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在德州：德州颖，你的坚强就是我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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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宏生命日记（884）
心动在德州：德州颖，你的坚强就是我的坚强
（一）
高铁列车缓缓驶进德州东站，出了车厢，我随着人流快步走向出站口。我知道，德州颖在出站口接着我呢。此时，夜幕降临，德州东站也掩映于雾霾中，旅客们在眼前影影绰绰。可是，在我心中，正有一缕阳光在迎候着我。
这是2018年12月21日，应沧州市东光县某学校的邀请，我去做一次励志演讲。学校张老师在德州东站接我。出发前，我将此消息告诉了德州颖，想见她一面。她说，一定的，胡哥，我去东站接你。
在我脑海中，德州颖一定长发披肩，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秀雅绝俗，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可人。我愿意把对女性所有的赞誉之辞，都呈于她。嗯，她是女神般的美丽，因为，在我癌症治疗期间，她就是神一般的榜样。
2016年7月，我脖颈部的肿物忽然膨胀，确诊为鼻咽癌后，我迅即赶往北京肿瘤医院治疗。同一天，我开始写作《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发到“胡说”微信公众号。几天后，德州颖通过微信联系上我。原来，在不远处的解放军301医院，身患乳腺癌的德州颖跟我经受着同样的生死考验。
德州颖来自山东德州，因为姓名中有一个颖，被我唤作德州颖。她说，我们曾经通过电话，暑假里，她想带着孩子跟着我学作文。哪知道，我们俩同时被癌细胞击倒，竟然用如此奇特而无奈的方式，开始了我们的交往。
德州颖的治疗比我早十几天。开始化疗后，病痛就像那个夏季的暴雨，肆无忌惮地袭击着她那羸弱的躯体。
我在微信上跟德州颖聊天，她一次次向我倾诉着肌体之痛。某个晚上，她彻夜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无法躺下，否则就难以喘息。某个晚上，她嘴上的粘液总是不由自主地涌出，她耗去了六包纸巾去拭擦粘液。
德州颖向我发来她的舌头照片：她口腔溃烂，舌头裂开了几道沟壑，纵横交织，淌流着粘液。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只能说，德州颖，你的坚强，就是我的坚强。
再后来，德州颖经受的痛苦，我几乎都捱受过。疼痛的折磨几乎忽略不计，可是，对死亡的恐惧，像嗡嗡作响的锯齿，撕裂着我的神经。我每次都会想，德州颖在撑着，挺着，熬煎着，我为什么不能？
（二）
夜幕中，我走出德州东站的出站口。我注意到，在出站口的一侧，站立着一位身穿灰色外套、身材苗条的女士。她似乎不是我想象中的德州颖，我在她面前经过，还喊了一声“颖”，她无动于衷。
我猜，德州颖也许在出站口的外面迎候着我呢。我记得德州颖的照片，她貌美如花，笑容像是春天的迎春花，展示着生命的勃勃生机。
我在出站口左顾右盼，寻找德州颖。我依然注意到，出站口里侧，那位亭亭玉立的女士也在张望着，她是德州颖吗？全身穿着灰色的棉外套，在我印象，她应该是一袭彩衣、光鲜照人的模样啊。
我寻找着德州颖，记忆回到了两年前的8月。两个月的时间里，我放化疗同时进行，整个身体被撕扯得痛苦万分。舌头失去了搅拌功能，牙龈肿胀，口腔天花板肿胀，任何食物的咀嚼都会疼得我愁眉苦脸。
我的喉咙肿得成了一条缝，喝水吃饭都会疼得我浑身颤抖。口腔里一直充盈着粘稠的粘液，每个晚上都会流出口腔，我无数次用纸巾擦拭。
不知不觉，从后面的脖颈开始，我的皮肤又开始溃疡，流脓，脖子四周的皮肤就像烧伤那样狰狞。
