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本流水账 |日常

小时候上学,忘了哪一年级开始,语文课有了作文课,开始学着写作文了。

刚开始学写作文,不过就是大白话,今天见到了什么,心里多高兴之类。

老师推荐范文,要用名人名言,要用成语形容词,可记性不好,也学不太会。

作文练着练着,写着写着,老师不高兴了,评点说:“怎么写的是流水账啊!”

“流水账”可是我们小时候老师对写作文不好的最差评价。

那个时候的老师虽然也凶,但还都比较厚道,本乡本土的,还不至于用“垃圾”之类的词讥讽学生的作业。

什么样的文章会被说成是“流水账”呢?

顾名思义,写文章就像过去烂帐房记账似地,乱七八糟地,大小什么都记,来一笔记一笔,既无头绪,也无重点,啰哩啰唆的,只是像水东流一般,只是有先有后而已。

东家一看就头大。

把写文章比作流水账,也是什么都记下来,不管作文主题是什么,今天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吃了什么,等等,啰里吧嗦,还凑字数,别说文采,别说起承转合,连平铺直叙都没有,只有乱七八糟的事,让老师看了很头大,所以批是“流水账”。

一句“写格嗲东西啊,全是流水账啊”,便将当时做作文的水平定格了。

我后来也没学会写文章。

成语典故知道没多少,形容词词汇量又少,男孩的观察又不细致,心思又不像女孩般缜密敏感伤怀,所以,一直就像老师批评的那样,写的是流水账,大白话,没啥间架结构,只会平铺直叙,更不会跌宕起伏笔下生澜了。

甚至,到了四十不惑之后,我写日志,用的名字便是“流水账”,甚至,曾经在新浪博客里,用“不愿忘却的历史”作为栏目名,为流水账背书,可见影响根深蒂固。

不过,我的流水账过去记录的是苦逼的媒体人的生活,如今记录的是自己的日常,这些年坚持下来,倒也有不少稳定的读者了。师友张力奋绅士说,学东,你的流水账是一个时代的个人纪录,要记下去,以后会很有价值。师弟何刚说,老朱,我隔三差五去翻你的流水账;师弟江涛说,每次聚会之后第二天,我会去翻流水账,看看师兄是怎么记录的......所以,我也就怡然自得于自己的流水账了。

这不,广州的诗人浪子兄2014年就建议我把流水账结集,专题“北京流水”么。当然,浪兄太抬举我了。不过,最近这两年有出版社朋友一直追着我,要出私人史的北京流水。去年圣诞节,以及今年的8月,我信手盘点了一下日记里十年的圣诞记录,以及去年夜夜都有不散的宴席的8月,竟然也得意起来,觉得还是有些配得上朋友们的嘉许的。

2017年秋天熔断之后的沪上之旅,美女同学带我寻访上海的书店,随身带的书读完了,在沪上的书店买了本厚厚的《奥威尔日记》,读来忍俊不禁,这书里太多的日常记录:今天鸡生了几个蛋,市场上卖了多少钱;今天抓了多少条什么鱼;今天种了什么.......

我突然间莫名自豪起来,我的一些习惯,竟然和伟大的奥威尔的习惯相似!我坚持写流水账时,可还没读到奥威尔的日记!

流水账的风格影响了我。我写江南旧闻录,也只会平铺直叙,记得什么就写什么,非常任性。

写故乡美食的文章,也是不脱流水账的窠臼。

小丫以前给我写美食专栏,每每读完她的文章,我都会叹息,怎么人家就能写的那么细腻温润,收放有致,流光溢彩的,而我却只能写得那么粗糙?

摇头叹息之余,深知这辈子改不了什么了。

只能寄望于丫头了。

丫头跟我小时候一样,也常常苦恼于写作文。她姥姥说,你爸写文章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不听你爸的?

丫头嘴一撅,说,听了我爸的,老师说写得不好。

也是,我教女儿写文章,也只会教流水账大白话。

在我看来,若是丫头她能把所见所闻及真实感受记录下来,便是好文章。

可惜,学校老师并不这样认为,高考也不这样认为,我家大侄女上高中时,我偶尔读到她写的作文,吓了我一跳,说这不是胡编么?这样写行么?侄女不屑地看着我,就跟我说,要不这样写,按照我的说法写,得不到什么分。

于是,我在与学校老师争夺自己的孩子写作文上,至少目前是吃了败仗的。

有一次与我中学时的兄弟聊天,兄弟说当年我们成绩都一般,也没背景,若在今天,我们上了大学,也只能滚回老家去,北京没有我们安身之所。

不过,兄弟给我补了句,或许你回去了,也就能写些陈焕生那样的文学作品呢。

这是我兄弟抬举我。陈焕生是故乡前辈高晓声笔下的农民,那真是一代人的经典形象啊。

我只会写流水账,又何德何能,敢有此念?

前些年乱翻夏商兄的大作《东岸纪事》,扉页上写了两行字:

“我以为写的是浦东的清明上河图,

其实是人生的一摞流水账。”

看样子,流水账也不错哦。

人生就是流水。这不,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若能将人生流水账般记录下来,也是挺牛逼的。

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还好,还来得及。

(作者系网易新闻 网易号 “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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