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准中产”

2020年3月之前,陈锋从来不知道市面上有着多如牛毛的信贷平台。

陈锋之前在一跨境代购平台任职部门主管。因为经营不善,公司在2019年10月倒闭。找了两个月的工作,一直没有合适的。主要是陈锋觉得不合适。

可想而知,年底将至,基本上好一点、薪酬可观的岗位都等着年终奖,怎么可能会有好的职位空缺。索性陈锋也不找,想着等开了年、企业大量缺人的时候再说,那样也容易找到匹配度高的。

陈锋家两个女儿都在私立学校就读,一个五年级,一个二年级。放寒假之前,老师就在群里提醒交学费。倒是不存在强制性,一切自愿,也可以下学期开学的时候交。可两个女儿回家就会问陈锋帮她们交学费了么?其他好多同学都交了。

两个孩子明显带着委屈。陈锋最受不了女儿在其他孩子面前受委屈。

一个孩子一万三千多,两个女儿学费就要两万六。房贷每个月一万出头,加上吃喝穿用的日常家庭开销,一个月的固定支出要一万五左右。马上就要过年,给两边老人的赡养费也要小几万。再加上回老家的费用、车险人险等等的事项型支出,也要不少备用金。

即使这般,陈锋觉得凭借手里积蓄,撑到年后找到新工作应该没问题。只要不过分挑剔,凭他的经验与能力,找到份工作还是很有把握。

他怎么也计算不到年后会因为一场疫情而找不到活。他也算不到当完全没有进项的时候,家庭实际所能支撑的时间远远短于自己预估时间。

二月底三月初,陈锋卡里的钱就已经不够交下个月的房贷。找朋友借也张不开嘴,这个时候谁都不容易。又不能跟妻子讲。妻子遇事易慌,本来就因疫情担惊受怕,又在家照顾两个娃上网课心烦意乱,不能再因为钱的事给妻子心理增添新的压力。他怕她撑不住。

陈锋在微信上跟之前的同事讲最近困境,说焦虑得吃不下睡不着,一想到还款日越来越近而卡里余额不足就心慌尿急。

这个同事跟陈锋同时失业。不同的是他失业后很快又入了职。工资比之前低了将近三分之一。同事讲工资低也得做着,不能出现太长空档期,否则刚满一岁的老二就没奶粉喝。他说陈锋不能接受落差太大的工作,是因为房贷没有奶粉重要。

同事说借钱没有,倒是可以推荐一些借钱渠道,然后向陈锋列了一堆信贷平台。同事说自己在生老二的那个期间开始接触到这个方面,然后在其中一个贷了款。现在都已经贷了三个平台。

后两个也是最近才用,因为年前找的那家公司一直没开工。

从同事嘴里,陈锋才知道了微粒贷、好期贷、闪电贷、京东金融、借呗、新一贷等等新名词。同事说美团也可以贷,还问陈锋有无开微店,微店也有店主贷。

这给陈锋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以前陈锋总觉得贷款只属于三种人:买房、买车、做生意。不曾想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凭借一张身份证以任何理由贷到款,并且急于给你贷款的机构平台多不胜数。

陈锋挑着年化率最低的一个平台贷了五万块,分12个月还。虽然是借来的钱,有着不菲利息,但看着卡里余额,让他平静不少。

现在基本已经全面复工,陈锋想着只要降低标准,工作应该可以很快找到。撑过这一段就会好起来。他给自己打气。

对比起陈锋,刘军利的情况稍好一些。买房子时,自己的一些存款,加上两边老人帮衬,一次性付了全款。无贷一身轻。而且本身刘军利还是个小企业主,不存在找工作问题。

当然,没有生意的时候,大家都一样,只不过针对陈锋叫失业,到了刘军利这里叫倒闭。

刘军利在深圳一个商圈里开了个甜品店,夫妻二人忙不过来,又雇了两个服务员。旁边紧靠着大型购物中心,周围又遍布高档写字楼,生意倒也过得去,一年下来也有个三四十万收入。按他话讲,赚不到什么大钱,但比一般的上班族强。

