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世相小小说：唐姐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散文、小小说被选入中、高考试卷及各种模拟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味道》等。作品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首届谢璞儿童文学奖”“全国儿童文学创作（短篇小说）优秀奖”等奖项。】

苛求完美，伤的是自己。

唐姐

文／张亚凌

我常常想起唐姐，想起唐姐我对美的恐惧与日俱增：

是美太脆弱，还是经不起一丁点的怀疑？是一个人一旦拥有太多的美就忘了自己不过是凡身肉体，还是美蒙住了人的眼睛与真实的世界彻底隔开？

唐姐和我在一个办公室里呆了十六年，这十六年里从陌生到熟悉，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学识的美，修养的美，气质的美，美得让我眼花让我只能仰望！以至于我觉得唐姐的美是浸入骨髓的美，是我等凡夫俗子永远不可触摸无法企及的美！

不说唐姐的衣服搭配，她每一身衣服上的胸针、穿每一身衣服时头上的发带都不会重复，而恰恰又是最美的点缀，怎么看都会觉得是绝配！那变换着的发型，美而不从俗，美而不扎眼，你只会觉得是绽放着的美，怦然心动之后是静静地欣赏。

唐姐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一个让同是女人的我们不会嫉妒只是仰视的女人。

有同事曾在单位澡堂里遇到唐姐，由始至终，她要么站得笔挺，要么如尺规作图般倾斜活动，——即便洗澡，你在她身上都看不出丝毫的“随便”。

唐姐做啥，似乎都冲着最好。即使有水火事准备离开办公室，也会将桌上一切整理好。记得好几年我们曾一起去过唐姐家，吃住都在一起的小单间。房子收拾东西摆放，你都不忍心挪个位置，唯恐破坏那种完美。

有时看着唐姐，一个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力求完美的人，我就觉得自己这种大大咧咧随随便便的性格简直就是犯罪！

一个人怎么可以凡事都做到那种程度？有时，我都觉得面对唐姐就是面对巨大的压力：面对家人，我惭愧不能给他们收拾出如宾馆一样洁净整齐的家；面对爱人，我自责不能切出他最爱吃的既劲道又细如发丝的面条；面对孩子，我内疚不能将他培养得像王子般尊贵；即使面对自己，我也不忍俯视，我都邋遢到让自己模糊了性别！

在唐姐感觉到不舒服时，似乎已到了乳腺癌的中晚期，切除了整个乳房。前一段我们去看她时，觉得精神状况还不错，很乐观的，至少在我们眼里是这样的。也就是那一次，我才第一次从唐姐眼里看见了泛滥着的随意。

可就在昨天，唐姐竟然走了，自己服毒走的，连里里外外的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从唐姐的爱人不能原谅自己的讲述中，我们才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从动了手术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唐姐就执意搬进书房住。书房的门一到晚上总是反锁的，他也不能进去。他觉得唐姐是自己没有走过那道坎，一直试图说服她面对现实。于是有一次，唐姐正在洗澡，他推门进去。他只是想告诉唐姐，自己能接受这个手术，这种现实。

失控的是唐姐，她尖叫着往外甩浴巾扔东西。他说他只听见唐姐说了句 “你连最后的尊严都不给我”就大哭起来。

避免事情升级，他解释了几句就离开了，——他觉得唐姐需要的是冷静。他晚上回来时，尽管很担心，同样没有叫开书房的门，不过唐姐回答的声音很平静。又很平静地地过了一天，第三天就出事了。

唐姐走了，一直追求完美的唐姐在失去完美后断然而去。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甚至对完美产生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