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漫话之《西康琐记》连载之四十一
一纸民约揭示长河地方一段鲜为人知的茶马贸易史
——解读泸定沈村明《万历合约》(四)
8
“大路茶”与“小路茶”*
何谓“大路茶”与“小路茶”?
汉唐以来,从雅州(雅安)荥经到黎州(汉源清溪),再西行过泥头、翻飞越岭下到沈村,从这里渡过大渡河,经磨西面进入西藏的这条古道,是连接川藏的大通道,直到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都是如此。历来名山、雅安、邛崃、荥经等地生产的边茶,主要就是从这条大道销往西藏的。到明代在紧临长河烹坝渡口的岩州置仓贮茶易马、特别是清康熙年间泸定铁索桥架通后,从沈村宜牧渡口过大渡河,经磨西面翻雅家埂到打箭炉的老路才变得有些冷清。这条延续了两千多年的茶马古道,被视为行茶的大道。经这条“茶马古道”而来的边茶,故称“大路茶”。
“一出泥头桅杆坝,老君关坡坡实难爬。三天三个坪,九天到炉城。”一首民谣道出了背茶夫的艰辛。历史上靠“背脚营生”的“冷、沈穷民”们,就是从飞越岭东边的泥头起步,在这条茶马古道上,经至少十来天的长途跋涉,才能把一背一背的“大路茶”背到打箭炉。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民国时期,也有茶商把茶包发到冷碛,存在从事食盐专卖“盐业合作社”的商人董天麟的仓库里,再转运到康定(打箭炉)的。
所谓“小路茶”,主要是指碉门(天全)地方生产的专销西藏的“乌茶”。明洪武年间,礼部侍郎高惟善提出:“天全六番招讨司八乡之民,宜悉免其徭役,专令蒸造乌茶,运至岩州,置仓收贮,以易番马”。因为“比之雅州易马,其利倍之。且于打煎炉原易马处相去甚近,而价增於彼,则番民如蚁之慕膻,归市必众。”继而提出修缮碉门至岩州的道路。为把碉门(天全)的“乌茶”运至岩州,朝廷决定修条从碉门经枯木任埸到岩州脚下大渡河东岸杂道长官司的茶道。在“洪武三十一年二月丙午(公元1398年3月17日),(就)上谕左军都督徐增寿曰:'曩因碉门拒(距)(长)河西口道路险隘,经致往来跋涉艰难,市马数少。今闻有路自碉门出枯(柘)木任埸径抵长河西口,通杂道长官司,道路平坦,往来径直。尔即檄所司开拓,以便往来”。(见《明实录》)路修通之后,碉门茶叶便沿着这条“小道”运到岩州,打箭炉地方的番商就从烹坝渡口过河,到岩州交易。后来,便称从碉门(天全)来的“乌茶”为“小路茶”。
近年中国农业出版社出版的《晚清民国茶马古道图说》一书中,对“大路茶”与“小路茶”有这样的评说:晚清和民国时期“南路边茶的压制,也存在掺假作伪。除一般熟知制茶时掺入树叶树枝冒充茶叶茶梗外,还有将沙土等掺入茶内,增加茶包重量(的),这即为天全的'小路茶’,是公开制造的假茶。天全的“小路茶”大部掺有桤木叶制造。桤木产四川。杜甫《凭何十一少邕觅桤木数百栽》诗云:'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溪边十亩阴’。桤木,桦木科,落木(叶)乔木,叶长椭圆形,边缘有稀疏锯齿。据说此种桤木叶制成的'小路茶’颜色美观,汤水绯红,同时售价低廉,只及真茶的二分之一。西藏南部的藏族同胞,由于生活比较困难,也就不择真假好坏,饮之成习,成为'小路茶’之固定消费者。除天全外,荥经掺入桤木叶制成的砖茶也称'小路砖茶’,只要冠上'小路’二字,就是表明掺有桤木叶的假茶。所谓'小路茶’,在过去原是与'大路茶’相对的称呼,自实行边茶引岸制以后,雅安、荥经边茶也取道大相岭来康定,故称'大路茶’。天全边茶取道二郎山来康定,称曰'小路茶’。19141943年到引岸制取消,雅安边茶也取道二郎山来康定,所以大路小路已非过去之含义,而把假茶概名'小路茶’。”