从去年腊月27关门后,刘军利的甜品店就再没营业。房东是个好人,答应给免一个月房租。自从签合同之后,跟房东总共见了不到三次面,上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前。谈不上交情,朋友更论不上。所以当房东打来电话,说免一个月房租时,刘军利感激到鼻头发酸。

但免一个月房租救不了他们,刘军利夫妻俩还是在做另外一种打算。看新闻说疫情要六月底才会结束,他们撑不到那个时候。

刘军利跟妻子都是家里的独生子,两边都是普普通通工薪家庭,老人们也都没有退休金,相当于有三个家等着这对中年夫妻养。各种小钱平日不起眼,因为只要甜品店开门,就有进项的现金流抵消。但在关门状态下,各种小钱凑到一起就汇成疾流,存款就如发生洪水时即将决堤的坝土,被快速带走。

二月底,刘军利给两个服务员分别转了一点遣散费,让他们各奔前程。夫妻俩三月初去店里开了几天门,没一个人进。在里面坐着实在憋屈,还费电,就又关了起来。

最近,总看到一些知名餐饮服务品牌发微博诉说惨状。其中某连锁餐饮老板在微博里讲,实在撑不住就要卖几套房求生存。刘军利发牢骚说:“扯淡!有几套房卖还叫惨?我们这些只有一套房的怎么办?那些没房卖的怎么办?对那些已经做大做强的人来说,损失一千万也还能活。对于我们这些刚刚摆脱了贫困、又要养家糊口的人而言,损失个几十万都要面临断粮风险。”

刘军利夫妻俩盘算好了,如果进入四月还是没有改观,就把店铺退掉,他开网约车去。

他说一点都不夸张,以他们现在的银行余额对比用钱速度,到五月估计都要算计着吃饭了。以前是因为攀比产生焦虑,现在是因为吃饭生存产生焦虑,想到两个月后极有可能会出现没钱买米的情况,刘军利就心跳加速,心慌气短。

类似陈锋、刘军利这样的,有房有车,似乎也不算穷人。但按照中产阶级的定义,他们这种停工几个月就吃穿窘迫的群体又远远够不上中产。他们正好处于穷人与中产之间的夹层。这部分人的数量,并不在少数。

聊天过程中,刘军利就说他隔壁店铺老板把原来的手机微信都停了,为了逃避追债电话。那人前年才交了房子首付,去年生意又不怎么好,一年都靠网贷周转。结果遇到当下情况,两个多月没有钱进,几个网贷平台接连逾期,追缴电话不断,索性换了个手机号码。

对比而言,中产及以上的富裕阶层,本身根基深,冲击之下也能自救(再不行国家也会出手先救他们)。真正的穷人也好说,对生活的欲望和要求低,硬性开销也少。

一大批非穷非富的“准中产”的可怜之处在于:家里没多少余粮,各种可见与不可见的支出又大,稍微大一点的风浪,都会陷他们于摇摇欲坠中。

虽说惨与惨不可比,但相对而言,这些“准中产”的群体最脆弱,最宜崩塌,又最容易被忽视掉。

说最易忽视好像也不对,国家针对这些准中产也出了一些政策,比如因为疫情影响的房贷可以缓交。陈锋在去信贷平台借钱之前,特意打电话给自己的贷款银行询问操作缓交细节。

客服人员说是有迟交政策,但迟交的利息要补上。按照陈锋的贷款金额,每天利息是165,缓交一个月,利息要多出近五千块。陈锋觉得亏,就贷款还上了。

陈锋、刘军利都说,自认为已经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有车有房有家有室,可怎么都想不到如果不工作的话,竟然撑不了半年!

在夏日里,人们总是没办法清醒预判自己的抗寒能力,尤其这些像浮萍一般,没有多少根基、却又挑着重担的“准中产们”。

花名九爷:小小水果商,城市蒙面客。(被采访者名字均为化名,感谢他们信任。当下虽不易,可天无绝路,我们一起等云开。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