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李尚海:【过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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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过年我过关,不知为啥,我总害怕过我们中华民族这古老而又神圣的传统佳节,怕得颤栗,怕得憔悴。
人们的习惯总是顽固得可以,每逢新年春节,总要不远千里赶回家中,老幼团聚,皆大欢喜。我,怎能例外。十四五岁开始外出游荡,至今几十岁了,仍然没个尽头。辗转奔波,混食四方。但每逢年节,都免不了要奔往山里老家去陪父母过年,那怕是时近除夕,那怕是大雪封山。
在马不停蹄赶往老家的途中,时而搁浅在荒野小店,时而露宿于阒无人迹的雪山野岭,那旅途困苦,自不必多诉。
最怕看到白发老母见到我时那种心痛的表情。见我这般骨瘦如柴,她老人家心里是啥滋味……但是,母亲总要强装笑脸,笑意中含着苦味。
最怕听到父亲微微的叹息,可他又要连声问好。
最怕见到亲朋们奇异的目光。那目光中含有多少种元素啊——怜悯、谴责、嘲讽,够你受的。
最怕妻子那抑郁的神情。最怕听到孩子的啼号。上有老,下有小,老父母住在山中,妻儿在山外,我的心没有一时清宁过,一边是牵挂山里的父母,一边是惯听妻儿的絮叨啼号,这还只是苦其心志;每当年关逼近,就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了。
穿梭般地往来于山里山外,顾了妻儿,冷落了父母;温暖父母之心,却违拗了糟糠之情。做人难,做中年男人更难,做如我一般的中年男人难上加难。
腊月三十,雪片大如席,吼吼声铺天盖地。山里当时最先进的交通工具——汽车,它很不情愿地非常吃力地蹭到一个小站,便抛了锚,真是“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小站离我家还远着哩,前面还高耸着一座大山,上山下山六十里。我与另一位老乡同路,在班车抛锚的小店胡乱扒几口冷饭,便开跋了,各自背着四五十斤行李,坡陡路滑,干脆将鞋脱掉,只穿一双厚袜。上午九时从小站出发,走到大山脚下,已是下午四时了,待爬上大山顶上,已经深夜了。我和同行的老乡,两人的家不在同一个方向,只得在深夜的大山顶上分手,各奔东西。
此时,黑洞洞的夜,幸好大雪有点微光,勉强能借微光摸索而行。行李是越来越重,肚子是越来越瘪,真想就此躺下,在雪地里睡上一觉或者长眠不醒。却不能躺下,老父母正望眼欲穿。
夜风凄厉,松涛怒号,树枝上的宿雪唰唰疾落,淹没了鸟兽的动静。我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感觉已变得极不真实,就这样在雪地里滚动爬行。
大约过了三四个时辰,眼前一亮,远远的有一圈圈朦胧的灯影。紧走一程,便听到汪汪的狗吠。门吱地一声打开,夜雾中出现一个佝偻的身影:“哪个?”“我”。“天啦!莫不是……”那声音分明是抖颤的。“妈,我回来了,您咋还没睡?”“我们都起床了。”
为了赶回家过年,我在大山中赶了一夜的路。
为了挽留我在山外过一个年,妻子在腊月初就忙着准备年货:粉条、木耳、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腊月二十八这天就开始煎炸爆炒,安排着除夕的团年盛宴。
是的,今年的年夜饭,应该丰盛一点,小家庭三口人在一起过年毕竟还是头一次。
五年前冬月我们结婚,腊月年关将近,我就硬着心肠回了山里老家,丢下新婚妻子留守新房。妻子只得怏怏的巴着城里的娘家过年。新婚之时开了那么个头,尔后的几年里,年年如此,小两口没在一起过个年,想起来,的确太委屈妻子了。
这一年,小家庭能团圆过年了,妻子一扫先前的阴郁,喜形于色,甘愿忙进忙出。可是,越是逼近除夕我越是焦虑不安,高兴不得。
老父老母远在山里,儿子能安心在山外过年么?我不爱听孔老夫子那套说教,说什么父母在,不远游。事实上,我十五六时,就远离了父母,可见我不是孔丘的信徒。但父子之情,母子之情是那么的永恒,那么绵长,岂能轻易割舍。
于是我在心里对妻儿恳求:父母毕竟年迈,陪他们过年,能有几次呢,而偕妻儿过年的日子还多着哩。我觉得今年还是应该赶回山里,虽然已到腊月三十了。
我打听到,三十日这天,还有班车进山。我便试探着跟妻子商量:“我还得走。”当时,妻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餐桌上已摆弄停当的凉盘、酒杯,小女儿正忙着往桌上排筷子。
终于在妻子那潮红的眼眶里滚出几颗泪珠:“你滚吧,只是不要翻车!”
