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小说】赖成蓉 /女儿等的那个人
女 儿 等 的 那 个 人
赖成蓉(四川成都)
阿珠近来心情很是郁闷,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成剩女。古人说三十而立,可心里那个乖巧可爱,一笑脸上有两个酒窝,整天忙着升学考试忙着加班挣钱的女儿怎么就到三十岁了?自己三十岁时正是为“立”而奋斗,为工作为家务为自考忙得昏天黑地的阶段,那时安妮已经六岁了,阿珠虽忙心里却是踏实的,忙得有目标。三十是个坎,女儿的三十岁却连正式的恋爱对象都没有。
其实安妮并不拒婚,也谈过两次恋爱,第一次是长辈介绍的。那小伙子人长得端端正正,跟安妮是同校高几届的工科研究生,工作能力强,在公司很有发展前途,个头是偏矮点却也比安妮高些。不冷不热地接触两个月后安妮提出不谈了。小伙子很遗憾地说:“为什么呢?我很喜欢你呵!还没真正开始就结束了。”后来他几次给安妮发信息要求重新给个机会,安妮却委婉而坚决地回绝了。此工科男的木讷执拗安妮不欣赏,她觉得彼此性格不合交流困难,爱好兴趣相差太大,没法。这种感觉像使用一台硬件合格软件却与操作系统不匹配的电脑,无法启动。
另一次却遇到一个外表高大性格温和的小伙子小林,公司里的同事,虽说比安妮学历低,但两人互有好感自己谈起来的。这小伙子深怕阿珠不喜欢他,第一次到上门前反复问安妮“你妈妈爱吃啥东西?”安妮说坚果。于是他买了一箱坚果来,都是阿珠喜欢的。这小伙子居然还很会下厨房,做出的菜、烤出的糕点颇能见客。可惜时间稍长却发现,这是一个典型的妈宝男,闲谈中他自己透露出来:从小上什么学校,报什么专业,穿什么衣服,看什么书都由他妈说了算,跟安妮谈恋爱前连工资卡都是他妈妈保管着的,要用钱才问他妈拿。关键是,摆龙门阵说这些事情时,小伙子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小伙子说什么事情还都爱在前面加上四个字——我妈说的。“我妈说的这菜应该这样炒……”、“我妈说的买水果要挑外表丑的才甜……”、“我妈说的牛奶应该晚上喝……”
安妮最初只是觉得好笑,后来听多了反感渐增,她本身是个外表温婉内心极有主见的女子。当初本科快毕业时,学校给了安妮保送本校免费研究生的名额,安妮却自作主张退掉了这名额,自己要考个更好的学校。那时阿珠担心她万一考不上,又浪费了免费名额,安妮却胸有成竹地说:“没事,考不上明年又考,再考不上就安心去找工作。”后来还真就考上了向往的那所学校,还是她自己喜欢的专业,指导教授又是这个研究领域的学科带头人,那时阿珠很为女儿骄傲了一阵。三年的硕士生活仿佛一转眼就结束了,毕业前安妮自己去找了个小公司,毕业后继续在那儿干,两年后又凭同学介绍到了现在的大公司,不久就成了这儿的骨干。她不喜欢独立性差的人。
虽然这一次恋爱有这些那些的不满意,但小伙子对安妮相当好,他在公司的业务能力也是很让人刮目相看的,所以两人的关系维持了将近两年。期间两边家长多次询问“几时结婚?”安妮却是推道:“再等一等。”面对阿珠的焦虑,安妮有一次认真地跟母亲交底:“我如果决定了跟小林结婚就不会轻易改变,但是总觉得跟他不是很合适,要结婚呢,也可以凑合过日子,可我不想一辈子凑合,再处段时间看看吧。”
直到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才促使安妮下决心分手:两人因工作上的问题闹了别扭半个月没说话,这天下班前小林来找安妮道歉和好并请她吃饭,安妮跟他去了。吃饭时小伙子兴奋地告诉安妮,自己买房子了!就在公司附近新开的大楼盘,首付五成贷款五成,三十年还清,这是套二现房,钥匙已拿了。安妮有点诧异:“买房子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商量?”“前些天你不理我,我也不敢来找你。关键是我妈说的,这次申请贷款是她去找银行的熟人办的,享受比较大的折扣优惠,事情要办得越快越好,告诉你又害怕节外生枝。”事急从权,想来也有道理,安妮还是很高兴。
“那吃了饭一起去看看?”
