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脚盆、浇粪、挖藕,我的考后生活|往事
姑娘期末考试结束,就带着作业和太座一起出去旅游了。她更提出,明年中考毕业,要和同学一起出去旅游——大概是觉得和家里人出去,管得多吧。
姑娘考试结束后的选择,现在大概是城市孩子生活的常态,这倒也可以从一个方面见证社会的进步,生活还是比过去好了许多。我们那个时候,连旅游的念头都不可能生出。刚刚能吃上饱饭,还得为下一顿饱饭筹划,哪有闲钱旅游!
1985年夏天,我高考结束,弟弟中考结束,我们除了要帮家里干的日常活,还要为未来谋生做准备——万一考不上,就得到社会上讨生活。
站在脚盆上打鱼的父亲
我和弟弟选择的是学站脚盆。脚盆是一种椭圆形的木盆,是父亲冬日在河里打鱼的工具。当时我和弟弟的想法是万一不考不上,学好站脚盆,冬天就可以和父亲组建父子档,去打鱼。这也是怕万一考不上父母责怪求主动的一种选择。
椭圆形的脚盆,在水中很难驾驭,父亲虽然从未落过水,但叔叔可不止一次落水过。要知道,那是冬天打鱼的工具,天寒地冻,穿着棉衣撑着鱼叉,站在脚盆上下丝网收丝网打鱼,双手冻得通红,一不小心落水,那是非常可怕的。
一开始,我和弟弟抬着脚盆,到村后的北大漕大潭里练站脚盆。人一上脚盆,便只好蹲下,不敢乱动,一站起来,脚盆就左右摇晃不说,还打转,拔起鱼叉,要撑脚盆前行,顷刻倾覆,脚盆翻转,还常常把人覆在脚盆下。钻出来,兄弟俩把脚盆拖到岸边,把水弄掉,接着来第二次,又跟第一次一样……
一而再,再而三,一天,两天……我的小腿还应脚盆倾覆时被盆沿磕破了。但兄弟俩最多就能站在脚盆上小心翼翼地撑几竿,完全无法灵动地在河里往返,稍一使劲,便就盆覆落水。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看似简单的站脚盆,其实是非常难的。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们不再那冬天打鱼落水来开叔叔的玩笑。
那个夏天,后来高考录取通知书来了,我的命运改变了,我和弟弟便不再学练站脚盆。弟弟也进了社办厂当学徒。兄弟俩终究没有学会站脚盆,父亲的手艺也就没了传人。
《儒林外史》写范进中举,放榜时,报喜的来了,范进正在街上插草卖鸡,图换一些米回家熬粥,家里已揭不开锅了。我的情况则跟范进大不同。
85年,大学录取通知书是先寄到学校。那个夏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在自留地上和爷爷奶奶小弟弟一起给菜地浇粪浇水。忽然听远处堂婶在村口的河边高声喊我爷爷奶奶:“伯伯、娘娘,快点家来,你家学东考上大学了,同学报信来了。”
我扔下手里浇粪的撩勺,撒开脚丫子就往回家跑,奶奶跟在后面。到家,我两个同学正在我家门前场上呢。我拉着他们俩问长问短,奶奶回家,一看鸡蛋不够,赶紧跟看热闹的堂姑说借几个鸡蛋,堂姑一下子回家拿了十来个鸡蛋来,坐在灶窠膛,帮奶奶烧火,奶奶做了三份水铺蛋,每份大概都有三四个吧,又加了白糖,给我们仨吃。那个时候,水铺蛋可是招待贵客和娇客的。
虽然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该过的日子还得过,每天傍晚还得照常给菜地浇粪浇水,这本来就是我们的活。当然,还有其他活,比如摸藕。
也就是那个夏天,一天上午,我穿着短裤,背心搭在荷叶上,光着脊梁正在藕田里摸藕,忽然听堂婶喊我,原来我两个学外语的同学来了,他们俩也考上了大学,正在为外语加试做准备。堂婶把他们带到藕田边,我用水清了清手,直起腰,从藕田里走出来,两腿全是污泥,笑着问同学不复习外语,怎么有空跑我们家来了。
同学说蒋校长(我的母校前黄中学副校长)让他们来找我,回母校给86级的同学“传经送宝”,我在河边洗手洗脚,听了直摇头,不肯去。他们俩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的背心套在我身上,把我强摁在一个同学的自行车后座,驮着就去学校了。我后来是穿着短裤(那个时候乡下人夏天穿短裤,既是内裤,也当外裤),光着脚,穿着背心站在了86文科班的讲台上的,特别尴尬。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86一个师弟对我说,赤佬,你肩膀上的泥都没洗掉呢。很多年后,在北京,一个当了京官的86师弟喝酒时跟我说起当年场景,说当年看我那样子,整个一个土包子嘛,这土包子都能考上人大,我们也行。所以,有了土包子励志记的故事。
一个夏天,我每天在家,该挑水挑水,该浇粪浇粪,凡是农家孩子应该干的活,一件也没少干,一直干到快开学了。其他活都简单,但最可恼的是,摸藕的后果很难消除。摸藕是在淤泥里摸,摸藕次数多了,手指甲里全是黑的,手指上也有黑丝,打肥皂洗衣粉都不管用,手一伸出来很吓人,似乎很脏,过了很多天才掉色复原。
(作者系网易新闻 网易号 “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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