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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你不守妇道!我叫你给我丢脸……我打死你……打死你!”闫五爷一边骂着,一边打着闫五奶奶。“我没有……没有!”闫五奶奶一边辩白,一边用胳膊挡着飞来的拳头。“我再叫你嘴硬……”说着,闫五爷把闫五奶奶挤到方桌旁,照着她的耳门子啪叽啪叽重重地掴了两巴掌。这次,闫五奶奶没躲开,也没有还口,她扶住桌子,晃悠几晃悠,像一件滑下桌面的丝绸衫扑在了地上。闫五爷解了气,骂骂咧咧,转身去哄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儿丝丝。丝丝在地上爬着,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尿了裤子。待哄好孩子,闫五爷看看闫五奶奶抱着桌腿没动,“妈的个✘,装死不是!?”闫五爷继续骂着。闫五爷走过去,伸手捂捂她的鼻子,顿时慌了神——闫五奶奶真的没气儿了!!“丝丝的娘!丝丝的娘!……你打我!打我!……”闫五爷摇晃着闫五奶奶的肩膀,拿着她软绵绵的手拍打自己的脸……闫五奶奶的娘家——司家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她两个侄子司虎、司豹从看客口里得知小姑的死因,权衡利弊,决定私了,不告。忍住怒火,丧事上花光了闫五爷当时相当殷实的家业,叫自知亏理的闫五爷三步一叩头,九步一搭躬,披麻戴孝地把闫五奶奶送到闫家坟场,用拉来的邙山石把本家姑娘高柩在阴森森的闫家坟柏树林里。抢走了小表妹丝丝之后,没有眼珠子,也不要眼眶子了,老账新账一起算,“死有理”—— 一怒之下,司虎、司豹剁掉了闫五爷的两个手指,并把闫五爷的锅碗瓢盆全砸了个稀巴烂——断绝来往自不必说。其实,闫五奶奶是清白的。闫五爷生性多疑,因为多疑,所以家暴施威,活阎王一般。“娶来的媳妇儿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女人不打,上房揭瓦!”成了他的口头禅,闫五奶奶吃尽了苦头儿。在劝合不劝离,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年代,别人爱莫能助。闫五爷家在闫集,祖上是富农。四个挨肩姐姐照顾大了霸道的宝贝弟弟之后,相继出阁。年事已高的爹娘把家业交给儿子打理。殷实的家业加上风流倜傥的外表,与门当户对的司家联姻顺理成章,司家次女司红玉成了闫五奶奶。闫五奶奶死后的第二年,全国性的土改运动中,闫家摊上了“成分”,仅有的几十亩田地被分给了贫下中农。闫五爷没有了阎王爷的威风,众叛亲离,当年的大年夜,他燃放了全村最大的一挂鞭炮,炸炸霉气,远走了他乡。后来才知道他辗转去了大西北。当然,这都是老一辈的口头相传。我记事儿的时候,闫五爷已经重回到了我们村子。因为闫姓较多,加上他本人的阅历丰富,人们没有计较他的富农成分,一致选他为生产队长。他时常说起往事,走西口成了他谈论的资本。“……当时号召支援边疆,我混上一列闷罐子绿皮火车,随着支边人员,一路向西。走到甘肃天水的时候,我因祸得福,发迹了!”闫五爷伸出残废的手,打了个响指,咳嗽两声,卖了个关子。“那天中午车到站,我闷得如一条快要干死的鱼,于是下车透气遛达。娘他!拉泡野屎的功夫,火车已经启动。'等一等!等一等!……’我边撵边喊!没谁理我,我被落在了车站!”闫五爷猛抽了一口自卷的纸烟,吐了团烟雾,仿佛还沉浸在当时的失落里。“反正西去也是飘,干脆停下来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闫五爷看了看听众,“当时正值夏天,身无分文的我在房沿的凉荫下坐够了,就到近处的一个村庄讨饭。一进村就听到哭声一片,到跟前才知道是一个富人家的孩子误食了大量的巴豆粉。”“是的。当时孩子已经重度昏迷,我知道必须尽快叫他吐,要吐,必须灌返胃的东西。也该我露脸,我从衣兜里掏出一纸包自制的'药丸’,说:'快,灌下去!’他们停止了哭,满脸狐疑地看着闫五爷我。”“我是医生!快!救人要紧!”闫五爷笑了,“真是病急乱投医,他们齐心合力把我的'药丸’灌下去之后,我用鸡翎探扫他的喉咙,很快,昏迷不醒的孩子吐出了误食的巴豆粉……出于感谢,人家好生招待之后,送给我这个救命恩人不少钱和一头骆驼!”“五叔给病人吃了啥灵丹妙药?”闫五爷刚一住口,更叔就迫不及待地问。“哈哈哈哈……”闫五爷笑了还笑,他直起腰,“那是我从咯吱窝、脚趾缝、腚沟里揉搓下来的灰垢!”“时来运转!行啊,小儿!有了钱和骆驼,你王八长三辈儿!”荤话张止住笑,戏谑着闫五爷。“是的!是的!人家都尊我叫'神医’,但是此地不宜久留,再有人找我看病,我就露馅儿了!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天水,骑着骆驼,继续西行!”我们几个听众起身散场,闫五爷咳嗽了两声,“哎嗨,您且慢走,听我说,我又遇到了好事儿!”“走一走,停一停,总算入了新疆的地界。那个寒冬,我走到一个地方,后来知道叫达坂城。一天傍晚,我去解手时,看到不远处的雪地里躺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走近一看,天呢,是个冻僵的人!