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军:和麻雀散步
和麻雀散步
杨文军
这是深冬的星期天早晨。四周静极了,城里的车声、人声这里一点也听不见。田里的小麦刚刚出苗,嫩嫩的叶子顶着霜,硬硬地撑在那里。田埂上码放着一堆堆的稻草,像一座座蒙古包。一阵冷风吹来溪边飘着的一团团薄雾,让寂静的土地又添了许多神秘,让人觉得置身仙境一般。虽然身居小城,但成天匆匆忙忙为工作、为生计劳心劳力,真是满腔心腹事,满耳嘈杂声。这一时的清静,让我感觉到了几分幸福,也感觉到了独处的妙处: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大脑如同这片空旷的田野,承载着许多东西却清冷静谧。
忽然,“扑楞楞”一阵声响,从田间窜出一群麻雀,不,是一片,足有上千只,它们簇成一团,叽叽喳喳从薄雾中窜出,在我头顶上方盘旋了两周,便又向县城方向飞去。这些年来,城里的大街小巷,经常有麻雀飞来飞去,但却没有人注意它,麻雀好像也不在乎这些,它们时而在街上跳跃,时而在空中飞行,时而沉默,时而欢闹,但它们始终不是街道的主流,人们挥挥手,它们便飞奔而去……正想着,从田里又飞出一只麻雀,同样在我头顶上方翻飞两圈,却没有飞向城里,而是落在我面前的一棵树上,歪着脑袋,朝我看着,嘴里叽哩咕噜念念有词,我一边猜想着它的意思,一边挥挥手说:“找你同伴去吧。”
它并没有像城里麻雀那样惊慌失措地飞走,只是停止了说话,静静地站在树枝上。这是一种太普通的鸟了,普通到无心观察它。行不远,还是那只麻雀,叫着从身后飞来,落在前面不远的路上,随着我向前走。这回它不飞了,在我前面一蹦一跳地前进着。我走快,它也走快;我走慢,它也走慢;我停下,它也停下。这下我确实有些奇怪了,便快走几步,狠劲地一挥手,它便飞起来落在路边一棵树上,嘴里不停地说着我根本听不懂的话。麻雀呀麻雀,你想和我交流什么呢?你想听城里的故事,想听城里人的烦恼?抑或是看我孤独,想来陪我聊天散步?我心里有些感动了,便向它招招手,这小东西像有灵性一样,又飞到我前面的路上,还是一蹦一跳地向前走着,我看出了它的快乐和热情,便不急不慌地跟着它向前走去。
来到小溪边,摸了一把溪水,水竟是温热的,一股股雾气不时从草丛中冒出,随风向田野飘去。麻雀似乎很喜欢这里,在草丛中飞来飞去,煽动得水雾飞快地向四周散去。第一次来这条不知名的小溪,竟有这样的景致,真要感谢麻雀了。雾里有座小桥静静地横卧在小溪上,桥两头盛开着野菊花。小麻雀端端地站立在小桥中央的栏杆上,凝神静气,想来也是被这美景陶醉了。
过了小桥,麻雀依然在前面,时而蹦跳,时而低飞。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向前走,穿过一团雾,眼前出现了一片杉树林,这时的杉树已脱下夏日的盛装,光秃秃地挺立在冬日的寒风中,这时你倒觉得它像士兵,坚强而威严。树林是鸟儿的天堂,麻雀进了树林,更欢乐了,它像小孩一样,调皮地在我眼前飞来飞去。我摸着一棵棵树杆向前走着,脚下的地软软的,像踩在地毯上一样。突然发现前面一大片黑色的塑料网罩在整个林子里,网下的树间是一垄垄排列整齐的木耳架、香菇架,远远望去,像黑色的长龙,其间几个女子在忙碌着。主人热情地招呼着我,我却眼盯着木耳架、香菇架上那一朵朵木耳和香菇。主人会意说:“过去看看吧。”几个女子便凑过来,笑哈哈地问:“你买木耳吗?你要香菇吗?”这时,我才细细看那架上的木耳、香菇。碗口粗的木头,锯成一米多长的木条,成“井”字型整齐地码放起来,木耳和香菇就是从小孔里长出来,一团团一朵朵像黑色的鲜花,开满在这一叠叠的木棒上。那几位女子,她们一个个拿着洒水壶,给木耳和香菇架上浇水,那壶嘴一点一扬,出来的水便成雾状,点点洒在木耳和香菇身上,木耳、香菇便亮晶晶地活泼起来。我指着头上的网问道:“夏天要这网遮阳光,冬天要这网干什么?”一女子说:“四季要用网,不仅遮阳光,还要防各种鸟。木耳和香菇是非常洁净的菌培养繁殖的,鸟身上带着各种菌,如果落在木棒上,带来杂菌就会影响木耳、香菇的品质,色泽差,口味差,卖不上好价钱。”原来这样,这时我才记起那只麻雀,只见它知趣地站立在房檐上,仿佛对网下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女子又说:“先生你买点木耳吧,现在是冬耳,营养最好了。夏耳肥大,产量高,但口感差;秋耳肥美,产量还可以,吃起来比夏耳好;冬耳生长慢,产量低,口感最好,营养也最好。”这女子一口气说完这些。我真长了些见识,原来餐桌上的美味珍馐,背后还有这么多的学问。“一定买一斤尝尝。”我由衷地说,“老板,称一斤冬耳。”
走出树林,太阳已挂在半天上了,惬意极了。这时田野的麻雀多了起来,我已认不出陪我散步的那只麻雀了。这种小生灵,和人一样,有鼻有眼,有耳有嘴,同样还有一副肚肠和肝胆,它在它们的世界里,恐怕和人一样有喜怒哀乐。五十年代初,人们把它当作“四害”之一,常用各种手段将其赶尽杀绝。这些年来,山水逐渐恢复了本来面目,随之麻雀也多了起来,随处可见它的身影。大街上,放学的孩子们和它追逐嬉戏;下班回家,阳台上轰然一声,几十只雀儿欢叫着飞去,给这车声、人声充耳的小城凭添了几份自然之色。想来也是,麻雀竟然忘记了和人的战争、和人的仇恨,现在和人朝夕相处,不离不弃,这是何等的胸怀,它那副小小的胸腔,装得下这等容忍吗?
杨文军,洋县人,毕业于汉中师范学院中文系,曾任高中语文教师,后调入人民银行工作。喜欢阅读和写作,有文曾发于《西部金融》及《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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