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戏曲速写

戏曲人物(速写)朱刚

朱刚

戏曲速写是我走出校门后最为集中的专题速写。那些年,我经常购买昆剧团小剧场的联票,周末拿着纸笔,坐于前排,听戏速写。一幅幅速写记录了戏曲舞台的精彩,也让我回到了自己年少学画的时光。

儿时习画,听大人说要练速写,这是画画的基础。于是,口袋里就多了本小本子。课余,同学们玩耍,我躲在一隅画他们。起先刚一落笔,描绘对象就动了、走了,纸上只留下一条遗憾且懊恼的线条。不知道画过多少条这样像断了风筝的线,我才慢慢能够在瞬间用简约的线条捕捉到所描绘的对象

中学毕业后,我进入上海市美术学校学习,速写成了作业,走到哪画到哪。彼时的美校位于天津路——一条毗邻南京路的小马路。晨曦微露,马路边小店铺开门营业,市民熙熙攘攘;华灯初上,南京路大商厦霓虹闪烁,来来往往的游客流连忘返。一半市井一半繁华,为我练习速写提供了丰富生动的素材。我的速写也从原先的单一线条增加了明暗和色彩,描绘对象也从过去的个体发展为群体组合及大场景。后来,学校组织我们去上海船厂和浙江四明山体验生活,工厂和山区农村的生活劳动又成了我的速写专题。

画戏,缘起我的工作。年轻时,我在一家音像出版社任美术编辑,整天沉浸在音乐、戏曲和绘画之中。一次,我画了幅水墨贾宝玉用于装帧音像出版作品《红楼梦》,徐玉兰见之连连称好。此后,许多戏曲艺术家都希望我以戏画包装他们主演的音像出版物。数年后,我担任了出版社总编辑,与艺术家们的联系越来越多。他们时常会邀我看戏,我有时还会去排练场看他们彩排,此时,速写往往是我们之间交流的最好媒介。

中国戏曲具有很强的程式性,从行头到表演都有相对严格的规制。比如服饰,传统戏服是以明代服装为基础,在参考前代服装的同时,吸收清代服装造型和图案设计而成的。行内有“三不分,六有别”的说法,演员穿着不分朝代、地域、季节,但老幼、男女、贵贱、贫富、文武、番汉有别。各种角色对应蟒、靠、帔、褶、衣等款式,不能混淆。有些戏服上的装饰物十分丰富,有龙、凤、鸟、鱼、云、水等图案,即使同一样式又有不同的姿态,如“龙”有坐、散、游、团等形状。为了熟悉那些事儿,我还去后台收集素材,画了许多“慢写”,有白描,有色彩。戏曲中的色彩大多有象征意义,这一点脸谱最为典型,红色代表忠勇,黑色代表正直,白色代表奸诈等。“戏曲者,谓以歌舞演故事也。”戏曲中的歌舞包括唱、念、做、打,唱念相辅相成,构成歌舞化表演的歌。戏曲舞台时空具有虚拟化的特征,很多场景和道具都不是真实的存在,需要演员“做”出来。比如“趟马”,以鞭当马,运用圆场、翻身、卧鱼、砍身、摔叉、掏翎等技巧做出打马、勒马或策马奔驰的舞蹈动作,表现骑马者的行为和心态。戏曲中的“打”是传统武术的艺术化,都有设计、有套路的。看戏、懂戏,是画好戏的前提。

艺术之美,美在深情。戏曲速写是情感和线条的构成,没有真情实感是画不了的。我有一个体会,当走进偌大的剧场时就要摒弃所有的杂念,就像演员登上舞台,心与剧中人共鸣,思其所思,爱其所爱,恨其所恨,进入剧情的规定情景。速写是重叠重构的过程,“重叠”是我与剧情的感同身受;“重构”是我对戏曲的重新创作,是用画笔对舞台表演的再阐释、再演绎,创造出新的艺术类型和艺术生命。情之所至,线条自然随着演员的表演舞动起来,好似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得神韵。线的徐疾、顿挫、刚柔、曲直、轻重、粗细变化,是寓情于戏,也是借戏抒情。我的戏曲速写大致有三种线条。一是造型之线:这种线极其简练概括,用几条线把人物的动态特征迅速、准确、生动地记录下来,然后再加一些表现衣褶和人体结构的辅助线。二是情感之线:这些线往往与衣褶等辅助线合为一体,是入戏走心后情不自禁留在纸上的,看似多余,但得天趣,显韵味,袒露心迹。三是无线之线:无则有,就好像书法中的“笔断意连”,这种线虽然未留在纸上,但线与线之间彼此照应、顾盼,气脉相通,自成灵妙空间。三种线不是机械分割的,而是融为一体、一气呵成的;气相连,力相贯,是笔底情愫的自然流露。

戏曲速写是表现戏曲舞台的“未加修饰之作”,是我最纯朴、自然、天性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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