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国斌 || 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
喻国斌
我往往是在回老家的路上,抬头远远看到右手边一个叫“新坞岭”的山岗时,才格外想念那段已过去了将近30年的青葱岁月。这时我会想:如果我此刻再去这座山上走走,那个曾经有过的伟大梦想还会回来吗?
说来无比惭愧,我所说的梦想竟然和文学有关。
那时我17岁,获得的第一份工作是做代课老师,在大源一个山清水秀、鸡鸣狗跳的山村里,叫“稠溪完小”,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最初教的是四年级的全科兼班主任,全校五个班级就100来名学生,基本上都是一个老师带一个班级,我这个班有24个学生,第一堂课是校长带着进教室的,第一次站在讲台上,我感觉有些天旋地转,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毕竟面对的只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孩子。
代课的日子,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的伙食,对我来说,那是一种空前绝后的就餐方式。我和另外一位同是住校的老师吃的是“派饭”——每个学生挨家挨户轮流着吃过去。现在,只要我一想到那几户比较困难的家庭,为了“今天老师轮到我家”,去菜摊赊一块猪肉的事情,不禁既内疚又温馨。
贫瘠和伴随贫瘠的土地一样,总有不可言传的期待。我家离学校有近一小时的路程,而且要翻越新坞岭,所以我必须住校,这样的日子过得平淡而无聊,很容易让人喜欢上什么,或打架或写作或谈恋爱。就这样,我和文学结缘了。
和有的孩子在不认识字甚至不知道说一句完整的话之前却能画出很好的画来一样,我最初的文学创作完全可以用“无师自通”来形容。不久,我写出了一篇叫《未来作家》的短篇小说,并顺利发表在山东一本叫《文朋诗友》的杂志上;与此同时,当时富阳文化馆的那张《春江文艺》上接连刊登了我的几篇小小说。于是,似乎是水到渠成的欢愉,当1985年富阳成立文联时,我有幸成了第一届文代会最年轻的代表。
那时,我相信文学,是因为我觉得她就是那个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女神”。可以说,文学是我生命中第一个有目的的爱好。
回想当年的情景,觉得有些不可理喻。我记得很清楚,为了躲避炎热和蚊子,我甚至把双脚浸在水桶里,挥汗如雨“爬格子”。确实,那时就觉得文学的世界是一个神圣的殿堂,在文学中能够寄托自己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同时,那时还觉得读书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事情…..凡此种种,尽管已经模糊,却总能在某些时候在心头重现。失去的美好,虽然常常成为我一生的遗憾,却总不忍忘却梦想曾经带给自己的感动,甚至有时候,模糊的记忆反使它显得愈加美好。
“想想少年时,我在乡村的阁楼上生吞活剥地秉烛读书,山上小动物时不时发出的鸣叫声增添了书本无尽的韵致,也让整个夜晚变得生动而华美……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吗?”我曾经在一篇小文中如此感慨。
当然,代课的日子,懵懂幼稚的“喜欢”也是一抹贫瘠生活中的亮色。记得一个叫Q的女孩,有着古典的青春气息,总是一副欲说还休的神态。一到傍晚,她和几个小姐妹总时不时出现在学校的操场里,在月光下跑着闹着(那时仿佛天天都是好月色),然后到我的宿舍里坐坐,喝水聊天。直到有一天,我和她躲开旁人,偷偷到大源街上看了场电影,却很快被她父母得知了……..这样的尝试注定无疾而终,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饱尝饥饿的情感经历让我受益终生。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文学的命运和我的人生一样时运不济,浮华的时代来了——理想已经不再,而精神也不再是人们的必须。当生存的压力成为我必须面对的问题,当我有了转身的念头,文学便自然成了我遥远的“过去时”。
如今,时间又过去了很久,但对于此生和文学和故人“一步之遥”的怀想,仍不时在我心头微微冒泡。不痛不痒,不喜不悲。