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荷塘
家乡的荷塘
□胡笛
二十年前,搬到县城住的第一个晚上,路灯的光刚好从窗子外面照进来,室内不开灯,也不觉得暗,让我这个胆小的人好生欢喜,不禁慨叹,还是城里好。小时候被老人们讲的鬼故事吓怕了,从来不敢孤身一人走晚路,晚上也不愿一个人呆在家里。窗外的灯光把我的心情也照得亮亮堂堂。
随着时间的流逝,每每享受着城里明亮的灯光,平坦的马路时候,又常常怀念起乡下的夜晚。老觉得城里的夜晚不算是夜晚,只有乡下的夜晚才是真正的夜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每天太阳还没有出来,我已经搭上早班车离开了,当夜晚来临时,我才能踏着暮色回到城里的家中。日子一天天的往前过,茶余饭后,恍惚间,心里会萌生出今夕是何年的疑惑。于是,猛然起身,来到阳台上,推开窗,仰望着天空,去寻找圆圆的月亮和闪亮的星星。城市的灯海中寻不着淡蓝色天空中月亮和星星的踪影,无从推算出今天是初一还是十五,面对这一片半明半暗的天空,不由得思念起乡下漆黑如锦的夜。看来,城市的灯光只能明亮了我的眼睛,却不能静谧我疲惫的心灵。
渐渐的,我才明白。城里的家只是我藏身的栖息地,我的心还留在儿时的家,那座用青砖青瓦砌成的老房子。房前,有报春的桃树;屋旁,是种瓜种豆的菜园子。儿时,我和小伙伴们的身影常常穿梭在菜园里,捉蝴蝶,逮蜜蜂,摘西红柿……园子里印下了深深浅浅的小脚丫,也洒下过童年欢乐的笑声。园子外是一片白的、粉的凤仙花畦,彩霞般的绚丽。房子后面的池塘是哥哥的用武之地。每到风和日丽的星期天,他便拿着自制的鱼竿,刨上几条蚯蚓,来到池塘边钓鱼。不用说,当天的午餐一定会有鲜美的鱼。
池塘清澈见底,塘中绿油油的菱角秧上开着白色小花,水面上铺开皱皱褶褶、大小不一、绿圆盘似的鸡头米。暑假是采摘菱角、鸡头米的季节。从塘里刚摘下的菱角,迫不及待的剥一颗嫩粒放进嘴里,刚入口有种微涩中夹杂着清香的味道,轻轻一咬便觉鲜嫩爽口,甜美极了。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的脚步谁也阻挡不了。在季节的催赶下,春雨如期的滋润着大地。青青的蒲草陆续地从泥土里钻出来了,干涸的池塘积攒了浅浅的水汪,水汪里到处都是青蛙产下的千丝万缕黑色的卵。恰巧此时妈妈带回来几节莲藕芽,爸爸将它栽在塘里。不久,塘里多出几片莲叶。天气越来越暖和,池水越涨越多,莲叶从塘边慢慢地向中间遍布。整个夏天,莲叶逐渐代替了菱角、鸡头米水生植物,成了池塘的主角。整个水面上,层层叠叠的莲叶恣意的撑开绿伞,娉娉袅袅在池水中摇曳。间缝中偶尔伸出一两支嫩黄色的角,成了蜻蜓歇脚的驿站。不知是哪一天,在这片绿伞中冒出一支尖尖的拳头大小的花苞,青绿色。花苞越长越大,颜色由青变浅,由浅变白,张开的花瓣中间露出黄色细芯围绕着的莲蓬。每天清晨醒来,头一件事就去塘边看荷花,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的花,黄色的芯将花瓣映衬得洁白无瑕,惊艳了我稚嫩的双眸,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荷花跟前,摸一摸白色的花瓣,闻一闻金黄的芯。原来,世间竟有这么好的景物。一边感叹,一边享受着眼前的美景。
夏天的夜晚,突然停电了,屋里屋外顿时漆黑一片。听到塘边有人在纳凉,我忙不迭的来到池塘边。微风轻拂,一阵清香扑面而来,所有的炎热和烦躁消融在夜色中。大人们三三两两,小孩子来回穿梭,煞是热闹。家里的小黑也欢呼雀跃的跟在我身旁,在小黑的护卫下,我沿着塘边慢步,仔细寻觅荷塘中的莲。忽然间,眼前的景象颠覆了我对荷塘的认知。河面不再是白昼的绿,而是一幅浓泼淡抹的水墨画,画中莲叶宛若娇羞的新娘多了几分妩媚,飘溢出满河的清香。揉揉眼,再定睛一看,水墨画中闪烁着无数点清亮的光,这些光自由自在的飞舞,透着一股直逼心底青莹莹的凉。我傻傻地伫立在荷塘边,任飘动的裙角迎风飞扬,口中不由得吟诵起: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那种曼妙对豆蔻年华的我无疑是一种震撼,睁大眼睛,看眼前每一支叶,每一个影,每一点光;张开双臂,迎一阵风,嗅一缕香。沉醉在黑色的夜幕下,不忍离去。“看!”就在这半梦半醒时分传来一个孩子的惊叫声。不远处,有一个脸上、手臂上嵌着萤光圈,脖子上套着用莲叶做成斗篷披肩,手持短棒像哪咤一样的男孩,从荷塘那边蹦蹦跳跳地走来。那精灵般的孩子,原来是邻居家的旺旺。不知这熊孩子涂炭了多少只萤火虫,将发光器贴在脸上,做成这有眉有眼,有鼻子有嘴的发光假面,配上莲叶的外衣,应着今晚的水墨画,为夜色凭添了几许灵动。我一边为孩童无知的涂炭感到惋惜,又被他的灵感与纯真折服。身旁的小黑也按耐不住寂寞,跟着旺旺跑回家了。
时光荏苒,岁月不居。数十年后的今日,家乡的老宅子已被列入拆迁规划,房子、院子、菜园、花畦、荷塘将离我而去。而那夜荷塘,却是我今生今世遇见最为怦然心动的美,即便后来,游览过黄浦江流光溢彩的夜景。欣赏过张艺谋导演《印象西湖》水上歌舞表演,水天一色,气势恢宏,呈现给观众精妙绝伦的视听盛宴。然而在我心里,也无法取代家乡的那夜荷塘。
作者:胡笛,淮阴区人,曾在乡镇工作,现从事环卫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