与此同时，德州颖的口腔在剧烈地疼痛，背部在刀扎般地撕扯。夜里，她不能躺下睡觉，只能半卧在床榻上。她不止一次给我发来舌头的照片，舌面上一个个血泡，皮肤溃疡得像是惨不忍睹的沼泽地。
我能体味到那种痛，我对德州颖说，挺住吧，你是我的榜样，你挺住，我就挺得住。是啊，每当我疼得心烦意乱的时候，我就想，哪个癌症患者没有经历过疼痛，谁的化疗像喝蜜水那样美妙呢？
德州颖给我发过照片，病榻上的她已经削瘦无力，但一双明亮的眼睛依旧显露出聪颖和美丽。果然，德州颖是乐观开朗的强者，前两个疗程的化疗结束后，病痛稍微减轻，她的爽朗就充盈在生活的每个细节。
她陪着儿子去上辅导班，去公园里散步，甚至，她做饭还那么精致。早上儿子去上学，她给孩子准备早餐，一碗一碟一勺一筷，都那么齐整地摆放着。
可是，此刻，在夜幕下的德州东站，德州颖说好了在迎接我，她在哪里呢？我转身，望着出站口的女士，她是德州颖吗？德州颖有这么年轻吗？我拿出手机，找到德州颖的手机号码，拨打出去。
我看见，在出站口一侧那位等候的女士，摸了摸自己的挎包，伸手去掏手机。哦，果然是她了。我返身，向她走去。我唤着“颖”，她看到我了，喊着“胡哥”。我走近她，握住了她的手。
（三）
我以为德州颖是身材玲珑的小家碧玉模样，哪知道，站在她面前，我端详着她，竟然要扬起脸庞。我说，哇，颖，你竟然比我还高呢。
彼时，我的嗓音有些沙哑。德州颖说，我一直看着呀，你怎么在我面前就走过去了呢？我说，我喊你的名字了，可能声音不怎么清楚，你没听见。
握手相见之后，我扬手，拂开德州颖额头的发端，端详着她的脸庞。无疑，她是美丽的，精致的五官，苗条的身材，只是脸庞上略显大病初愈的憔悴。她递给我一个袋里，里面装着一个日历、一个杯子，是送给我和妻子的礼物。
我们并肩走出车站。我告诉她，你陪我上二楼，东光县的张老师在那里停车接我呢。德州颖陪着我上楼梯，像是邻家妹妹陪我回家一样。我们没有一点陌生感，没有男女之间的私念。我内心充盈的感觉是，我们是亲戚，是战友，是同学，情感真诚而纯洁，没有一丝的污染。
我想起，德州颖一次次向我倾诉着内心的惊恐和不安。在科室主任面前，她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向医生哭诉。主任安慰着她，你可以吃任何东西，只要你喜欢。主任鼓励着她，你可以上班，你只要想上班。
我想像得出，对生命的失望和希望，像暴雨和彩虹一样，交织出现于我们的精神世界里。某一次，聊天群里一个病友花完了家里的积蓄，于是我出面为她捐助。德州颖给我转账1000元。
我说，颖，你也是病人，不要捐这么多吧。德州颖说，捐吧，不捐，就没机会了。这句话说得那么沉重，只有患者之间的同理心，才能感悟到，我们其实都淌在急流险滩中，不知道是谁，是哪一天，生命就会搁浅。
幸运的是，生命固执地给了我们留在世上的机会。病友在医院里治疗，德州颖给她寄去了开心果。微信视频中，病友的孩子问：妈妈你在吃什么？病友说：妈妈在吃开心果呢。孩子说：妈妈，给我留点儿。
可是，相隔几百里，妈妈怎么留给孩子呢。病友在聊天群里说了上述情景。我内心最柔软的那根神经被打动，我对病友说，你出院后，胡哥给你买坚果吃，满足供应。
（四）
德州颖陪着我，上了二楼的站台，一拉溜的车辆停在那里，很快，我见到了东光县的张老师。我向他们介绍了彼此的身份后，对张老师说，您给我们俩拍一张合影吧。
夜幕下，我和德州颖并肩站立，大大方方地合影。我知道，这一张合影来之不易，下次的合影不知道在何时何地，说不定，依然会有一场不期而遇呢。
我坐上张老师的车去东光县，德州颖坚持要坐公共汽车回家。我与德州颖握手告别。我情不自禁地说，来，抱抱。接着，我们大大方方地来了一次拥抱。
在德州东站，我与德州颖的见面，大约只有五分钟。五分钟，似乎一下子涵盖了我们半年住院的酸甜苦辣。坐在张老师的车上，我的鼻子有些发酸。张老师开着车，面带狐疑地望了我几眼。
