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白乐子|原乡
(前些日子,在崆峒山上,我意外见到许多古老的辽东栎,再前些日子,在莫斯科红场附近,我也见到了高大的栎树,想去从前写的一篇旧作,都是少年时的记忆,翻检出来,以享大家)
白乐子,我故乡常武地区方言对栎树果子的称呼。
栎树,在西方也叫橡树。在我故乡称之为“白乐树”。
白乐树的称呼,其实也是有根有据的。
我后来查资料,知道栎树另有一种称呼,叫白栎树。栎音“li”,我手边没有吴语字典,只好按自己故乡生活经验来判断,故乡虽是历史悠久的鱼米之乡大藩之地,但过去农民识字少,故乡俗话说“秀才不识念半旁”,秀才不认识的字,读半边,于是,“栎”就成了“乐”。
白乐树的由来大概如此。既然树是白乐树,其果子自然也就成了白乐子了。
据说白乐树喜光,喜温暖气候,较耐阴;喜深厚、湿润、肥沃土壤,也较耐干旱、瘠薄,与其它树种混交能形成良好的干形,深根性,萌芽力强,但不耐移植。
故乡河岸边的髙埂地,虽然临水,大多地旱少水,土地却肥沃,植被密集,品种繁多,正适合白乐树生长。
不过,我家周边白乐树并不多见,很稀罕。我们西朱两个村子,我跟父亲兄弟一起回忆,记忆中只有我们邻村西朱东村有两棵,长在我们村后祖产七分头北端的河边髙埂地上,周围都是杂树茅草杆棵和各式藤蔓。
这两棵白乐树非常高大,在茂密的杂树藤蔓茅草中脱颖而出,比周围的榉树油树其他杂树都要高出一大截,枝干随着地形斜伸到河面上,不过依然挺拔。
我们小时候喜欢在秋天拨开茅草藤蔓,爬上高高地树枝,去采白乐子。
白乐子是一种坚果,整体近似椭圆形,头有一个尖细的尖顶。有些像栗子。与其他果子的尖顶最后随着时间陷进去形成凹坑不同,白乐子的尖顶圆润,头上一个小尖刺,但不扎人,也很牢靠。
白乐子的后部,带着一圈没脱落的外壳,紧裹着白乐子的果实,与白乐子成一体,有些类似裹在女人身上的裙子。
一棵栎树的结的白乐子不少。与故乡其他树采摘果子不同,白乐子在故乡被视作无用之物,采摘不会受到追骂,只要你注意不踩坏髙埂地边种植的蔬菜即可。
不过,与故乡其他果树相比,白乐子长得高,即便不高,也多在河岸边,采摘有难度,所以都是胆大妄为的小子们爬树采摘,我小时候个头虽小,也常干这活。
采摘的时候,爬树上的小子采了便往地上扔,地上是更小的小孩或女孩在捡。有时树上的小子调皮,采了白落子不是扔地上,而是瞄准地上捡拾的小孩砸。白乐子是坚果,虽说树高人小力弱,但从高处砸下来,被砸中还是有些生疼的。于是一场地上对树上的战争不可避免了。
树上的小孩居高临下,拥有天生的弹药库,不过却难以躲避;地上的小孩弹药不多,力弱者甚至投掷不到树上,
不过好在地形有利,跳腾容易,杆棵杂树藤蔓也是天然掩体,所以,最后常常是树上的调皮孩子首先认输。
采下的白乐子,对于小孩来说,最大的乐趣,就是把它屁股后面的树钉拔掉,然后用火柴棍插进白乐子的屁股,找块平整的桌面,或者砖块,手捻着露在白乐子屁股外面的火柴棍,使劲一捻,白乐子便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了。
如果没有火柴棍,掐段特别细的竹叶枝,也可行使火柴棍的功能。
小孩们最喜欢的,是把白乐子倒过来,把果尖朝上,屁股后插的火柴棍或细竹叶枝朝下,捻动棍枝,轻轻一抛,火柴棍或细竹棍便像独腿舞者,带动着“庞大的”白乐子在平整的桌面砖地上旋转舞动,这才显出真水平来。
捻动火柴棍或者细竹叶枝,力道、接触的方式都有讲究,磨合得好,白乐子在平整的桌面上旋转的速度就快,持续的时间就长。所以,小时候,捻白乐子是小男孩们中一种重要的竞技活动,尤其在秋冬白乐子老的时候。
输赢的花红,不过就是刮个鼻子,最多就是输一把白乐子。
故乡像我这个年岁以及比我更年长些生在红旗下的男人,小时候都玩过白乐子。
除了喜欢捻白乐子看它像陀螺一样旋转,斗输赢,白乐子还有一种功能,就是当弹弓的子弹。
橡皮筋和皮料做的弹弓,白乐子这种坚果,大小硬度都非常合适,用来打麻雀白头翁最好。当然调皮的孩子也用来打其他,若是打着人,是要出大问题。所以家长们都有严厉的训词,不准打人。
白乐子是种坚果。我只是在追忆我的江南旧闻时才知道,这种坚果,也是可以食用的。
于是,白乐子可以吃但没人敢吃,成了父亲那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后来查资料,白乐子不仅能吃,还能做豆腐酿酒。甚至,杜工部困穷时也采过白乐子果腹: “客秦州,负蕲采橡栗以自给。” (《新唐书·杜甫传》)
不过,故乡是鱼米之乡,生活在故乡的人,祖祖辈辈,虽历经战乱,但果腹之物常有,被逼到吃白乐子的份上,也只有五十余年前的传说。
七分头的那两棵白乐树早不见了。父亲说,好像是砍了做家具了。现在我们村没有白乐树了。
关于老朱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