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饕食话之熊胆米
七十年代初,正是春耕时节,由一个县上“老当”(“靠边站”的原县委书记)和我组成的两人工作组,来到了十五年前在大冈村头迎着春风隔河相望的抗州山。
抗州,在大渡河东康定与泸定交界处,属康定县的鱼通区。这个村子,从河坝拉到高山,管的地盘很宽。
十五年前我在康定瓦斯乡的大冈村参加建社工作。这是当年在大冈山上看到的抗州。下方就是大渡河畔的抗州河坝。左上方是抗州临河的山嘴。
鱼通地方,当地群众的生产习惯,春耕前都要挖地边,以除去那些荒草杂物,把准备下种庄稼地亮出来。
一天,正在山上挖地边的一个社员,突喊心口痛,倒在地上呻唤不已。几个社员就气喘吁吁的找到队长余孝安,着急地说“赤脚医生”又不在,是不是快到河坝去请老红军想办法?余队长说,先给他喂几颗“熊胆米”看看。有人很快就将一个胀鼓鼓的干熊胆拿来了,抖出几粒黑黄黑黄的米,让病人就着热水立刻吞下。果然,几颗熊胆米一吞下,那个社员的胸口痛就止住了。
在山区常见的狗熊
在康定折多山以东的金汤、鱼通、孔玉地方,“一猪二熊”是最叫山民们头痛的两大兽害。一猪,指的是野猪。二熊,说的就是狗熊。庄稼一下地,野猪就会来“光顾”,把刚播种的土地拱得希烂。玉米从挂包到籽粒收浆,狗熊都会来捣蛋。“猪来一支箭,熊来团团转”。狗熊一下地,两条后腿一立,便伸出两支前爪子,将周边的玉米杆杆抱在“怀中”,看准玉米包包就大啃起来。片刻一大片庄稼就被它糟蹋光。
我曾在这些山乡工作,常听到人熊或熊畜大战的故事。狗熊最励害的一招就是给人来个“猫洗脸”。它立起身子,伸出前爪子,抓住人的头皮往下一拉,直至下巴,把一张脸皮全撕扯脱。要不伸出舌头对着人的脸一舔,一个鼻子就被它吞下肚子,十分可怕。在孔玉地方,有个小青年遇到狗熊,冷不防他的鼻子一下就被舔掉了。那小青年的父亲是著名的“打山仔”,他提起梭标就直奔那熊。这位老猎人待那畜生刚立直身,就对准它胸口上那束白毛所在的地方,使劲刺进去,直搅破它的心脏,几下那畜生就被撂翻了。破开那畜生的肚子,小青年的鼻子还在,可已变成了血糊糊的“肉包子”,老猎人直至把那畜生剁成肉酱也不解恨……
抗州属康定鱼通区。这是当年黄吉煋同志为一群鱼通村干部拍摄的合影。
下面是我听到的一则“熊牛大战”的奇闻。一天,在雅拉地方,一只老熊窜到刚收完庄家的地头来找吃的,正好碰到一头骗公牛(耕牛)在地边啃草吃。老熊碰到这庞然大物,不禁虎虎虎向对方发出阵阵威胁;骗公牛又哪肯示弱,也古起一双血红的大眼,直逼不速之客。倾刻,一埸恶斗开始了。“猪来一支箭,熊来团团转”,那老熊三转两转就窜到了对手跟前,冷不防霍地抡起一对前掌,就向骗牛猛扑过来;那牛毫不示弱,脑壳一埋,迅即扬起一对锋利的犄角,就径直抵了过去。甭看那老熊笨头笨脑的,面对敌手动作却非常狡猾,凶猛万分,最狠的一手要数那“掌上功”。惯用的一招是:一双后掌先将肥滚滚的身子支起,随即便伸出两只前掌,噔噔噔扑向猎物,突然来个“猫洗脸”。人要是遭它这一“洗”,一张脸皮子倾刻即被活拉拉撕剥下来吊在下巴上,这是最残忍的“毁容术”,即使保住性命,也令你一辈子见不得人,这种凶灾在山区并不鲜见。骗公牛则机智应战,卖开老熊挥起的两掌,一双犄角就对准那挺着的胸口板板使劲地抵去。“洗脸”不成,那熊就拚命抓着牛的两只角,至死不松开,恨不得把那牛头撕成两瓣。那牛则毫不退让,拼死将熊抵着。熊抓住牛角不放,牛抵着熊胸不退,两个“猛士”就这样推来搡去,谁也不肯认输。这埸少见的“牛熊决斗”,令“隔岸观火”的那些庄家人很是开心,可见这阵仗谁也不敢近前一步,连牛主人也只得在一边干着急,既不敢开枪(怕伤了牛),更不敢近前解救(怕熊弃牛扑人)。人们无力化解这埸恶斗,只好任它们斗下去。两个“猛士”都誓死不倔,你抓我抵,难解难分。僵持、抗争,抗争、僵持,决不退让,死不罢休。两天后,人们看到,那熊被死死地抵在地边的壁壁上。熊被抵死了,牛也累死了,直至使劲将它们拉开,才双双倒在大地上。
秋天到了,青杠树上的橡子成熟了。这时,熊瞎子最爱爬到青杠树上找橡子吃,橡子壮膘。膘肥体壮后,熊就将“藏洞”(冬眠)了。爬到青杠树上找橡子吃,是狗熊最得意的时光。爬到树上又故意摔下来,简直玩疯了。山民们说,这是老熊在“绊(摔之意)膘”。此时,正是“打山仔”(猎人)们打老熊的好时机。枪一响,准有猎获。
大山上的老林子
在抗州山上,“扳刀”也是山民们常用的一种捕猎方法。他们将锋利的尖刀安在一个“机关”上,涂有毒药,见血封喉,野物经过时一触到“机关”,那刀即可杀出,马上要它的命。
