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茶丨聂辉华：一个保洁阿姨的故事
作者简介
聂辉华，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博士，美国哈佛大学经济学系博士后（师从201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Oliver Hart教授），现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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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我和同事在学校食堂吃完午饭，回到办公楼的卫生间漱口时，碰到了一个保洁阿姨。
阿姨问，你们放假还来上班啊？于是，我们就和她闲聊了起来。
我发现，这个保洁阿姨的故事很有代表性，于是记录下来。
保洁阿姨的老家在河北省张家口，她来北京五六年了，都是干保洁工作，今年58岁了。我们问，年纪这么大了，为什么不在老家休息享福呢？
她说，哪里能享福？我每个月要给儿子2500块钱，帮助他还房贷啊。儿子从小学习成绩不太好，初中毕业后读了一个技校。2年学习花了3万多元，结果还只是在内蒙古赤峰某个县找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儿子每个月能挣3千块钱左右，在赤峰娶了一个当地媳妇，买了一栋房子，还有一个两岁的孩子。儿子挣得不多，开销不小，媳妇全职带孩子，所以需要她接济。
我同事问，为什么不让儿子来北京送外卖呢，这里可能一个月能挣一万块呢。
阿姨说，这里房租贵，一家三口过来，租房就要三千多。
我插了一句，就算北京房租要三千多，一万块的工资除了房租，赚得还是比赤峰多啊。
阿姨说，儿媳妇是当地的，又在当地买了房子；房子如果不住，出租也收不到几个钱。
我们问阿姨一个月多少收入？
她说，一个月工资3500元，管住不管吃。
我问是否有社保？
她说哪里有什么社保啊，都是劳务派遣的，啥福利都没有。
同事问，那在老家有社保吗？她说也没有，就是过了60周岁，一个月有100块钱。
我说，十几年前，农村开始推行社保，我江西老家就有政策，可以给农村父母买社保，不过第一次要交两万块钱左右，但是以后每个月有一千多块钱，还是比较划算的。
阿姨接口说，我们那里不知道有这个政策，就算有，我也舍不得一下子拿出几万块钱去买社保啊。
为了省钱，阿姨过得非常辛苦。她每天的伙食费是10块钱！早上吃个鸡蛋和馒头，再加一碗粥，大约两块多；中午吃一个素菜，三块多；晚上三块多。她说食堂的菜还是有点贵，关键是分量少，不够吃。
她每天干体力活，想吃点肉，但是不敢买。一吃肉，一天的伙食费就“超标”了，舍不得。我说如果自己做，是不是可以省一点饭钱？她说，这里是住集体宿舍，没法做饭，不然从老家带点肉来，还可以改善一下生活。
为了省钱，阿姨连续两年都没有回家，虽然张家口离这里就两个小时车程。她说也是因为疫情，去了不容易回来。
我补充说，如果去了半个月不回来，这边很可能就安排别人顶岗了，所以其实不敢回家。她没吭声。
我问，你就一个儿子吗？阿姨说，她还有一个女儿，也是成绩不好，然后读了技校，现在外面打工，和一个小伙子谈对象了，买了车和房。本来挣得也不多，这下子更没啥钱了。
以前，女儿每个月还给她充50元话费，现在也不充了。她不太同意他们俩谈恋爱，因为男方家里就一个儿子，没有兄弟姐妹，有什么事情都没人帮衬。不像她自己，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有事情就有人帮忙，毕竟没法靠外人，是不是？
我说，你女儿结婚，对方要给你一笔彩礼钱啊，算是补偿。
阿姨有点不高兴了，说自己养儿子要贴钱，贴了几万块，结果女儿也要贴钱。按说要给彩礼钱，但是女儿不同意，她也能理解，没钱嘛。
我说，你女儿可以不要，但男方不能不给啊。阿姨说，他愿意给就给吧，两万也好三万也好，我是不指望了。如果女儿好好学习，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阿姨说，她从小学习成绩很好，到了初中还是全班第一名。但是家里穷，上不起高中，当时校长和班主任还来家里劝她读书呢！如果她高中毕业，当时就算没考上大学，起码可以在农村当个民办教师，现在也该退休了，有保障了。这都是命啊！
说到这里，阿姨两眼婆娑，擦了几次眼泪。我问，你在家排行第几呢？阿姨说，她是最小的。我说，最小的按说应该有机会读书啊，因为没有负担了啊。
她伤心地说，自己六岁就没有父亲，继父过来后，也不好意思让人出钱继续让她读书。她还说，本来有一个大哥，当兵复员了，可惜命不好。如果早几年复员，乡里怎么也可以安排一个工作，晚几年复员就有一笔补贴。她大哥两头没落着。
我和同事听了，一时无语，最后我们劝她多保重身体。她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说了这么多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