小伙子却一摆手:“今天看不到!”
“嗯?”他解释道:“钥匙不在我身上。”
“那回去拿。”小伙子的家在附近不远。
“拿不到!我妈保管起来了。”
“问你妈妈要钥匙噻!”
“我父母去泰国旅游了。”
“去旅游不会把新房钥匙带走的,总是放在家里嘛?”
“反正今天就是拿不出钥匙。”
“为啥?”
“新房钥匙锁在家里保险箱,保险箱我妈指纹控制!”
………………
安妮半响说不出话来,刚才她不慎把躲在青椒节里的几粒花椒嚼碎了,麻得她舌根发木,整个口腔失去了知觉。
“指纹控制?!防谁?!”安妮心里没好气,买了房子本来是高兴的事,没想到竟有这样奇葩的老妈,指纹控制?!小伙子笑道:“你别生气,我妈说的,等她回来找人装修,装修好等我们领了结婚证,然后再把钥匙给我们……”
工作后安妮一直相当节俭,连电影都难得去看一场,最多就是买点衣服和书,几年下来她手里存有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本来打算跟这小伙子共同承担首付,婚后慢慢还贷一起经营小家庭。现在安妮不说话了,买房这么大的事不让自己参与,连装修都要由他妈妈作主,一把钥匙还要指纹控制,小伙子有这样的老妈安妮望而生畏。这个恋爱是谈不下去了,结婚更是没影的事,她不愿过别人安排的生活。她想要的家一定得由自己作主,更何况房子首付五成,就还要共同还五成的贷,三十年啊,很可能后半生的日子自己没有自由,小家庭全由这未来的婆婆一手掌控。饭没吃完安妮已经下了决心,当小伙子提出要送她回家时,安妮一摆手:“不用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啥意思?”
“没意思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后来有熟人又给安妮介绍过几个男朋友,总是东不成西不就。时间是最公平却又是最无情的东西,像捧在手里的水不知不觉就流走了,转眼间安妮就到了三十岁。阿珠是一天比一天心焦,安妮却不慌不忙,每天早出晚归在公司与家两点一线地奔走,一提到恋爱结婚,以前还有兴趣说一说,现在总是淡淡一笑,“妈妈,不急。”不急?同龄的小伙伴有些孩子都几岁了,三十是个坎,安妮不懂。阿珠的心是滚滚如汤沸,当妈的总想看到女儿有了归宿才算完成一件大事,只有安妮出嫁了她才能安心。可别人家的女儿很顺利地谈恋爱结婚生孩子这些事,到了安妮这儿怎么就成了解不开的方程式?这事还不能老是催,不能显得自己是婆婆妈妈型的讨厌老人。
阿珠近来害怕接到请柬,怕喝喜酒,宴席上总会有人或好意或调侃地问:“啥时喝你女儿的酒?研究生毕业的反而落在最后啦!”更有甚者,有些女人在席上大摆特摆带孙儿的辛苦,脸上却是得意满满的神气活现,这时阿珠总是找话题转移注意,或干脆借故提前离席。事后阿珠又要在心里憋闷几天。
安妮小时长得那么漂亮灵气,出世后就受到家人们的宠爱,月子里亲戚们来探望,她的奶奶一抱起就爱不释手,小姑还跟上来抢:“你都抱这么久啰,该拿给我抱一下噻!”安妮这时睡着了,可睡梦中还甜滋滋地笑了一下。小姑这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哎呀!这个娃娃还有两个酒窝儿得嘛!”