他跟前的呕吐物还散发着淡淡的酒气。”“这是什么破'好事’!”我说。更叔拍了我一下,不叫我插话。“我赶快叫来房东一家,”闫五爷继续说,“房东一看,那人几乎停止了呼吸,但是肢体还软,还没有被冻成冰疙瘩。房东急促地说'快,还有救!’于是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人抬到屋里。房东看了看我,说'要想救活此人,办法倒有一个,’”“'您说!’我接上话。'杀了你的骆驼,把他塞进骆驼肚里,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闫五爷看了看荤话张,又打了个响指,自豪地说“被救活的人后来成了我的老岳父,我没花一分钱,娶了贺文丽你祖奶奶!”闫五爷回敬着荤话张。“你个发洋瘟的,又在胡咧咧啥哩!该吃饭了也不回家,还等我叫你!”第二任闫五奶奶骂着闫五爷。“再骂,小心阎王爷打你!”荤话张笑着“警告”贺文丽奶奶。“他打,他打哆嗦!打,打高的引魂幡子,打矮的孝棍子,打我一下我抺了他的爪!从大西北跟着他来过穷日子,我容易吗 ?”贺文丽奶奶一边说,一边拢了拢花白的头发。人群一哄而散。用闫五爷自己的话说,他是第二任闫五奶奶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尽管第二任闫五奶奶男花女花没给他生一朵,可他就是怕她。上工预备铃敲过之后,闫五爷就到村胡同里边走边吆喝:“全体社员注意,全体社员注意,该出工啦!今天下午,全队妇女,都挎上笆斗,到林场西边摘绿豆!男劳力都带上镰刀,去南地,收割芝麻!”大锅饭,养懒汉,社员的劳动积极性并不高。预备铃敲过了好一会儿,我妈、我婶儿、张三姐、李四姐,坡脚赵大姐谁都没有带头儿出工,我婶儿到大门口望了望,见没人行动,又把头缩了回去,继续做针线活。正式上工了。早出一会儿家门的妇女们聚在胡同口等,没有出来家门的,继续在家里磨蹭。秋风吹着,响晴的天,地里焦芝麻炸豆子,这可难为坏了闫五爷。“耳朵里塞驴毛啦?在家生了不是?生两个也该生完啦!绿豆角子黑得如老鸹爪,还在家磨蹭?欠你男人的打!不下地,等成熟的绿豆都炸在地里?饿死你们!”闫五爷忍无可忍,终于骂人。闫五爷背着手,绷着个脸,边走边吆喝,从这个胡同又走到那个胡同:“今天摘绿豆记工分,三斤记一分,秋收完按人头三成、工分七成分粮食!”闫五爷补充道,“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这一招还真管用,出工积极的多挣了工分,多分到了粮食,尝到了甜头儿。自然地,生产队里懒人少了,生产队长的工作好做了。闫五爷被评为“先进生产队长”,挂了红花。此招儿一出,别的生产队纷纷效法。那时候,别的生产队分粮食全是按人头儿七成,工分三成。一天,闫五爷不知怎么“踢了贺文丽奶奶的柴火捆”——大乱子起头!闫五奶奶双手卡腰,站在水塘边上,横挑鼻子竖挑眼地骂闫五爷:“娘的个✘,我都不能给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了!整天疑神疑鬼,瞎胡猜忌!我就是想找个能'下种’的,想生个野种!你爱咋的咋的!谁叫你空有一坑'水’,就是没有'鱼’?”当着几个婆娘的面,闫五爷脸暴涨得通红,他嘴唇哆嗦着,如蜜蜂颤动的翅膀,他一咬牙,说着“我叫你揭短!”,一拳头把贺文丽奶奶打得滚落到了一人多深的大水塘里。这是闫五爷平生第一次打她。几个旱鸭子婆娘一阵惊呼,却没有一个敢下水去捞。看周围也没男人,闫五爷稍一犹豫,扑通一声跳下水救人。扎了几个猛子,等把贺文丽奶奶捞上来时,见贺文丽奶奶鼻里口里都淌出了血水——她被水呛死了!……闫五奶奶入殓时,闫五爷自己剁掉了自己残手上的另外三个指头!看着光秃秃、血淋淋的手掌,他不停地自言自语: 臭手!作孽!臭手!作孽!……法制健全了,误伤也是伤,民不告,官也究,埋葬了贺文丽奶奶,闫五爷被收监……闫五爷被提前释放的时候,正赶上唯一的女儿丝丝生孩子。不知怎的,丝丝出嫁十几年了都没有“开怀”。吃干了药铺,终于在36岁那年生了个胖小子。闫五爷听说了,很是激动,他买了红糖、鸡蛋,装了满满一笆斗,去瞧看多年没联系的女儿和刚出生的外甥。闫五爷被丝丝的婆婆领到丝丝跟前时,丝丝还没有出产妇院。丝丝一见他,脸一寒,想起被他打死的娘,她话未开口泪双倾。闫五爷不知所措,不停地安慰女儿,他以为女儿为他而哭。“丝丝,不要哭了,哭得奶水回了,孩子要挨饿的。”婆婆说。丝丝没作声,突然,她把脸转向闫五爷:“你走吧,我没有娘,也没有爹!……”说完,泪如雨下,继续哭。闫五爷一怔,随即如一个犯了错被父母训斥的孩子,颤抖着手,木然地坐着,挤出几滴浑浊的老泪。怕女儿看见,他用没有指头的手背赶快拭去。后来,闫五爷精神失常了。有一次,我回娘家,见了闫五爷,他残手腕上挂个破铜锣,看见我,翻翻眼儿,也不吭声,我刚走过去,他就在胡同口喊一嗓子敲一锣:“乡里乡亲,社员听真,莫要学我,暴力伤亲!快到水塘,打捞冤魂!如果不去,格杀勿论!……”
作者简介: 王翠平,女,六零后,弃教经商,文学爱好者 ,素喜文字雕琢,有小说、散文、诗歌四十余篇见至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