我说，刚才的美女德州颖，跟我没有任何的暧昧，我们是病友，有着非同寻常的友谊。我们一起发病，同时治疗，虽然病情不同，但是，都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我曾想过来德州，让她陪着吃一顿德州扒鸡，哪曾想，机缘来得这么早，这么巧。
是啊，这种特殊的情谊，缘于心灵的共鸣。我想起，德州颖和保定的老董经历了手术后，他们同时出院，我们的聊天群里一阵沸腾。我发红包，德州颖也发红包。我再发一次红包，德州颖也再发一次红包。
病痛之余，德州颖也给周遭的世界带来无数的欢畅。她在301的病房里，很快与病友和医护人员成为姐妹。她痛苦或者郁闷了会哭，直到科主任赶过来安慰她。
某天晚上，科主任跟她拉家常，她兴奋了，在微信上跟我显摆，即便是熄灯了也找病友聊天。科里的护士，竟然有跟她同名同姓的，她会悄悄地拍了对方的背影向我显摆。
她病痛的时候，护士把自己的饭给她吃，我情不自禁地写了文章赞美那个可亲的护士。德州颖告诉我，美女护士读了我的赞美，可高兴了。
（五）
12月21日晚上，我在宾馆一边整理着第二天演讲的PPT，一边跟德州颖聊天。我对她说，我要把今天我们的见面，写成文章。我只想表达，大难来临时，如果有一个病友，能够带给自己勇往直前的动力，那就是生命的福分。
德州颖犹豫着，未置可否。良久，她告诉我，刚才，她又发脾气了，把老公赶出了房间。唉，我知道，她的爱人老万，那个陪着德州颖度过痛苦煎熬的亲人，又在默默忍受着爱人转移给他的精神压力。
我向她发去了一个拥抱、一朵鲜花的表情。我告诉她，等你心情好了，一定要对老公说一句谢谢。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是我们的爱人，陪伴我们度过那些痛苦煎熬的分分秒秒。
我知道，我们坚强、乐观的外表背后，都有一颗脆弱的心。每一次复查前，焦虑和恐惧就像一团麻那样，塞满着我们的心灵，我们的情绪会涌发出难以自抑的烦躁感。此刻，我和德州颖都处于这样的境地，都心怀相同的感觉。可是，这是命运，不得不抗啊。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德州颖。如果有一束花，如果我是她家邻居，我会悄悄地把一束花放到她家的门口，等她开门时，她会领悟到，有一个陌生人在默默地祝福她、安慰她。
我想起德州颖给我讲述的亲身经历——晚上，孩子放学回来，告诉德州颖，英语老师在讲课中，忽然流起泪来。她停止了阅读，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跑到教室外面去哭，半天才回来。
德州颖知道，英语老师的爸爸前不久去世，课堂上，她肯定想起来爸爸，情不自已，失声痛哭。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德州颖让孩子抱着自己最喜欢的一盆花，送给了英语老师。
身为癌症患者，德州颖不知道怎么安慰孩子的老师。但愿那盆花，能够给老师带来心灵的安慰。
此刻，我写这篇文章，也是用自己文字的力量，安慰着病友德州颖。两天前，我奔赴北京肿瘤医院，在熙熙攘攘的患者人群中，往日的痛苦感同身受。两年前，德州颖用自己的坚强和忍耐，激励着我。如今，我和德州颖共有的，依然必须是坚强和忍耐。
德州颖同意我写这篇文章，讲述我们的相遇和与病魔抗争的故事。她说，胡哥，就选第二张照片吧。这篇文章的开头，选用的就是我们在德州东站的第二张合影。
我知道，早早晚晚，我们都会倒下，这人生就像一场早晚都会散场的宴席；但是，我们都不会轻易地倒下，不会随随便便地让一场病魔夺走我们对生活的向往和期待，因为，在我们心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坚强。
是的，无与伦比的坚强。德州颖，你的坚强就是我的坚强，让坚强、忍耐、信念、梦想等所有美好的词汇，都成为我们生命中最鲜艳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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