人们都爱说自己的娃娃最乖,这话真不错。阿珠以前觉得旧式痱子粉盒盒上的那个胖娃娃最乖了,可那时看着自己的女儿是越看越好看,仿佛她身上每个部位都是合适的。有天晚上喂了奶她闭目睡去,粉红色的小脸蛋有点微汗,那五官之精致,像粉妆玉琢般可爱,这真是个漂亮娃娃。
满月了!有天白天保姆把她抱到门外耍,邻居们有不少人夸道:“头发好黑呵!”“眼睛又黑又亮!”“皮肤白生生的,一笑两酒窝……”满四十天后阿珠抱她去剃胎毛,理发店一个老师傅操的剃刀,剃完后仔细看了看娃娃的头型:“嗯,这个娃娃生来就圆盘四脸的,额头高下巴饱满,是个福相!”又轻轻摸了下后脑抹掉粘着的头发,“呵,后颈窝还有一颗痣。”阿珠当时不以为意看了一眼,那儿确实有芝麻大一粒褐色的小痣。
有了娃娃就有了牵挂,阿珠这个平时大大咧咧自以为洒脱的人,这下是一出门就想回去:要给女儿蒸温江肥儿粉,要研蛋黄,要挤桔子汁,还要给她洗澡…………再长大些更多地要操心她的读书升学、课外辅导、身体发育等等事体,没有把心放回肚子里的时候。三十年的千辛万苦,女儿成了白领丽人,婚姻却是阿珠最大的心病。她潜意识里希望出现点意外惊喜……
去年冬天最冷时,安妮出差去了深圳。一周后回家,阿珠发现安妮变了,说话时即使不笑,眉稍眼角也带着些许喜气。夜里很晚了还在看手机,打电话。一天安妮回来得较晚,公司加班是常态,洗澡时阿珠还在收拾厨房,忽然听到卫生间传来一阵阵好听的歌声,细听一会,安妮哼唱的是《黄土高坡》和《溜溜的她》。
阿珠有点惊异,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安妮才出生几个月,居然很喜欢听歌,只要家里放歌曲,安妮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录音机。阿珠发现安妮最初爱听杭天琪唱的《黄土高坡》:“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呵,大风从坡上刮过……”真怪,这么小的娃娃会喜欢这种旋律高亢而又荡气回肠的歌。后来又喜欢听费翔唱的“溜溜的她”:“你不曾见过我,我不曾见过你,年青的朋友一见面,情投意又合,溜溜的她哟……”安妮一听到这两首歌就格外专心。有时阿珠给她唱歌,唱了一半故意不唱了,她就会“呵,啊!”地吼叫起来,似乎在问:“唱噻!妈妈你咋不唱了呢?”等阿珠再唱时,安妮会发出呵呵的笑声,还会应着节奏舞动两只小手,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这有趣的事已经过去三十年,今天又听到安妮唱出来,歌声中流露出一种怡然自得的快乐。嗯,安妮这趟出差有情况。
阿珠找了个机会问她:“安妮,有什么喜事吗?”安妮笑了,“妈妈,我可能遇到真命天子了!”阿珠盯着她的眼睛。安妮又笑道:“这次出差,我遇到一个同行,因为工作的关系有几天的接触,彼此觉得好像特别投缘。我是因为一个客户的特殊要求去找到他们的,完成工作以后,那个小伙子——他姓杨,小杨带着我和还有几个公司的人一起去唱卡拉ok。他就专门点了《黄土高坡》和《溜溜的她》。我后来跟他一起唱了,我们唱的非常的默契,小张说他家就是黄土高坡的,陕北人。他也是从小特别喜欢这两首歌。”阿珠有点儿疑惑:“哦,就因为两首歌,你就认定他是你的真命天子?”“妈妈,有一种感觉不好形容,可是跟他的接触与上两次所谓谈恋爱,好像都不一样。尽管我跟小林谈了将近两年,可是一点儿没有那种动心的感觉,似乎整个过程都是在自己安慰自己:条件可以了,凑合跟他过日子吧。小张就不一样了,虽然时间短,可是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我们好像都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那你打算怎么办?他现在在深圳工作,你以后是跟他去深圳呢,还是你们一起回陕北呢?或者是你把他带到成都来呢?”安妮想了一下说:“现在还没想那么远,再看吧,是不是真的合适,还要时间来检验。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我感觉得到,他也喜欢我。那天他开车送我到机场,路上问我为什么叫安妮?我还没回答,他就笑着说,肯定你妈妈那时迷上了电影《罗马假日》,安妮,安妮公主。他把我送到机场大厅,告别时最后说了一句话:你脸上的酒窝好可爱……妈妈,你到百度上去看,有个贴子上说,脸上有酒窝,脖子后面有痣,或者胸口和脚底有痣的人,是前世带着记号到世上来等人的。”