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最后告别

这是第630篇文章

文&图  小堇

（此图片来自微信群）

下雨了。

是今年立冬以来的第一场雨。

天气阴冷，雨意一丝儿一丝儿地穿透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去。冬日的威风开始抖起来了。这让我愈加感恩前一日上天的恩赐，让我有机会在煦暖如春的阳光下送别秋天。

暖如熬制正好的糖，冒着柔软的小泡泡，又如挂在碧蓝天空上的那两朵刚出岫的白云，舔一口，就有棉花糖的味道。满目绚烂的色彩——银杏叶质地纯正的金黄，大叶女贞历尽千山万水的苍绿，法桐叶子黄红绿的互相晕染、彼此渗透，垂柳交错辉映的碧绿与鹅黄，红叶石楠明艳的红，栾树枝头果实的粉红与焦糖色，黄金槐炫目的明黄，月季花浓烈的大红和紫红，刚从田野里钻出地面的小麦新苗的油绿，以及青草经霜后腰膝酸软倒地匍匐的苍黄和在衰草中傲然昂起头来的小朵小朵野菊花的明丽，与青天下挂在光秃秃虬枝上的柿子一起，构成了一幅恢宏的晚秋斑斓图。这幅图在阳光下、西风中，不动声色地招引着我，告诉我，寒流正在匆匆赶来的路上，最后告别的日子到了。

我要去送它，送它去往遥远的国度，旅行一大圈再回来与我相逢。我知道，当我最终离开的时候，不会再回来与它度过一个个美好的日子，而季节，是会轮回的。可即便如此，轮回而来的也不再是完全的那一个了，每次回来，都会带有时间与经历赋予它的特别的印记。如果说，一个人的气质，带着他读过的书，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人和事，那么一个季节的特质，也带着它经历的时光，遇到过的所有的风霜雨雪和霁月风光，以及它遇到过的每一个我。

正午，阳光正好的时候，我去和2020年的秋天告别。运河水波潋滟，水色青碧，阳光树影下，波上寒烟翠。天下的江河湖泊总在某一处交汇相通，沿着碧水前行，总能从这一条河走到另一条河，从一处风景走到另一处风景。

走过春夏曾经走过的那些令我流连忘返的地方，让那些萌发的新叶、怒放的花朵和浓浓绿荫在我的眼前一幕幕重播，我和曾经的那些美好告别；站在叶子飘飞的树下，我和曾经茂盛葳蕤的树告别；坐在草地上，我和曾经碧连天的芳草告别；走在田间小道上，我和已经收割的庄稼和收割后安静的田野告别；徜徉在河边，我和日夜奔腾的流水以及岸边芦花闪亮的芦荻告别......

金堤是一条美丽的大堤。大堤两旁的法桐和白蜡树，书写了春天的蓬勃、夏日的浓荫与秋日的斑斓；大堤斜坡上的草，曾经野花遍地，白鹭翔集；河滩里高大的白杨和水边的垂柳，一个如伟丈夫，一个似娇美的新嫁娘，在风里摇曳出关于时光的歌谣；草坡上啃食青草的羊群，犹如地毯上移动的刺绣，而牧羊人，就是那个巧手的绣娘。金堤河是黄河下游一条重要的支流，水面宽阔，水势浩大，一眼望去，如大湖大泽，有着烟波浩渺之感。沙渚之上，芦苇顶着一头白花倔强地挺出水面，有水鸟从芦苇中钻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晒着太阳，雕塑一般；有的展翅飞翔，在空中划过一段弧线之后，就停泊在水面上；还有的在水面上排练团体操，或者一只带头，其他一群依次排列在它的后面，一只一行，拉着长长的水线笔直向前游动，就像是一个浩大的舰队，还有的在水面上排列成一个“Ｚ”字形图案，一个数字“２”，一个灵动的“Ｓ”。波平浪静，水面浩淼，天空碧蓝，黑色的水鸟就像是一个个跳动的音符，而偶尔翩翩飞翔在空中的一两只白鹭，是整首乐曲中突然拔起的一个明亮的高音。大堤斜坡上啃食衰草的黑头羊和山羊，常常有一两只突然站定，望着水面发呆；更有顽皮的小羊，前蹄高高跳起，一个腾空，扬着两只稚嫩的角，低着头，与另一只小羊抵架玩儿。落地之后，相持一会儿，很快就互相碰碰脑袋，摩挲着脖颈。旁边观战的小羊，也忍不住挤进去，亮出了自己的角，然后腾空，低头，开始了下一轮的角逐。

万类霜天竞自由，大约就是这样的画面吧。

几个衣袂翩飞的花样少女骑着电动车飞驰而过，抬头看到从苍柏中燃烧着金黄的银杏，情不自禁惊叫一声，赶紧停下车子，噔噔噔跑到银杏树下，捧起一大抱小伞一样的银杏叶，再噔噔噔地跑回来，将银杏叶在路边铺成一个“心”形，兴致勃勃地拍照。这，一定是天性对美好事物感兴趣的女孩青春的一部分。

漫步在鲁豫交汇处，一手挽着水波浩淼的金堤河，一手挽着苍茫雄浑的黄河，一脚河南，一脚山东，看夕阳一点点沉没在金堤河水，看黄河蜿蜒东流无声，倾听耳边传来中原大地的金戈瓦釜之声和齐鲁大地的圣贤之音。金堤上的法桐和黄河大堤上的栾树，排成整齐的队伍，一脸肃穆地等着我的检阅。我一步步走过，在心里一遍遍地对它们说“再见”“再见”。此刻，我来和你们告别，告别在深秋更深初冬已近的午后，告别在一场寒流和冬雨到来的前夜。再见，来年再见。

金堤河和黄河的交汇，有一处巨大的水闸；秋季和冬天的交汇，有一场盛大的降雨和漫天飘零的落叶。

是的，落叶。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早晨推门一看，落叶覆盖了所有的路面，冬天，为我铺了一个巨大的斑斓地毯，我走在上面，踏着不断飞溅的水珠，就像走在季节的五线谱上，每走一步，都有一个音符响起。当我奔跑起来，秋冬的交响乐就演奏出了恢宏盛大的气势。

我喜欢这样的告别。

也喜欢这样的迎接。

作者简介：小堇，原名李晶。聊城一中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