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考

赶考

□刘水芹

一九八五年秋,我升入五年级,那时五年级就是毕业班。

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估计与她偏食有关系,重男轻女的观念已植入她灵魂深处,她对女孩的轻视,话语常常在我耳畔响起,场景常常在我眼前呈现。听她说的最多的是:小学毕业,回家帮我弄弄饭,丫头子,识得眼面前字就行了。

我从小不爱干农活。干农活累,上有太阳晒,下有泥土粘。弄脏脚上的鞋子,身上的衣服。有时候农田里还有各种小虫子,软软的都令人害怕。妈妈知道我的特性,所以常说,小学毕业帮我在家做家务:扫地、做饭、洗衣服。很小我就能帮家长做事,因为不爱干农活,就主动做家务活,烧锅做饭,洗衣喂猪,面条水饺,样样在行,吃饭时,主动为家长盛饭,饭后刷锅洗碗,抹桌子,扫地倒垃圾。人不大,端着大盆喂猪。我做家务在同龄孩子中出类拔萃,经常受到邻居们的夸赞。

虽然家务做得很好,但是我不想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更不愿意每天围着锅台转,书中描述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早已植入我的心田。我要好好读书,我要“跳出农门”。暗下决心:我要更加努力的学习!不想让我读书,我偏要读书。

八十年代,农村时兴遇喜事放电影,特别是结婚。周围十里八村的早早就能听到动静,十几岁的孩子精力充沛,无牵无挂,哪里热闹去哪里,家长也不担心摸不着家,也没听说,哪个被坏人拐去。

一放学,也不回家,伙同一帮同学,冲到这,疯到那,哪里有我们,哪里就不得安宁。我常常跟着庄子上的小伙伴东跑西窜的。意识到五年级毕业后妈妈不想让我读书,心中开始伤感失落,同学玩耍之时,我开始自己看看书,做一点数学题。我的成绩在班上突飞猛进,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但是班级学生数量少,学校是乡里一个偏远的村级小学,“山外有山”,在全乡我又能数第几呢?

一九八六年五月下旬,第二学期一个下午,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数学老师倪凤梧到教室说:“来,把板凳搬出来准备考试。”之前没有一点迹象,忽然就考试。也不需要什么准备,大家把凳子、桌子搬到操场上,一半人趴桌子,一半人趴板凳,拉开最大距离。其实在教室里老师也看得清清楚楚,班级只有二十二个同学。我第一个交卷,老师帮我改一下,97分。同学们陆续交卷,平时和我不分上下的同学93,是留级生。老师对我们说:“今天考试的成绩,决定明天谁去乡中心小学参加竞赛,刘水芹明天去竞赛,上面要求是新生参加竞赛。”也许老师是为了安慰我的那位同学吧。

我不知道什么是竞赛,老师叫去,那就去。长那么大,连街都没去过。第二天上午一到学校,老师骑着大自行车带我,车子一路“叽里咕噜”的往前行,那时还是泥土路,遇到坑坑洼洼我就跳下来。我个小人瘦,动作分外敏捷。记得有一次下来又跳上车时,“咣当”一下,老师还开玩笑说:“人不大,你还能把我车子跳倒啦!”

到乡中心小学,阳光洒满校园,也照在我们的脸上。全乡各小学代表,趴在树底下开始考试,监考老师来回转,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怯场,“刷刷刷”只顾做题。直到试卷交完才看到倪凤梧老师。后来听说各校的老师不得靠近,避免老师干扰学生考试。结束后,我坐在老师的大自行车后面,满心欢喜的和老师交谈着,感觉考得还不错。车子依然“叽里咕噜”的响着,一路欢笑一路歌。

到家正好吃午饭。过几天,老师告诉我语文试卷做得有点乱,数学很好,准备再去考试,好像是全乡第五名。又坐大自行车,跟着老师去考试,到中心小学后,听说要去县城,一共八个人,其他都是男生,带队的也是一个男老师。要坐汽车去,心中窃喜,想象着汽车的模样,能坐上汽车很兴奋,喜上眉头笑在心。

上车后,他们有的是一个学校里的,相互认识,带队老师和中心小学学生熟悉,一路上他们“叽叽喳喳”地讲,“稀里哗啦”地笑,他们很兴奋。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东张张西瞧瞧,也不敢说话,也无话可说。从他们谈话中,知道是在县中学考试的,是在下午。

感觉自己是稀里糊涂地参加考试,试卷很快做完,结束交卷。老师带着我们去车站赶车,夕阳的余晖照在我们身上,把我们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几个一路走,一路对答案,我在旁边默默听着,感觉都对,依然没和他们对话。回去时,汽车在石子路上飞驰,有些颠簸,已经没有去时候的激动,心情一下放松许多,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直到下车时,老师喊我,我迷迷糊糊的问:“到哪了?”估计被拐卖也不知道。其他同学仍然激动着,讲着笑着,似乎看到一个男生在笑我。跟着老师回到中心小学,倪老师已经推着自行车在等我。夕阳西下,渐渐地,太阳变红了。空中不时飘来一些彩云,鸟儿在空中飞来飞去。我坐着倪老师的车子,心中无比激动,生平第一次坐汽车去县城参加竞赛考试,原本代表的是学校,现在竟然是代表全乡五年级的学生。路上老师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自信满满地告诉他:还可以。