阿珠没好气地说:“你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还聊这些八卦。”“不,妈妈,这不是八卦,也许我们就是前世有缘,也许我们彼此都是对方等了很久,找了很久的那个人。”阿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妈妈,这段时间我还看了张洁的小说,你知道张洁吗?”“怎么不知道?80年代初的时候,她的第一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真的吗?你看过那小说?”阿珠轻轻背了一段,“当一阵清风追逐着另一阵轻风,当一层白云紧挨着另一层白云……那就是我们。”“你好棒哦,这些句子你可以信手拈来。”“那是因为我喜欢这篇小说。”“我也喜欢,我也喜欢!这篇小说尽管已经是30多年前的,可是她跟现代人心里的某种情愫特别的地贴合。我好像真的爱上了小杨,他也爱上了我。”
春节前安妮感染上流感,晚上咳嗽得无法入睡,尽管阿珠给她弄了很多药吃,一时不能痊愈。这天是星期天,安妮接到一个电话,然后请阿珠到楼下收发室帮她取一个包裹。包裹取回来,安妮马上把包裹拆开,里面是两瓶念慈庵枇杷糖浆。阿珠说,这个糖浆成都到处都可以买得到的,怎么还到网上买呢,安妮说这是小杨买了寄来的,他知道我咳嗽。
阿珠把这事儿跟丈夫谈了谈,她丈夫是个普通的退休工人,平时爱打麻将爱钓鱼,女儿的事儿基本上不怎么插手,可是这一次他说话了。“老家陕北的,那以后怎么办?”“没关系,如果他们两个人真的相爱,到哪里安家都是一样的,只要自己有本领,现在这个社会,凭自己的能力挣钱吃饭买房过日子,我们还是要支持。”丈夫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没说话了。
春节到了,家里团年以后安妮就在准备行李,她说要在深圳跟小杨汇合,然后一起到香港去玩儿两天。面对阿珠的担忧,安妮说:“妈妈,你别想那么多,我是非常有自制力,很理智的人,我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我知道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自尊自爱,我已经在网上订好了房间。到时候白天去香港玩,晚上就回罗浮桥这边,他住他单位的宿舍,我住他宿舍旁边的酒店。”安妮说话时带着笑,脸上的酒窝使她的神态显得更加生动可爱。安妮真的去了,紧接着她发了很多照片在阿珠的微信上。从照片上可以看出来,安妮非常非常地开心,每一次的笑意,都是由衷地从心里流露出来的。阿珠心里有点儿忐忑,相隔那么远,小伙子已经在深圳打拚那么多年,他不会愿意放弃那边的工作,而安妮也是公司的骨干,不会轻易辞职到深圳去。再说吧,年轻的事儿,其实父母也不便插手,要想管,也不见得能真正插上手。
几天后安妮回来了,给阿珠和她爸爸带了很多礼物,都是深圳和香港的特色小吃。说起这次去香港的见闻,安妮眉飞色舞……阿珠还是从心里为女儿高兴,也许这一次,女儿真的给她带来了惊喜。毕竟安妮已经过了三十岁,确实应该找到自己的归宿,如果遇到了心仪的男人,让她去追求吧。就算将来要离开家那也是应该的,父母在不远游的话,不适合今天的社会。
阿朱想起几年前自己因为一种癌做过的两次手术,安妮那时公司里正忙,根本无法照料,真正能够照顾阿珠的,除了自己老公,还有两边的兄弟姊妹轮流陪夜、送饭、洗衣服……孩子,特别是现在的独生子女,这个时候不可能靠得上。也许养儿防老过时了,养孩子就是为了爱和欣赏,同时为家族为民族繁衍后代。
这天下午阳光特别的灿烂,阿珠准备出去散散步,突然手机响了。阿珠接起来就听见安妮在抽泣,她哭的很伤心。阿珠忙叫道,怎么了?怎么了安妮?你出什么事儿了?安妮哽哽咽咽的说,没有想到小杨在送她上了飞机以后,就感觉到头晕很不舒服,他去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医生让他抽血化验,然后就马上收他住进医院,紧接着就做了骨髓穿刺,现在结果已经拿到了,高度疑似白血病,也许现在骨髓已经不造血了。阿珠拿着手机的手停在耳边,嘴半张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知道白血病的凶险。很多年前有一部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里面的主角幸子就是得了白血病,尽管她的父亲是医院的主治医生,给她想了很多办法,也做过骨髓移植,可是她最终还是去世了。