余孝安队长,言语不多,精悍利落,上山采药,下河弄鱼,样样都来,是个走山弄水的能人。一有空他就领着我上青山,钻林子:在桦树林中讨野菜,松杉沟里找天麻,时不时还扒开林中腐叶,捉几个五颜六色的虫儿放在掌心,伸到我眼前,细说这玩艺叫什么,有何用处。有回,余队长捉到个豌豆般大小、黄壳儿上撒着红红绿绿小彩点、圆滚滚光闪闪的小虫儿,像上野外课的生物老师教学生一样,对我说:这玩艺儿叫“滚山珠”,甭看这么点点大,可毒得很哩。把它捣成浆浆,涂在刀口,抹在箭尖,见血封喉,挨到了难有不死的!甭看老熊那么凶,碰到照样弄翻,那年就有人整到过……
山民们猎获老熊,最喜欢的是它身上的三样东西:一是熊掌,都晓得它自古就是一道味美的食材;二是熊皮,将它做成皮褥子、皮褂子耐磨,经久耐用;三就是熊胆。
山民们猎到老熊后,照祖传之法,立即取出熊胆,装进上好的籼米,作急救之用,遇有急症,轻者一两颗,重则三五颗,吞下去准灵。这种“熊胆米”,对刀伤、枪伤也有效。
熊胆
原来,熊胆是味清热泻火的良药。《本草纲目》中就描述:熊胆“可治时气热盛,……退热清心,平肝聪耳明目、轻身……”。在“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青藏高原药物图鉴》中也说:熊胆“胆汁清热解毒,消炎生肌,明目,止痉,止血。治肺结核引起的咯血、胆囊炎、黄疸、眼炎症、癫痫、消化不良、疮疡肿痛(尤其是痔疮)、外伤等症。”
熊胆米这玩意儿,真灵丹妙药!
最后,再讲讲前面提到的老红军。
岩州老街一角
岩州老街一瞥
到了抗州,自然想到岩州,余队长答应有空就领我去看看。正好春播还要等两天,他便来邀我上路。我们绕过山梁,与脚下白练般的大渡河并行,走了个多时辰,来到一个山窝窝里的村落,这就是岚安(古岩州)了。我们穿过曾经是“街”的村道,看到的只是一坝庄稼地和几处依稀可见的断壁残垣,再见不到往日“茶马互市”的兴旺,自然也嗅不到半点战争的销烟。遥望河西那道车轮滚滚、远去雪域的“金桥”,方使人隐隐感到,给今天带来繁荣兴旺的“动脉”,已无情地把这个山旮旯里的“古市”抛到了一边。
在回来的路上,余队长执意要领我到一个叫“较埸”的山坪子上看看。这个曾经练兵演武的山坪,早已是荆棘丛生。在乱草杂树间,仍可依稀看到几处战壕、土坑的痕迹。余说,听老人们讲,这个“较埸”老早老早就有了,现在看到的这些个沟沟坑坑,是三十多年前留下的。当时红军正在这里埋锅造饭,国民党飞机发现后,朝着冒烟的地方丢炸弹。一见飞机,红军拔起行军锅就走,敌人没占到便宜,只在坪子上留下几个坑坑。他说着说着又朝河边那座小屋一指:我们队上有个叫汪炳南的老红军,他就住在那里,想听火线上的事,可找他摆给你听。
我在大冈山上隔河相望,看一眼就令人难忘的那座在浪边筑起的老窝棚
不访老红军,我心中难以平静。一天,下河坝检查春播,便趁此前往老红军家去。走近一看,这不正是十多年前,我在大冈山上隔河相望,看一眼就令人难忘的那座在浪边筑起的老窝棚么?老人见“同志”来了,忙打开柴门,把我们迎进他那用荆条紧紧围着的小小绿园中。
老人姓汪,叫汪炳南,原是川北红军,当年是许世友的部下。红军曾在金汤建立了苏维埃政权。不久,金汤苏维埃政府迁到岩州。到了这里,仍不断遭到国民党军的追击。岩州保卫战十分激烈,汪在战斗中负了伤,队伍走后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留了下来,在这里落脚。老人没有多讲当年的战斗历程,倒饶有兴致地聊起他的“百草园”来。
多年来,老人踏遍四山寻百草,终在他的陋室前,特地辟了个小园子,伴着大渡河的涛声,试种起中草药来。如今他的园子中,已种有柴胡、牛夕、黄草、丹皮(山牡丹)、紫苏、金银花、麦门冬,还有好些个我叫不出名的。趁他兴头上,我问:你咱个不种点天麻?老人说:天麻那东西可是“神物”,从老林中把它“请”下来,可就是不跟我坐,一转眼就跑了,连个影影儿也找不到。这玩艺儿可是味好药,早晚要叫它在我这园子安家。(其实它并不“神”,只可惜此刻老人还不懂科学,据说天麻伴迷环菌而生,离了这就活不成,很快便化成一泡水流走。)从这里,我看到了一个老红军深埋胸中的那颗“济世救人”的心。
他还用中草药为乡邻治病。久而久之,一方群众有了病痛,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这位老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