熠生辉。父亲已是八十多岁高龄,走起路来有点微驼,但是依然精神矍铄,思路也依然清晰而敏锐。此时,他坐在阳台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在思索着什么,窗外的阳光一点一点挪移,我的思绪也随之渐渐拉长,想起了父亲许多的故事来······
父亲生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正处于兵荒马乱的时代,而他的青少年时代,又处于中国建国初期,轰轰烈烈的运动,人们的思想也在不断地转折,不断地飞跃,所以父亲的成长也经历太多的沧桑,太多的历练,他对人生的感悟,对世事的见解也更复杂,更深刻。据听说父亲年轻时长的很漂亮,而且才华横溢,出口成章。解放战争时,共产党的某一军团从我们那个村子经过,团长就看中了父亲,非要把父亲带着当他的勤务员。可是那时奶奶只有父亲一个儿子,生怕在战争中失去,就哭着闹着把父亲留了下来。用父亲的话说,这整个改写了他的一生。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首当其冲,成为一名农村干部。那是一个食不果腹的年代,生存是第一要务,大路上随处可见饿死的逃荒者,所以那个年代村干部就变得尤为重要,他可以让你们全家饿死,也可以让你们生存下来,就连上海的,北京的下放知青也要仰仗着地方干部才能生存下来。别的干部都把自家照顾的好好的,可我的父亲却把群众照顾的好好的,自家人差点饿死。奶奶饿的走不动路,小姑饿的坐在门槛上就起不来。奶奶一急就跑到食堂大闹,说她是某某某的妈妈,掌勺的一听,立即给了他四个玉米棒,就这样她们才死里逃生。
母亲那时也是妇女主任,自然而然就和父亲恋爱结婚。母亲说这是她一生最大的失误,因为父亲用现代话说,是一个“月亮男人,”他把光明都给了外人,却把阴暗都留给了自家人。直到现在,父亲只要听到某某干部贪污受贿的事情,就会长叹一声说:“要逮,要枪毙,这还了得,当干部是要为人民服务的,怎么能向自己腰包里装。我们那时候干工作,从来也没想过要贪国家一分钱。”是的,父亲可是大公无私,是个人民的好干部,可是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七人却是吃够了苦头。许多事情,我们小时候不理解他,甚至恨他,但是随着年龄渐长,也渐渐地理解了他。
最可气的是,那个时候,别人家都可以到生产队偷点拿点,补贴补贴家庭,父亲就不准我们家贪公家一点便宜。有一次,大姐从生产队偷了一抱豆子,想回家炒了,让我们娘几个美餐一顿。恰巧进门就遇到父亲,父亲声色俱厉,呵斥大姐把豆子立即送回生产队。大姐是又恨又恼,哭哭啼啼把豆子送了回去。从此,大姐对父亲就“耿耿于怀”。
那一年大哥想当兵。验兵时,各项都过了,唯独就是“平板脚”,带兵的领导就想马马虎虎过去吧,可是父亲说:“不行,不合格,就让别人去。”大哥一心想当兵啊,中午也不愿回家。带兵的领导确实看中了大哥,就对大哥说:”你先回家,等新兵换服装时,你就来,然后偷偷换了服装就跟我走。“大哥真的就回家了,也没敢告诉母亲,生怕被父亲知道。到了新兵换服装那天,可怜的大哥一声招呼也没敢打,就偷偷的走了。一去就是三年。大哥现在都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了,每每提起此事都很伤心。那时破格提拔,大哥很优秀啊,不到一年就立功提干,而且后来转为志愿军留在部队。