还有一位朋友的女儿,不到三岁的时候得了白血病,经过多种治疗最终也夭折了,从发病到去世不到半年;还有一位朋友的老父亲,年轻的时候体格强壮,自己说铁钉子都嚼得断,可是退休后不知怎么就得了白血病,也是几个月就走了。“小杨怎么会得白血病呢?在这之前没有一点征兆吗?”安妮又说:“他的弟弟,12岁的时候就是得白血病死的。可是他一直身体非常好,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患这种病,如果不是这次检查的结果,他几乎都忘了自己的弟弟是死于这种病,现在他在医院里住着,还要进一步的检查。”安妮又哭了,“我怎么办,怎么办呢?”“你打算怎么办?”安妮说我要请假,马上去看他,我要在他身边照料他。阿珠说,“别那么冲动,你好好冷静一下,节后刚上班两三天就马上请假,可能公司不会让你走的,这样不好,再说你去了能起什么作用?”“可是他现在在受罪呀!我应该在他身边。”阿珠说:“安妮,你不要这样,白血病是一种凶症,检查出来也许可以治,也许时间很短人就没了,我见过好几个这样的人。你先不要冲动,这种病现在国际上也没有特效药。所谓的那些干细胞移植和骨髓移植,以及输血,都不是根治的办法。所以你要冷静,先冷静下来好不好?你的着急,你的任性,对他的病来说是于事无补。你们隔着那么远,你马上跑到他那去,究竟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安妮不哭了,“妈妈,如果现在得病的是我,你也能这么冷静吗?”阿珠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响才又开口:“无论发生什么事,首先是心不要乱,用知识和智慧把影响降到最低。”“我知道了,我先把手里的工作处理一下,然后我再想一想,要不要请假。”
阿珠从家里出来走到大街上,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竟然有点茫然失措,她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心,仿佛失重了。路边有些花草树木已经绽开新芽,一切都呈现出春天即将到来的蓬勃生机。可是自己的心却像掉在冰窖里一样。女儿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心仪的男人,可是太不幸了,竟会得了白血病。
接下来的日子,安妮陷入一种痛苦中。小杨在微信上告诉她,让她不要着急,深圳的医院说了,也许他们的检验手段不是最准确的,让他到天津血液研究所去再做复查,那边是全国血液病研究的顶级机构。小杨现在心里最纠结的是,应该以什么方式?什么语气把这事告诉自己的父母?他的弟弟已经在多年前去世了,现在自己又得了这种病,父母该有多难受,怎么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每天安妮回家都要跟阿珠聊几句,把小杨的最新情况告诉妈妈。小杨已经到天津了,他父母先他到天津,然后去接的站。父母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也许现在大儿子得了这个病,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尽管命运太残忍。小杨的父母陪着他,在这家研究所又做了骨髓穿刺,并在医生的建议下还做了一次染色体检验,要排除或者说确定是不是遗传引起的白血病。阿珠和安妮都在等待着检验的结果,也在推测着事物发展的方向,但是她们心里都明白,这个病凶多吉少。两周后检验结果出来了,可是主治医生却告诉小杨,你的病比较麻烦,有些指标是相互矛盾相互混乱的,我无法下结论,建议你拿着这张检验单去找我们的主任,他可以给你一个比较准确的诊断结果。
在小张去找主任以前,他给安妮打了电话,正好这天是星期四,安妮决定马上手机订票,周五下午飞天津去看他。阿珠马上把一个翡翠观音像吊坠给了安妮:“带给小杨吧,观音菩萨会庇护他的。”第二天下午安妮的丈夫开车去公司接安妮去机场,路上他又劝女儿不要那么冲动,既然小杨得了病,而且是这样的凶症,女儿不要投入太多。安妮知道父亲的话是对的,可是她现在就想跟小杨在一起。
到天津以后安妮给阿珠发了微信,自己平安到达,让妈妈放心。并说小张很喜欢那个翡翠吊坠……三天后安妮神情疲惫地回来了,她说诊断结论要到下周四主任才能给出,主任的号,非常的难挂。又熬了几天,小杨电话里告诉安妮,结果确实就是跟弟弟得的同样的病。但是另一个染色体检验的报告结果还没有出来,还要等两周以上,那个结果出来医生就可以制定一个治疗方案。主任医生说,只要不是遗传性白血病就好办些,因为小张年轻,也许可以用干细胞移植的方法,从根本上抑制病情的发展。
