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橙:黄梅老家 “白喜事”的记忆

我的第一故乡座落在黄梅县的最东北角——柳林乡。从黄梅县城出发,乘坐公共汽车途经五祖镇和停前镇,抵达家乡柳林乡的公路蜿蜒向前。路的右边是葱郁的山,一些村落夹杂其间。路边长满了芦苇,在车窗外微风中摇曳。左边是明净的古角水库。在古角水库的尾部座落着我们美丽的柳林乡。柳林河像一条透明的玉带穿梭在阳光下、稻田边、山涧里和柳树间。少不更事的时候,着迷于我们的葬礼风俗,虽然人生是一场渐行渐远的旅行,但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月,那情景竟平添了一份黛玉葬花的诗意。

记忆中的第一次葬礼是外公去世,我大概七岁的时候,刚记事的年龄。出殡的时候请了八仙。八仙即抬棺材的八个人。孝子、孝媳、女儿、女婿们身裹素净的白色孝袍。我们作为孙子,孙女、外孙和外孙女辈自然只戴红色的头巾。其实就是用一块长方形的大红布单层裹头,剩下的部分长长地垂在背后。根据逝者家属的辈份不同,曾孙们的头巾据说是绿色的。其他来送葬的人按各自的辈份领了不同颜色的头巾。但不必像逝者子女那样全身裹素。孝袍从头至脚,有的甚至没过脚踝。

外公去世时,我只记得在河边的一块空地上,在茅草屋组成的一排厕所前面,我低眉垂首。茅屋浅灰色的顶部间或夹杂着半枯黄的条形草状物。屋内光线极暗,有的甚至好似一个个深幽幽的黑洞。现在我把这种物的印象描述为透过喧嚣的唢呐声和锣鼓声所表达的浓郁悲哀。我的视线没法抵达前面。前面的人成排地密密地站着、小声谈论着。大概是孝子孝媳们叩首,八仙说吉庆话并向逝者的至亲讨偿之类的事情。

记得外公去世后,好长一段时间,王氏祠堂里供奉着一个纸做的灵屋。传说亡灵会在灵屋里栖息。灵屋的大门正对着灵屋堂屋里面的大方桌。小小的纸房子居然还有窗格,透过窗格能憋见房间里床的一部分。艳丽的金色、鲜艳的绿色,以及各种颜色点缀在白墙黑瓦之间。在我幼小的心灵上并没有留下阴森的恐惧感。

迈过外婆家的厨房门槛就进了祠堂。外公的灵屋被供奉在墙的末端正面的一张黑方桌上。每逢晚饭前,外婆便先给外公盛一碗饭,还会夹上很多好吃的菜嘱咐我端过去。恭恭敬敬地双手放到桌子上并喊一声:“外公吃饭了。”

上下祠堂之间有一条宽约1米的沟,沟的正上方没有盖瓦,沟的正中间铺了石板,将上下祠堂连接成一个整体。踏过青石板,左右两侧是三舅妈家的两间瓦房。若是傍晚时分,沟的上方泄下的淡蓝色的光线与外婆屋里豆粒般的昏黄灯光相辉映。这些给了我极大的走到上祠堂底部的勇气。假如天色已晚,尽管右侧是二舅妈家的两间瓦房。靠近灵屋的那间房还向祠堂里开了一扇门,另外一间房向上祠堂里开了一扇窗-窗子差不多正对着外婆家厨房的后门。但有时去喊外公吃饭正逢二舅妈家没有开灯。对黑暗的恐惧使我加快脚步。当喊出“吃饭”这两个字,我已小跑到了外婆家的后门口。每逢这时才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外婆亲自去送饭。

外公下葬后。他的坟墓座落在河边的丘陵上,下面是一条小河。溪流潺潺。坟的两侧长着浓绿的大棕树。再向上便是别人家的菜地,周围几处翠竹星星点点,在阳光的照耀下天蓝、风轻、云淡。

我大二时敬爱的奶奶去世了。当时正逢暑假我去了亲戚家。一大早远房的舅舅出现在我的眼前。用低沉的声音告诉我:“奶奶今天可能快不行了,我现在载你回去还来得及见最后一面。”摩托沿着盘山公路顺势而下。早晨山里的空气很新鲜。周围的山色或近或远或浓或浅。车走得很稳,这一切并没有给我多少不祥的暗示。对于一个高中时代还爱看童话书的人来说,我总也想象不出生命中那些浓重且悲哀的话题。我甚至觉得是大人们小题大做了。奶奶虽然卧床。前几天我去看望她并问她我送的桔子罐头味道如何。她还回答味道极好,脸上的表情柔和极了。见状一阵欣喜涌上心头我指着箱子上剩下的半瓶又问道:“还要喝几口吗?”她突然像是全然忘记了似地,本能地回答:“什么东西?”我又指了指,她看了后失望地摇了摇头。我的奶奶一贯如此宽厚。我喜欢听她絮叨。每逢放假回家都会去陪她坐一会儿,奶奶讲话时很平易。她能用同样的词汇,同样的句子把別人口里的恶毒语言谱成流淌着不同旋律的话语。她很热爱人性的斑斓。一阵凉风吹来,把我从记忆中拉回到现实。虽然屏住呼吸希望车速能加快一点,但我还是认为是大人们紧张过度了。

下车,匆匆地跑向奶奶家,跨过堂屋的门槛,向左拐进了房间。我呼唤着:“奶奶!”但见床上干净的白被单和枕头。我愣住了。突然姑姑大声说:“在这里!“转身进堂屋才发现长板凳上靠墙坐着很多人。再一看我亲爱的奶奶躺在众人视线下的门板上。泪雨滂沱之后我便接受了现实。只是总能给人以整洁印象的奶奶从未穿戴得如此一丝不苟。连每一根发丝似乎也经过了精心编排。此时的奶奶依然那么安详和美丽。这总算给了我一丝宽慰。

接下来的日子是火化和念经。奶奶的子女们都披麻戴孝。自然孝衣也是白色,我依然戴红头巾-用麻绳将其固定在头部,剩余的部分从背部垂下。道士身穿道袍-一身修道人的打扮,用男中音和男低音念念有词。每过一会儿就用手中橙黄色的小锤子敲打桌子上的铜器,每当这时我们就跟着大人们三叩九拜。有时念一场经长达两个多小时,虽然膝盖底下有草编的或者布编的垫子。但较小的孩子还是耐受不住,个別会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但这是不被允许的。道士大约念了两到三天经。后来大人们商量简化繁琐的仪式。之后  就到了出殡和下葬的环节。

按照当地的风俗。下葬之前要游烛的,一般在天黑之后。一群身着白孝袍和头戴白头巾、红头巾或绿头巾的老老少少,手持一根直径约4厘米长不到半米的竹筒。竹筒里面灌满了煤油,竹简顶部有一团被煤油浸湿的棉花。伴随着手敲锣特有的韵律,夜给举着火把行进的人们披上了神秘的色彩……

作者:骆橙   供职于 湖北省武穴市梅川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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