父亲一生为人正直,胸怀坦荡,却也常因为看不惯形式主义,与上级领导当面对峙,所以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是父亲心态很好,他从来也不当一回事,这干部能当就当,不能当,我还不干了呢。父亲于是开始“回归田园”,一边务农,一边读书。别看父亲从小没有上过学堂,但是父亲的识字量可不少。懂得的文史知识绝不下于现在的文科大学生。因为许多孙子辈的某某大学毕业的孩子,和父亲一起谈历史,谈政治,嘴巴都张得老大,他们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爷子吗?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有四个大泥缸,里面全是书,一缸里是《史记》,《战国策》,《论语》,《大学》,《孟子》《韩非子》之类的,都是线装的,字也是从右向左竖着的古体字。另一缸里面是《杨家将》,《水浒传》,《三国志》,《隋唐演义》,《三侠五义》之类的。还有两缸就是《毛选》,《邓小平语录》,马克思,恩格斯之类。我没事时,就爱在那里面翻腾。可惜,那些书后来都被母亲卖了。母亲说,这些书父亲都看一遍了。可想而知,父亲为什么在孩子们的心目中如此博学。我们小的时候,父亲就爱给我们讲故事,这些故事当然都出自他读的书里。 像司马迁狱中写《史记》,左丘明失明后写《左传》,还有什么“苏秦走六国”,苏武牧羊“,“韩信胯下之辱”,“王莽赶刘秀”,”狄仁杰断案,“”武则天篡权“等等。那时,我真是听得迷迷的,每天晚上能听到父亲讲一个故事,那真是比喝一碗羊肉汤都舒服。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没有多长,人生总会有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你猝不及防。
那是1991年,父亲早晨吃饭突然直吐,到医院一检查,被确诊为食道癌。医生告诉母亲和我的哥哥姐姐们,要瞒着父亲,配合治疗。可是敏感的父亲有所察觉,他找到医生,一针见血的问:“你直说吧,我还能活多长时间?我不怕,你就说还能不能治?”医生见父亲这样,也就少了许多顾虑,向父亲摊了牌,告诉父亲是食道癌,但是刚发现,可以治疗。父亲说:“既然能治,那就治,我全力配合。”母亲后来对我说,父亲那时很坚强,术前术后都吃了不少苦。父亲从医院回家时,我记得他瘦骨嶙峋,脸色蜡黄,躺在床上抬头都晕。那个时候,我们村前前后后有几列癌症患者,即使做了手术,也没有活过三年,就死了,可是我的父亲却坚强的活了下来,而且活到现在80多岁的高龄。我想父亲之所以能活下来,这与他的良好的心态有很大关系。
父亲从医院回家后,好像突然看透一切,也悟透了一切。他毅然走进村里的基督教堂,在那里讲道,带领他的弟兄姐妹们唱啊,跳啊。原本不为人知的教堂竟然被父亲搞得远近闻名,有许多远处的大教堂纷纷邀请父亲去传道。父亲在教堂里依然是大公无私。因为教堂里经常有人向神灵献钱献歀,父亲就专为启用了两个会计,一个掌钱,一个掌帐。每次为教堂添置东西都要开会大家同意了再开支。到现在为止,父亲已经在教堂讲道二十余年,有人提出应该给父亲“发工资”,因为父亲也是在为“神做工”,为弟兄姐妹们服务,但是都被父亲拒绝了。当然,我母亲也是大力支持父亲。母亲总是说:“他只要能活得很好,活得快乐就行,要什么钱”。
一本《新约全书》,一本《旧约全书》不离父亲左右,睡觉时,就放在床头,醒来就研读。父亲总是一边看着,一边做笔记,所以那两本书被他理解的很深刻。当然父亲绝不迷信,他只是迷恋那里面深刻的道理,他把那些道理结合到现实生活中,成为他的人生态度与人生哲学,并用通俗易懂的语言传授给他的弟兄姐妹们。他的床头摆着厚厚的几本笔记,那些都是父亲写的心得体会和一些摘抄。我原来有些看不起这些东西,可是有一天我无意中翻了一下父亲的笔记,竟然也不禁连连赞叹。我只看了两页,是关于人性的教化,总结了十条,这十条拿到我们现在人看来,那就是人生的十大修养啊。父亲虽然不迷信,可是我发觉他的弟兄姐妹们却很“迷信”他,一听说他要到女儿家去,要离开教堂,他们就慌了,纷纷劝阻父亲。所以,父亲虽然八十多岁高龄,他们仍然不让父亲“禅让”,父亲告诉我说,他们那儿不叫“退休”,应该叫“禅让”。
匆匆想了这么多,我又看看阳台的父亲。父亲已经起来了,他要收拾东西,明天就要回家,他是在这过不长的,因为家里还有他的小教堂,还有他的弟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