“小路茶”就是假茶的代称。《合约》中反映出来的对败坏边茶声誉的“小路茶”之不齿,就可想而知了。
*出鱼通山,经古罗岩州而来的和川河,在天全境内绕一处巨大的紫石而过。此处地势十分险峻,是通往西炉之茶道的必经之地,“背运夫役,往来不绝”。元、明时“六番招讨司”派重兵在此设关驻守,故名“紫石关”。历来天全地方“紫石关”与碉门“禁门关”并重,统称“碉紫”。
“紫石关”是碉门乌茶进边的必经关口。民国三年(1914963年)天全改州为县时,“紫石关”改设“小路乡”。
9
当然,不能说到“小路茶”就一概否定天全的乌茶(边茶)生产。天全在边茶生产中也作出过贡献。《天全州志》(清咸丰八年版)就有这样的记载:“自宋乾德中(公元963-968年),将高、杨二司人民编为土军三千,茶户八百,种植茶树,采焙制造,以备赏番。南宋德佑间置土驿丞,土茶官以董其事。有贡额而无引课。其时茶少,番人珍贵,始开茶马之政。以四十斤茶易马一匹,中国(中原王朝)颇获其利。”在这之后“因私茶混行,马价遂高。”茶叶生产才“真伪杂出”。就是说天全茶叶的掺假,由来已久,在宋代就有了。明代严行茶禁,加强对边茶控制。茶叶生产、加工有起有落。到了清代咸丰年间,天全已是“茶为州之重产,每年纳国课银二万余两。”
天全在边茶的生产加工工艺上亦有创新、改进。《天全州志》也有介绍:清初他们就开始“设架口(将茶叶)制造成包,每包四甑,以木架筑成方块。每甑六斤四两。恐包同易混,又编番地鸟兽人物形制,上书番字(藏文),以为票号。故有大帕、小帕、锅焙、黑仓、皮茶等名。锅焙为上,大、小帕、黑仓次之,皮茶又次之。”“荥、雅、邛三邑,闻天全造包之法,颇为便运。三邑自颁引后,每茶百斤装以篾篼运炉。于是邛州主宋,向天全借手(造包工匠)至邛州教习造包,即以小帕为式样。雅州亦向天全手教习,造以大帕为式样,荥邑亦照样造包。各编夷号,一同发售。”人们在打箭炉见到的那些转口关外的茶包,十分讲究。原来把茶叶打成包就是始于天全。天全州这一发明的推广,不仅大大提高了边茶的加工技艺,更是规范了茶叶的包装,极大地方便了边茶的运销,不能不说这是对边茶生产的一大贡献。
天全与沈边也颇有渊源。在这里顺便说件天全与沈边有关的事。沈边这个茶马古道上的要津,历来就是个不清静的地头。继六世沈边土官余景冬遭董布等劫抢之后,八世土官余福保因“商道咸宁,屡谋上召嘉奖”而遭冷边土官妒嫉,于是纠夥天全始阳的高土司、黎州马土司合兵围攻沈村,把朝廷赐给沈边土官的勅书图册也烧毁无存。沈边当年遭到的劫难,清初又重演,康熙年间一股来自打箭炉的强人,又侵凌沈村。在这危难时刻,正是天全出兵解了沈村之危。在《天全州志》上就有这样的记载:“(清)初,炉蛮之侵陵(凌)也。烧掠沈村猴子坡,长官余从化被胁怀贰,公(领兵的杨先桂)奉提督郑交麟檄往,靖威摄蛮,执从化饬以国典遣归。逾年,从化复怀诈通贼,公以兵斩从化於沈寨,枭其首,贼觇知蜂围沈寨。我兵出寨,石击伤其督战渠魁一目,衄数十级。贼溃去,自是河西炉蛮不敢窥沈,沈以永靖。”就是说,清康熙初年,一夥打箭炉强人,侵扰沈边地方,对沈村猴子坡又烧又抢,沈边土司余从化在胁迫之下也心怀不轨,对川边构成威胁。这时四川提督郑交麟就令天全领兵的杨先桂前往清剿镇摄。杨先桂抓到余从化后依法放归。可第二年这个余从化又“怀诈通贼”,与长河西的打箭炉强人串通,图谋作乱。杨先桂只好在沈村寨子上将其斩首。贼人们知道从化被杀,将沈寨包围。杨先桂指挥人马出寨迎敌,用石头将督战贼首的一只眼睛击伤,斩杀数十人后,贼人才退去,再不敢前来骚扰,沈村方得安宁。(见《天全州志 .诰封荣禄大夫杨先桂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