几天以后,倪老师又告诉我:又要去考试啦。这次是去县城参加面试,也是考试。你笔试考得很好,如果面试没问题,初中就在县中学念了,那里环境好,老师知识多,是全县最好的学校。

回家告诉父亲,他说:“哦,好的!”他没有更多鼓励的话语。妈妈说:哦,考不上才正好呢,就来家帮弄弄饭。唉,大字不认识几个的妈妈,怎么能理解我这颗爱学习的心呢!

倪老师骑着大自行车再一次带着我,路上问:“你考上县城中学,你爸爸给不给你去念?”我大声对老师说:“给!”县城中学已经吸引了我。

到中心小学门口,看到父亲也在那里,他给我买了一双蓝色的球鞋,帮我换上,还给我两块钱。我跟着老师进学校,看到我们村的李老师。她对我说:“上次就知道你来考试,在这里等你呢。”我三年级时,她教四年级,后来调走了,原来是调到中心小学了。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坐坐。我坐在她家的凳子上,听老师说:“还有同学没到,在这里等等,今天还要去坐车。”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说笑声,一个响亮的声音传过来:“窑湾,那个小丫头呢?”我连忙从屋里出来,原来是一起去考试的高个子男生,和他比,确实是小,但怎么叫我“小丫呢”,难道我没有名字?我狠狠地瞅了他一眼,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色微微发红。上次是八个人去参加考试,这次是五个,只有我一个女生。

跟着老师坐车,一路上他们兴奋地交谈,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局外人。到县中学后,我们乡排在后边面试。面试的内容很简单,看看你是什么样子,问你多大,有没有留级……后来听老师说:如果是留级生,县中就不收我们。原来如此。

面试后,回乡的班车已经结束了。只好在县城住一宿,仅一个女生,为节约成本,安排我和别的学校女生一起住。夜里听到喇叭声、鸣笛声,后来知道那是大运河上的轮船,我们住的是大运河旅店。

第二天早上老师喊我吃过早饭,我们跟着老师往前走,感觉不是去车站的路。

后来知道是去一位一起参加考试同学的姑姑家。带队老师和他姑姑比较熟悉,正好有他侄儿,车还没到点,顺便带我们一起去转转。

他们家气派:有家具,有大桌,还有沙发,吸引我的是彩色电视机。电视装在电视柜里,大概是十四英寸的那种,正在放电视剧《三打白骨精》。我们村那时没有电,邻村有一台黑白电视,晚上会有很多小伙伴去看,我因为下决心好好学习,已经好久没去看了。我贪婪的看着电视画面,他们一直很兴奋,聊天,说笑,嬉闹。我独自一人在看电视,他们的吵闹丝毫没有影响我,可惜好景不长,就准备赶车去,一集没看完,恋恋不舍。

坐车没睡觉,一路上听他们聊天,感觉他们都很熟悉了。回家的路上,倪老师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不知道。”老师告诉我,本来中心小学的校长不给我们村小学的名额,说我们生数太少,考也没用,没想到你为学校争光啦!倪老师还夸我很好。

我坐在车子后面好开心啊!

回家后把面试、住宾馆、看彩电情况跟家长一说,爸爸妈妈都很开心,说:只要能考上,一定让你去念!

几天后,老师告诉我,你考上啦!还带给我一张县小学生全能竞赛一等奖奖状。放学后,我带着小跑回家,父亲打浆糊,开心地把奖状贴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只要有人来我家,第一眼就看到,看不到父亲也会主动告诉人家:小丫头又得一张小花纸,全县的竞赛,全乡才五个。

还没有毕业,一如既往上学,我经常会拿着不会做的数学题问老师。记得有一次我再去问老师,倪老师笑着说:“你不会做的,老师也不会了。”

小学毕业考试,倪老师跟我说:“你可以不参加考试,已经被县中录取了,但是我希望你去考试,你给我考个优生,照算我们班成绩。”

九月开学,爸爸骑车带我到县中报到,学校有新教学楼还没有建好,所以推迟半个月开学。我又回到家,喜欢上学校,随着别人去乡中学玩,坐在教室的角落里,记得老师教学《老山界》,提了一个问题,没有人回答,我偷偷的举着手,老师让我回答,我回答后,老师说:到底是县中的学生哦。

半月后,我开始了自己的县中学习生活。

刘水芹,女,1973年生,江苏省泗阳县人。喜欢每一片绿叶,耕耘在黑土地的园丁,爱与儿童在一起,喜欢读书,文章散见各类报刊。散文《车来车往》暗合2017江苏省高考作文题,后被拍摄成视频散文,腾讯视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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