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第三日·贰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三日·贰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以下为苏林航的自述）
L君所在的帮会，一向以“礼”著称。所谓的帮会，实际上也就是一群半大的小孩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在脑海中构建他们想象中的地盘，不想去上学的时候，就在地盘的边界上巡逻，一旦发现入侵者，便大声叫嚷着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独立宣言。像这样的帮会，G市自然还有不少，但L君的“林”（这是四个最大帮派的自创，他们签订和约，分别以风林火山命名，占据着老城区的四块最核心的地段。剩下大大小小的帮派没有统一的命名方式，它们的势力也因此无法与风林火山相匹敌）大约是最出名的一个。你永远也无法想象，在那个娱乐活动匮乏的年代，这些半大的孩子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
不过正如“林”的守则而言，明为善，礼为先。帮派成员（其实也就是一群无所事事的高中生）奇怪地遵守着上千年前儒家所坚持的理念，但他们所执行的却更像是道家（特指庄子）所推崇的“盗亦有道”的观点。他们不像其他三个帮派那样，时刻保持着扩张的野心，而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各大帮派和平相处，平日也不会到处寻衅滋事，和当地警方的关系也处理的很好。在我的印象中，“林”似乎从来没有和其他地区的成员发生过剧烈冲突。要知道，在我们这里，帮派之间的群殴火并并不是稀奇事，即便大家都对共同的底线——不能死人——心知肚明，但总会有人在火并中遭受一生都无法痊愈的痛苦。我记得上次闹得最大的一次火并是在两年前，一个叫“狂龙”（看吧，就连名字也带着浓浓的叛逆青少年气息）的帮派老大被“山”的成员拉到暗巷里教训了一顿，原因是上次在商场采购的时候“狂龙”没有给“山”优先结账的机会，而是抢在“山”成员的前面将自己需要的商品递给了收银员。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对，我知道，这个理由看起来挺可笑，但我们当时候却认为这些都是真理——什么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权力和力量就是一切等等。我们把历史书上学到的东西全部挥霍在这里了，这或许就是我们历史总是不及格的原因。你把一些学到的东西放到了别处，那么另一处就不可避免地有所缺失。
有意思的是，“狂龙”的老大从暗巷里毫发无损地出来了。“山”那时派去了五个人，认为足以将他解决。后来，两帮正式宣战。火并的那天，“山”的六七十号人，赤手空拳裸露上身的有，手持光滑木棍的有，高举横幅的有（上书“外争国权，内惩国贼”），躲在后面，口袋里藏着弹弓的有……反观“狂龙”这边二十几人，清一色的赤手空拳，几乎没有近战武器，但他们眼睛里都闪着狰狞的光。战局并不是一边倒，相反，“狂龙”的抵抗非常顽强，他们在换掉“山”的大部分战力后才遍体鳞伤地倒下，战场上最后站着的只有寥寥几人。那天，所有在场的帮派成员都被少管所拘留，近一半的人被送进了医院，其中有两个高位截瘫，五个中度脑震荡，八个手臂骨折，还有四个鼻梁被打断。“狂龙”自此不复存在，“山”也因此元气大伤。幸存下来的成员不再威风凛凛，每当和他们提起那次火并，他们的身体都会不自觉地一哆嗦，眼神中闪过浓浓的畏惧。
“林”从未参与过火并，他们一直都是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我感觉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根本没有人敢招惹“林”。L君是副手，他们的老大是一个带着眼镜，长得有些文弱的男生。他的名字，莫离，也略带有一些南方人特有的感伤和愁郁。单从外表上看，没人相信莫离统领着某个少年帮派，可他就是做到了。L君，此前我讲过，不要被他的外表所欺骗，他是一个非常心狠手辣的人。你知道为什么“林”从未参与过火并吗？那是因为胆敢和它对着干的帮派总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那些小帮派的成员们解散的时候身上没有一点外伤，可要问起他们为何不再对抗“林”，他们绝对闭口不谈，仿佛勾起了他们经历过的痛苦回忆。无论如何，“林”遵守的原则让成员们获得了极高的声誉，即使有些人（比如我）了解了其中某些成员的本质（比如L君），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坚持着自己的道路。
可是L君杀人，将这些幻象全都打破了。你应该能够理解，那种一直坚持某个理念的团体，有一天突然告诉你，我之前所坚持的一切全都是假的，我们并不排斥使用极端暴力手段来解决问题，可我们表面上依然要装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无论帮派少年再怎么叛逆，他们的正义感似乎一直都没有消退——仅仅对外人而言。于是各大帮派纷纷发布声明，说是要声讨“林”，颇有当年黄巾军起义的架势。有个从前不知名的帮派在那天准备侵占“林”的地盘，我受莫离之邀，去保护那块地。就是这样。但我没想到他们居然带了刀，还好那些人的使刀水平并不算太高，我没被他们占到多少便宜。什么？你问我最后有没有打赢？自然是没有。莫离骗了我，“林”早就解散了，他只不过想让我去送死而已。以小人之心揣度，他肯定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还有另一种可能，他利用我和L君的关系给自己争取逃跑时间。据我所知，莫离的前住址现在已经空无一人。而我比较好奇的是，他的父母究竟是受到了什么样的蛊惑才会答应和他一起连夜搬走，连半点抓到他影子的机会都不给。又或者他早就相邻的F市买好了房子，为的就是这一天。可他又怎么能够预测L君一定会在那个时候杀人呢？这里的疑点太多太乱，我一直想不明白。但有些事，本来就不应该明白的，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后来怎么样了？后来我就回家了呗。你可别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宁愿说我路上碰到了抢劫的歹徒，见义勇为……
我摆了摆手，说，连莫离都骗了你，你敢保证我不会说出去吗？
我不好说。苏林航耸了耸肩，但还是先信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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