我不敢跟快懂事的女儿告别,一旦走露消息,她就会哭嚷着,缠住我的腿脚,要跟我走。我头也没回,忧心忡忡地搭上了进山的班车。
班车蹭到山中小店,就不敢再冒险了。于是,我同前几次一样,徒步翻越六十几华里的那座高山。又是一夜的艰难行程,到家时,老母亲早已启开了新年初一的大门。吃团年饭的事已隔了一年,成为历史。
年迈的母亲,把我这老大不小的儿子,仍然看作小孩,做啥都不准我动手。母亲给我洗衣服,给我端洗脸水,给我做最可口的饭食,待贵客一般待我。
如此这般的呆了几日,我却越来越瘦,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便颤声说道:“娃,妈妈不能强留你多玩几天,你有你的事,有你的小家庭,还是趁早回去吧,明天就动身。我们两个老家伙,还能动得,自己能照顾自己,不能连累你,以后过年,你不要忙忙地赶回来,在山外和媳妇、孩子一起过年才是正份。”母亲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父母虽是不识字的农民,但心胸宽广,思想开通,积极支持儿子出外奔前程。而他们自己,起早摸黑,成日价种粮,捞柴火,喂肥猪,没有空闲的时候。他们的手像枯树枝,手背皮肤,即使在六月天也绽开口子流着生血。他们的脊背渐渐地驼了,腰渐渐地弯了,整个人越来越矮小,但他们却希望儿女长高长大。
是的,每当过年时节,千家万户都在团聚享受无边的天伦之乐,唯独我的妻儿被冷落在一边。搁在谁人身上,都会生出深深的歉疚。
新年正月之初的几天里,我享受了父母之爱。老母催我返回山外的小家庭。
于是,我又要上路了,高山上的厚雪一时融化不了,班车是没有的,步行吧!
这日,鸡叫头遍,老母亲就起床了。烧火做饭。尽管我再三推辞,不让谁送我,可是妈妈越加固执,一定要让老父送我。
二三十斤腊肉,一大包洋芋粉,装满了一个大纸箱。老父亲拄着拐杖,背着那个大纸箱,早早地在前面走了。
天还是黑乎乎的,可是老母亲也执意要送我一程。母亲锁了门,手提灯笼,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了几里路远,我曾好几次阻拦她,她还要坚持再送一段路。待天放亮,她才驻脚,叮咛又叮咛,嘱咐又嘱咐,才放我独自赶路,已走了好远一段路,满以为母亲转身回去了哩,可她仍然站在原地,久久地伫望,她手中的灯笼还亮着。是的,她老人家要让这微弱的灯光来照我漫漫征程,这灯光是母亲的一颗慈爱之心,她要一生一世照亮儿子所走的路。
山回路转,回头一望,那抹淡淡的灯光还在闪耀。母亲,你请回去吧!儿子会好好地走路的。
我终于赶上在前面走了好久的父亲,他已大汗淋漓,我强行夺过那只大纸箱,自己背上,劝父亲别送了,可他说还要把我送到山顶。我背着纸箱走在前面,父亲紧跟着在后面走,气喘吁吁。父亲叹道:“我是不中用了,你好好地干吧,不用牵挂两个老家伙,走路要稳一些。”老父亲一路语无伦次,絮絮叨叨,一直送我到山顶。
翻过家乡的这座大山,然后我独自向山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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