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不障碍

我家朵朵是处女座，从小选择障碍。

吃个午饭，她说：“妈妈，你选。”选好了店坐下，要点菜了，她说：“妈妈，你选。”

带她买衣服，这一套和那一套各有千秋，她又说：“妈妈，你选。”上淘宝选编手绳的线，粗的细的各二三十种颜色，简直要了她的命。

我常常疑惑，莫非考试的时候做选择题，每回都得掷骰子？

亲生女儿，和自己却是两个极端，本人表示心情十分复杂。

我这辈子没干过什么深思熟虑的事。所有的岔路口对我而言都特别鲜明地标好了方向。

（当然，在这里我所指的绝对是“生活的岔路口”，绝对不是“岔路口”的本义——读过《这世界对我极不友好》的人和熟悉我的人都知道，在认路这方面，用“白痴”形容我都不过瘾。）

就以一次次搬家为例吧。

从南中调到学府工作，从此没有了教师宿舍这回事，我第一次需要找房子。——真的特别特别好找，因为标准只有两个：近和租得起。

作为一个酷爱当老师的工作狂，我喜欢住在离学校特别近的地方；作为一个非常穷的年轻人，我的经费有限。于是，闪电般在金海岸租定：50平米。

住了一年半，差点儿憋死，书架在床畔10厘米，常常梦到整个书架倾倒在我头上。

琢磨买房，一看到云海天城弯弯曲曲的走廊就喜欢，也不管它使得每个房间都不规则这一重大缺憾。当然，不得不说，“没钱”帮人省了很多事，至少不用去看蔚蓝海岸和观海台不是嘛。

和朵朵爸爸分开以后重新开始租房住。心情灰暗到了极点，就只有一个目标：新！特别新！

宝能太古城是超出预算一截的房子，而且很小，但是新得无以复加，所以毫不犹豫。

更何况一进小区，两大株鸡蛋花开得那么明媚、镇定，给我猝不及防的巨大安慰。以及一推开房门，质感如此浓稠的海风，仿佛带着荡涤一切往事的决心似的。

一见钟情。

有了小狮子，变成了一家四口，房子不够住。这时候租房的标准有了明显的改变——客厅大、花园大、方便孩子玩耍成了核心要素。

于是，一出月子就搬家，旧旧的海月二期生活气息浓郁、植被丰富、花园大且做到了人车分流，正是家有幼童的我们心爱的居所。

随老公迁往香港的批文下来了。我们俩打前站，先去租房子

香港房价举世皆知，所以心里明白：这是要回到50平米这个数字去了。

但也有不能妥协的，那就是：我要一个阳台。

对香港小户型而言，阳台绝对是奢侈品。可是我一定要一个阳台，要一个对天对地喘气的地方。我就是顽固地不肯将衣服在房间里面阴干。

因为标准极为单一，所以房子找得极快。泓景台比我的期待值竟还高出许多。

住了一年半。促使我们将买房提上议事日程从此当“奴隶”背大山的原因有几个——

A房东有点儿坏，感觉很受气。和我之前写过的《深圳房东》绝不相同。

B房子太小，连床都不是一米五的标准床而是宽度仅有一米四。一家四口以极为扭曲的方式睡在一张床上，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我们实在撑不下去了。

C小豹子马上要读一年级，我们附近的名校与学生之间是“狼多肉少”的关系，她断然是考不进去的；而香港的制度，只要家中哥哥姐姐就读某校，弟弟妹妹便可直升同一间学校。所以，豹子的小一入学问题其实是全家的大事。

我们看了一些房子，也不是不好，但是每一个房子和它的价位似乎都不太匹配，每次看房都不啻为一场小型惊吓。

再说，小豹子一向运气好，万一她真能抽中好学校，不用考试呢？我不是没有一点儿侥幸心理存着。

那天我重感冒卧床，老公去看房，打电话回来：“我们买房，你最重视的一点是什么？”“学位。”“如果有一个房子学区很好，而且我一眼就看上了，能签吗？”“能签。”就这么签了。

——房子学区很好，就已经达标了；何况他“一眼看上”呢，一定错不了！

加多近山的房子哪儿哪儿都好，可惜近一年空着没法回去住——疫情所困，孩子们回深圳读书，我们不得已重新开始了在深圳租房的日子。

这次的标准修订为：离豹子狮子就读的小学越近越好。

所以我此刻正对着学府一小的教室写字。与学校一墙之隔，配个低倍望远镜，都能观摩小学课堂了。

细细想来，朵朵的“选择障碍”，不过是小女孩儿的追求完美与患得患失；而我人到中年的“选择不障碍”，也不过是因为半生走来，经过变动，见惯别离，在无数次得失之中真切明白了凡事种种“不可得兼”的道理罢了。

当母亲的这颗心，当然期盼女儿人生智慧随阅历而俱长；却又在心底忍不住祈祷她好运常伴，所选恰恰得宜，更兼她所爱也。

自己生性冷硬，行事鲁莽，素不惮于“豁出去了”的选择；却总想护着女儿糯糯娇娇便好。

唉，何其矛盾也，何其自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