当安妮把这些话告诉妈妈以后,阿珠轻轻摇了摇头,她知道还是凶多吉少。安妮说,妈妈,我不是说非要在这种时候还要跟他结婚,我只是觉得心里非常的不忍。我们前段时间还那么快乐的在香港游玩,我们对未来充满信心,他本来打算春节后要跳槽到另一家大公司,那家公司给他开的年薪30万,他说先去试试,等将来站住脚了,然后再考虑我过去跟他一起在深圳发展创业,可是现在突然一下子,这个病把一切都改变了,逆转了。其实我跟他现在的心里都没有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一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我要陪他,如果他能恢复到正常人百分之七十的健康状况,能够基本正常地上班工作,我还是可以接受他;如果病情恶化人很快就没了,我就更要陪他走完最后的这一段路。我真的喜欢他,朝闻道夕死可矣,就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短,也总比从来没有遇到过好。我打了几千块钱过去,表点心意,给他贴补药钱,他很快又给我转回来了,他说这不是钱的事儿,他也不缺钱。我知道他其实就是希望得到一种交流,一种安慰,如果生命最后只剩下短短的时间,那么我们俩还是要心连心,每天沟通着交流着,如果将来他的时间还长,我们又不能结婚,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其实我们俩心里都觉得对方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阿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儿,婚姻真是不顺啊,这一切怎么那么像电视剧里的情节。阿珠又想到网上的那个八卦帖子,长酒窝的女孩是来世上等人的……很久以前,阿珠就为女儿的婚姻总是不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把女儿的右手拍了一张照片,用微信传给一位好友,那位朋友号称半仙,能给人看手相断婚姻决生死。阿珠把照片传过去很久,那个朋友也没有回音,最后阿珠在微信上询问她。朋友才说,你的女儿的手相不是太好,她能读书能挣钱独立性强,不想管人也不想被人管,普通的男人伏不住她,但是她可能这辈子婚姻整个都是不顺的。阿珠比较相信手相说,可是对这种说法,她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有一个例外,希望有一个意外的惊喜,可是这一次,惊是有了,喜却没有。
天气时冷时热,已经接近清明节了。安妮又打算到天津去看小杨,告诉妈妈说,你不要担心我,我的情绪已经稳定了,我跟他也沟通好了,不矫情不回避,都直面这件事,尽最大的努力作最坏的准备。你看我把电脑都带着的,我还有工作上的事儿没处理好呢。“在工作上你确实能够独当一面,而且也确实把工作看成所有事情的第一位。”“妈妈,你放心,我去看看他就回来,我要给他一些安慰,不管怎么样,虽然听天由命,可是人为的努力也是重要的,我要让他有个好的心情,就会让他增强免疫力,也许有些事绝望之后有惊喜呢,我相信。”
阿珠默默看着女儿收拾行李箱,还找出一套真丝床上用品说要带给小杨的父母用。她问过小杨,他们老家的床是一米八宽的。安妮有时任性,去年夏天非要买这套东西,售货员忽悠她,明明一米二的床,却说两米宽×两米三长的床单被套能用,结果买回来就束之高阁。这种任性无非白花几百元钱,安妮当下的任性却前途莫测,但拦不了她。飞蛾投火,也许她自己觉得是幸福的。
想着明天又有一个老同学女儿的喜酒要喝,后天一位亲戚家孙子办满月酒,阿珠心里泛苦,唉,她在心里叹息,眼睛有点湿。
作者简介:
赖成蓉,女,笔名莲子,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1963年10月15日出生于成都,汉族;政治面貌:中国共产党党员。1981年高中毕业于成都市十二中,后进四川省客车厂工作,曾当过十年电焊工、六年晒图员、十年企业管理人员。这期间业余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学习汉语言文学专业,于1995毕业。自学毕业前调厂内技术科工作,从这时开始发表一些小文章,迄今已发表各类散文30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